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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崇一行人到达花旗岭世代守陵人所居的云林苑时,这里的守陵人已经被丐帮的弟子捆了起来,粽子一样堆在一起。

花旗岭上星火成河,随之而来都是丐帮的人,浩浩汤汤如同万马奔流。

小六将守陵人提溜着押到段崇面前,手指擦了一下鼻子:“问完了。展行在陵墓旁边开了条暗道,直通侧室。几个月前他就将长公主的遗骸搬到了侧室中。六扇门丢失的骨头还是这群人帮忙给运进主墓室的,说是能够代替长公主的死,不被阴间记名。”

他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守陵人。

其中一个守陵人面如灰土,神情恍惚地对段崇说:“等殿下苏醒,她一定会饶恕我们的,一定会饶恕我们的……还会赐给我们高官厚禄,再不必世代守在此处……”

小六狠狠踹了他一脚,守陵人一下倒在地上。小六咬着牙说:“白日做梦呢!想得挺美的你,为她一个,死了那么多人,你们也不怕鬼敲门啊!”

跟来的鬼姑看了看月亮的位置,上前对段崇说:“大人,月已近中。这起死回生的最后一步,就是找到合适的人选,于月中天之时,念咒行法,移魂换命。现在时辰快到了。”

段崇抿了抿唇,将骄霜剑一下拔出鞘。

在旁的虞君瞪起了眼睛,显然有些吃惊。

段崇投靠朝廷之后,不少武林人士视其为叛徒。段崇曾当众许诺过,非到必要关头,骄霜不会出鞘;非到生死之机,绝不使用从前所学剑法。

故而多年间,他的剑常在鞘中,平时所用也多是他自创的剑法。

这一次,他居然肯为傅成璧……

虞君说不清楚内心乱成结的燥郁,不禁劝道:“既然只是念咒行法,想来傅成璧一时还没有性命之忧。魁君别轻易进去,小心里头的机关。”

鬼姑却不这样认为,上前道:“这人是个疯子,若他发现自己夙愿落空,一旦疯魔起来,指不定会拿傅小姐泄愤。”

虞君怒了,登时骂起来:“你这糊涂老东西,少妖言惑众,害我们大人!”

鬼姑猛然变了脸色,灰白的眼睛一眯,手指间擒了一根绣花针,直往她眼睛里扎去!

虞君反应过来时,那针已经离她的眼睛不到一寸。她一下吓软了腿,跌坐在地上,抬头望见及时阻住鬼姑的人,正是段崇。

段崇放开鬼姑的手腕,拱手弯身拜道:“小孩子出言不逊,我代她向您老道歉。”

鬼姑冷哼一声,将绣花针悄无痕迹地收了,回道:“看在魁君的面子上,这次就饶了她。”鬼姑瞪向虞君,阴森森地说:“小姑娘,无端欺负一个老人家,小心遭报应的。”

虞君吓得唇都在颤抖,看着一旁段崇冷淡的面容,眼泪翻涌,低低啜泣了几声,也不敢哭出声,努力将喉咙的泣意咽了下去。

段崇不再去管这件事,转而对杨世忠说:“我进去,你看好他们。”

杨世忠心中忧虑不安,欲言又止,但终是点头领命。

孟大洪主动请缨,抱拳道:“请魁君给个机会!”

段崇说:“孟长老若真想帮忙,就请贵帮弟子把好每一道关口,别让展行有任何脱身的机会。”

孟大洪思索片刻,郑重地点了点头:“魁君放心。”

说完,他就令一干随上山的弟子部署起来,将整座大墓四面八方围得水泄不通,展行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段崇顺着守陵人指着的石门走去,这处暗道开辟得极为隐秘,平时有树叶作掩,难能察觉。

待他进了甬道,四周都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段崇闭上眼睛,凭着耳力向前走去,好在展行挖得这一暗道只是为了能随时探望长公主的遗骸,并未设下甚么阴毒的机关,段崇一路畅行无阻,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尽头处也是一座石门,段崇用剑柄轻敲了敲,听声响,门后一定是别有洞天,随即上下摸索着找到开门的机关……

墓室上方开了方方正正的小孔,此时月亮正好显现出来,如同口衔明月一般神奇,顺着方形小孔洒下霜冷的月辉。

展行见时机已到,将尸骨上的华袍脱下来,递到傅成璧的面前。

傅成璧闻见衣袍上隐隐的气味,虽然已做过处理,但还不能完全掩盖。她蹙起眉:“你做甚么?”

“是你自己换,还是我来帮你换?”

傅成璧恼怒地瞪向他,“你疯了,这是死人的衣服!”

“月之明辉可以荡涤世间一切肮脏,返璞归真,许她新生。”展行说,“她醒后看见你这满身脏污的衣衫,会不高兴。”

展行上前,刀匕一下割掉她腰间的玉带,说着就要伸手剥掉外衫。傅成璧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咬牙道:“我自己来!”

