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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就好。”虞锦道。

尴尬开始慢慢升了起来。刚才推门而出的那一瞬她没想太多,凭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就出来了。但现在真说上话,就渐渐清醒起来,想起白日里的不快。

虞锦不自在地轻咳,睃了眼侧殿:“回房歇息吧。”

说着顿一顿声,又吩咐楚休:“去传宵夜来。”

楚休应了声就依言告退,自有旁的宫人搀扶楚倾进屋。楚倾坐到床边,虞锦坐到两步外的绣墩上,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楚倾方才读了一次她的心声,当中思绪没断,听了她好大一段话。却是仍不知道她为什么肯让这件事轻易过去,当下依旧困惑满心。

想了一想,他姑且没有再读。如方才那般的结果读一百次也没什么用,还是一会儿挑起个话题再探才有效。

两个人便各自静默而坐,直至宵夜端进来。

楚休一见屋里这般安寂便一阵紧张,边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端上榻桌边小心开口:“哥……”

楚倾:“嗯?”

虞锦:“在宫正司该是没怎么吃东西吧,元君好好用些。”

楚休松气,看来是没事。

接着他便拿起双筷子,要喂楚倾用膳。楚倾近来看不见,用膳都只能如此,但当下想到圣驾就在面前,就挡开了楚休:“我自己来。”

楚休讶然:“啊?”

虞锦白眼暗翻:今日份的死要面子,已达成√。

她边想边淡淡看着,看他究竟如何用这宵夜。

结果这事倒没有想象中的难。他坐在榻桌前,几道宵夜都放在榻桌上,榻桌又不大,一道道都只能紧挨着放。

他伸筷子下去,便十之八|九都能准确地夹到东西,然后往嘴里送就行了。

行啊,有本事。

虞锦看得起了兴致,以手支颐,靠向身边的案桌。

楚倾缓缓吃完一口卤牛肉,向她所在的方向侧了侧首:“陛下。”

虞锦:“嗯?”

他直言问她:“弑君之罪陛下不追究了,为何?”

他这般一问,楚休的目光就紧张地划向虞锦。

虞锦冷静地回看,楚倾的心神正都投在她身上,就听见她心说:“紧张什么?看我干嘛?德性!”

她清清嗓子:“杀人是最简单的,却没意思。楚枚既然自问楚家不是奸佞、又道朕是昏君,朕就留她一命,让她日后自己看清孰正孰邪。”

楚休蓦然松气。

虞锦挑眉:嘿,厉害吧?学着点。

楚倾:“?”

结合这样的心音,可见她说的不是真的。但他没法明说,且也不知她这心声是冲着谁去。

他一时只得维持着专注不断,尽量只用这一次听心听到更多东西。

同时,他故作平常地再度夹菜。

微一用力,发觉软嫩,他就少用了几分力。

空灵女声灌入耳中:

“哟呵,这都能把豆腐夹起来,厉害了。”

楚倾面无表情地把这口豆腐吃掉,又一次伸筷。

虞锦看着他伸手的方向,屏息憋笑。

——他落筷的位置,是一小钵汤。

“嗤。”筷子伸进去的瞬间,楚倾听到一声忍不住的低笑。

没探到她在笑什么,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夹菜。第一下夹了个空,第二下夹到了东西。

筷子从汤钵中拿出来的瞬间,虞锦脑子里成了弹幕:“哎——姜姜姜姜姜姜姜!”

“……”楚倾从容不迫地将它丢进了面前的空碟子里。

“哎?!”虞锦一讶。

愣了愣,她离座起身,也坐到床边去。

隔着一方榻桌,她在他眼睛上缠着的白绢前晃了晃手:“元君你……看得见?”

“看不见。”楚倾声音平静。

她睇一眼盘子里的姜:“那你怎么知道这个不能吃?”

他的口吻毫无波澜:“臣闻到姜的味道了。”

……厉害了,都煮透了还能闻到。

虞锦发自内心地服,缓缓点头。

楚倾心下不禁好笑,颔首忍回,又夹了一块卤得透烂的牛肉来吃。

.

虞锦在他用完宵夜后回到寝殿,乍觉自己烦乱了大半日的心情不知何时已归于平静。

不再坐卧不安了,也不再气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一躺到床上,困倦感就涌了起来。她翻身裹住被子,一秒入睡。

翌日早朝,太学的弑君大案自是头等要事。

这样无可争论的铁案,朝臣们哪怕只是为了表一表忠心也要求皇帝严惩。于是朝堂上一时气氛沸腾,文武百官齐齐下拜,恳求女皇将楚枚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九阶之上,女皇端坐龙椅,不慌不忙地启唇:“众卿的意思朕都明白,但这楚枚,杀不得。”

鸾政殿中略微骚动了一阵,虞锦笑笑,仍是那番拿给楚倾听的说辞:“杀她容易,可朕更想让她看明白,究竟孰正孰邪。”

这话实在霸气且又并无轻饶楚枚的意思,重臣一时都说不出什么了。

安静半晌,大理寺卿上前:“陛下如此行事是陛下的气量,可弑君乃是诛九族的大罪。”

虞锦气定神闲:“一则楚家上下皆已身在狱中,与楚枚无从接触;二则诸多罪名都还要查个明白才好,只凭这一条就发落了,朕倒觉得便宜了他们。”

“是。”大理寺卿一揖,“然楚家子尚是元君,执掌后宫。现下其姐涉此重罪,还请陛下先废黜元君才是。”

大理寺原就是执掌刑狱之事的官衙,日日与律例打交道。大理寺卿又已是位年逾七十的老妇人,为人严谨,素日风评极好。如此一开口,满殿都是点头赞同的低语。

虞锦却是一滞。

“此事与元君无关。”女皇沉沉开口。

满殿低语顿时停住,大理寺卿更是一愣。

谁不知女皇对元君厌恶至极?宫中盛传女皇与元君大婚至今仍不曾圆房,前不久还为楚家之事让元君在大雪里跪了一彻夜。

如今大理寺卿所言,既是顺应律例也是顺应她的心思,怎的她倒又不肯了?

殿中的氛围变得微妙,虞锦有所察觉,遂又出言:“元君身在宫中,与楚枚并无接触。况且与朕成婚两载以来,元君也无……”

她猛地噎住,“大过”两个字卡在喉咙里。

她想什么呢,他怎么可能无大过。他明明……

下一瞬,她的思绪也噎住了。

一时间她感觉自己跟失忆了一样,竟然全然想不起他有过什么大过。

皱皱眉头,虞锦拉回思绪:“先不说这个了。”

她正色:“相较于楚枚胆大包天,朕更想将太学查个明白,弄清楚枚身为罪臣之女缘何会在太学。刑部与大理寺即日起着手彻查,一应事宜,直接入鸾栖殿禀话。”

女皇口吻沉肃,不怒自威,刑部与大理寺官员忙叩拜领命。虞锦又趁机再下一旨,着禁军围了太学,以便刑部与大理寺查案。

这般一来,太学究竟几分黑几分白,便能查个彻底了。禁军是她的亲信,有她们镇在那里,便由不得太学官员与刑部大理寺勾结,欺上瞒下。

案子的进展比她预想的更快一些,几日后的晚上,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一并入宫求见。

刑部尚书先呈上了一本奏章,道太学上舍院中的一位老师吴芷自己认了,道楚枚是她藏下,与旁人皆无关系。她曾受楚家之恩,又对楚家一案心存不平,便想救楚枚一命。

“但她说楚枚突然行刺,她也不曾料到。”刑部尚书禀至此处,沉了一沉,“究竟有否勾结……人已入诏狱,慢慢审来便是。”

“不必了。”女皇忽而道。

她的视线定在吴芷这个名字上,沉吟了半晌:“姑且关着她就是,别让她死了,也别动刑。”

此人她有印象。上一世楚枚不曾行刺过,吴芷便也没受牵连。她着实是个人才,眼下三十出头尚还年轻,但二十年后便会桃李满天下,朝中许多能臣都出自她的门下。

近来许多的事情让虞锦感到恍惚,觉得自己究竟算不算个明君这个问题……很模糊,但她总归还知道要惜才。

所以她愿意相信在行刺一事上吴芷与楚枚并无勾结,也并不想杀了吴芷了事。

“等过了年,朕会亲自见见她。”她道。

她要这个人更好的为朝廷效力。

刑部尚书看出九五之尊别有用意,略作思量,不再多言。一旁的大理寺卿则又上了一折:“陛下,这是臣等今日前往太学查案时,太学学子呈上的……倒算个意外收获。”

终于!

虞锦料到了是何事,不自觉地正了正身,伸手接过。

果然,是篇檄文。

不愧是太学学子,檄文写得文采斐然又逻辑清晰,连字迹都赏心悦目。

厚厚的一本册子,文字占了一半,余下一半都是手印与签名。

虞锦平心静气地一字字读完,“啪”地一声,将折子合上。

“你们一并查明。”她将奏折交还给大理寺卿,“一经查实,太学官即刻抄家问斩,不必忌讳过年。”

“……陛下?!”大理寺卿不禁诧异,“这两案同办,弑君之人没有问斩,太学官不过收受贿赂而已,这……”

她觉得于理不合。

女皇下颌微抬:“那就告诉她们,学子们寒窗苦读,该得的公正比朕的安危更为要紧。这样的事若再有下次,皆与弑君同罪论处——凌迟,抄家,诛九族。”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俱被震住,惊吸凉气,稽首下拜:“陛下圣明。”

“退下吧。”虞锦抿唇,执盏喝茶。

这回她总归是做了件对的事吧。

她品着茶香咂一咂嘴,抬眸时正看见楚休在侧殿门口探头探脑,似是有事想要过来,又因见到朝臣犹豫不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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