展行脸上吃痛,但神色未变,将锦绣衣袍放到傅成璧的手中,然后单膝跪地,将金铰丝缠在她一只脚腕上。

展行警告道:“我不会轻亵一分,你也别耍花样。”

展行始终对李静仪有敬畏之心,料定眼前的身躯以后将会属于殿下,他不敢有丝毫亵渎,即在傅成璧恨恨的盯视下背过了身。

傅成璧看着脚腕的金铰丝,心头堵得厉害,却不得不一件一件将衣衫脱去。

段崇在墙壁上找到推动石门的机关,脚步如风,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摸进来。

从暗道门口到侧室之间还有一处用以储物的小室,小室和侧室间有一展牡丹浮雕的石屏风作遮挡,所以身在侧室的展行和傅成璧都未发现段崇已经潜了进来。

段崇凝息,不敢轻举妄动,借着石屏风作挡,悄悄往室内望去。

正见展行背身而立,目光凝在顶端方形小孔上,痴魔一样地望着。而在他身后,是一面香脊玉背,珊瑚红的肚兜系带衬得肌肤细白无暇,胜似珍珠凝脂。

段崇心魂猛然一荡,一下握紧剑柄。可他不敢轻举妄动,他看得见展行手中牵着金铰丝,而另一头就缠在傅成璧玲珑脚腕上。

很快,傅成璧就换上好华袍,脸色难堪地扯着不合身的衣角。抬头时,猛地发现牡丹屏风下的黑影,暗中忽生一计。

展行听到她的动静,回过身来,不禁瞪了瞪眼睛。傅成璧就站在月辉当中,霜白环身,连夜明珠都黯淡许多,她整个人如沐风雪,让他记起多年前出现在雪夜的李静仪。

他失了神一样走过去,逐渐靠近傅成璧的面庞,手抚上苍白的脸庞,缓缓抬起她的下巴。

段崇阴戾着一双眼,如狼伺猎物,蓄势待发。

“你敢吗?”傅成璧兀地说道。这一问实在冷,如同安静的冰棺裂出缝隙而发出的声音。

段崇敛住息,按下攻势。

同时也让展行低头即将落下的吻,停在了半空中。

傅成璧勾起泠然讥笑,将展行推开。展行愣怔许久,膝盖渐渐弯了下去。

她凉凉地笑了一声,一步一步走到从方格落下的月辉当中,每一步都走得庄严肃穆。

展行翻刀,在手掌上割出一道血痕,血倏尔汨汨滴淌下来。

他绕着傅成璧和放着尸骨的石台划了一个血色大圆,正是一个完整的两仪阴阳图。傅成璧立在阳鱼上,而石台的正中心是在阴鱼上。

“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易有太极,而生两仪,此盈彼虚,此消彼长。”

展行如同中了魔障一般低念着易经。

傅成璧则闭上眼睛,仰着头感受着清冷的月辉。冷冷的眉眼和不惧任何的气势,纵然脸色苍白仍旧挺着皇室给予她的天生傲骨,不向任何人屈就一分。

李静仪的灵魂像是开始从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复苏。

须臾间,月光突然消失,夜明珠显得格外清亮。展行惊惑地望向那个方格小孔,发现黑漆漆的一片,像是被甚么东西封住了一般。等再看向傅成璧之时,月华大涨,将她肌肤映射得格外雪白。

继而,她静默良久良久,像是一尊伫立多年的玉雕,在沉寂的墓室中忽地一下张开了眼。

展行徐然放下刀,单膝跪在地上,垂下了首。

傅成璧轻轻眨了下眼,有些迷惑,但更多的是清霜一样的淡漠。

看见她的段崇一时哑然,他心中最为清楚所谓起死回生之术不过是骗人的把戏,但此时此刻在她眼前的傅成璧又绝不是他平日所见到的那个人。

即使再相像的两个人,容貌和仪态都是千差万别的,可此时的傅成璧所散发的气势,龙章凤姿,溢于仪表。

李静仪……?

怎么可能!?

“展行。”

跪在地上的展行浑然一颤,猛然抬起头来,声音中全是难以抑制的颤抖:“殿、殿下……真是你吗?”往往美梦成真的时候,反而会不敢相信。

他不敢相信真让他等到这一天,她活了过来,真得活了过来。

傅成璧动了动脚,却敏锐地感觉到缠在脚腕上的金铰丝。她低头看了一眼,语气疏冷:“多年不见,你长本事了。”

展行连忙将金铰丝卷到手中,垂首回道:“奴才冒犯,请殿下责罚。”

说完,他又不甘心地再度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向眼前的女人,炙热的目光大胆无畏。

“奴才一直思念着殿下。”展行眸中泛起了泪,颤声道,“每一天,就算是在梦中都在思念着您……”

“哦?”

傅成璧挑了挑眉,绕着石床徐步走着,手一寸一寸抚过冰凉的浮雕花纹。在仔仔细细看到李静仪遗骸的时候,手指颤了一下。

慢慢地,她绕到一侧,等与展行正隔着石床之时,她才绵长地叹息一声:“你太偏执了,展行。”

傅成璧与藏身于屏风后的段崇目光相接,喊道:“动手!”

她立刻蹲下,以石床牢牢地掩住自己的身体。

展行几乎都没来得及反应,耳边正是长剑清吟,铮然鸣啸。寒霜剑刃疾送入胸,第一却不是疼,而是凉,是属于兵器的冷硬。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眼,低头看见滴着血的剑尖,穿透了他的心腔。

骄霜剑,没有人能够比之快,比之狠。

剑蓦地抽回,展行失力倒在地上,很快,胸口溢出的鲜血就流了一大滩。

段崇不再管展行,飞步跑到石床之后,见到正扒着床角、丝毫不敢动的傅成璧。

“傅姑娘?”

傅成璧回头,见是段崇才敢表露自己的恐惧,眼眶里的泪更是越蓄越多。可她一直死死咬住牙关,克制忍耐着没有哭出声。

段崇扶着她,见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低声问:“哪里受伤了吗?”

“虫……”这一声细若蚊蝇,段崇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傅成璧死死抓住段崇的胳膊,崩溃地低哭一声,“虫子……有虫子,在我衣服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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