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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上李静仪的衣服后,不一会儿就感觉到有东西在她背上乱爬。
可她不敢出声,不敢露出任何惊惧的表情,她怕让展行发现破绽,所以一直忍到现在。现在她仍能感觉到坚硬的腿节在她背上窜爬上下。
她吓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眼泪不断往外淌。
段崇急问:“哪儿?”
“背上。求你,帮我……我怕它……”
傅成璧扯开衣领,浸着汗的颈项和锁骨展露出来,再往下依稀可见不断起伏的雪白丰腴。
傅成璧顾不得甚么男女之别了。对于她来说,就是面对死亡,也比面对虫子来得更容易一些。她实在太怕这些看上去无孔不入的小东西了,更别提那些东西此刻还在她背上乱爬。
傅成璧噙着泪乞求他,“你帮我把它们拿出来,就在背上。我不敢动,我怕它们咬我……”
段崇沉眉,说:“得罪。”
他顺着后领探进手去,动作利落,没有过多的犹疑,只在她背上轻然一扫,三只黑色坚壳黑虫就被他逮住,扬到空中,翻剑齐齐斩杀。
断成两节的虫尸落在地上,噼里啪啦的微响也吓得傅成璧尖叫一声,一头扎进段崇怀里。
他僵在半空的手轻轻动了一下,才缓缓拢住她,轻拍着她的背,说:“没事了……没事了……”
怀中的人哭着哭着就没了声音。段崇唤了几声也没应,低头一看才发觉她已经昏了过去。
段崇无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明明刚才她还那么有胆量,作出一番好戏来骗展行。
那一刻刹那的视线交接,不用言语就达成了默契。段崇在担心金铰丝对傅成璧的威胁,而傅成璧需要给他营造一个出剑的绝佳时机。
段崇知道她聪敏,却没想到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在生死关头还能保持冷静,当真是胆魄过人。可若诚然胆魄过人,怎么能教几只小虫子吓成这样……
段崇苦笑几声,小心翼翼地将傅成璧抱在怀中,往暗道门口走。
淋淋漓漓的鲜血淌到展行的脸下,令他混混沌沌地寻到一丝神识,只是靠本能地想要爬起来。他唇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借着刀,扶着墙壁,往外追了出去。
长刀凛冽,如虹如电,颤颤巍巍地指着段崇的背。
“放下……她……”展行嘴角溢出鲜血来,“把殿下还给我……”
段崇不紧不慢地回身,说:“展行,能不能起死回生,你已经很清楚了。”
“不可能!”展行怒喝一声,喉咙呛了口血,令他一下倒在地上。他死灰一样的眼睛里还跳跃着火星,“不可能……他不会骗我……”
段崇神色一厉:“他?他是谁?”
展行看着昏迷过去的傅成璧,蓦地失笑几声,笑声越来越大,绝望的泪淌了满面。
段崇再问:“谁指使你?”
展行拄着刀站起来,歪着头看向段崇,咧开嘴笑,齿间全是血沫。
段崇逼近一步:“是谁?”
展行没有说话,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后,就转身如行尸走肉般往墓室内走去。
“展行!”段崇喊道。
轰地一声,石门砸入地面,瞬间裂开数道碎痕。
也不知展行触动了甚么机关,头顶上方开始簌簌掉下灰尘来,眼见就要塌方。
石门紧闭,段崇已无暇再去捉拿展行。他咬了咬牙,抱紧傅成璧迅速往出口处逃去。
身后开始塌陷,尘土飞扬,越迫越紧。段崇提息纵行,施展的轻功如踏凌霄、掠长空,迅疾地跑出了暗道出口。
荧荧火光照得段崇眼前一白,霜凉的夜风呼啸而过,他只下意识地将傅成璧抱得更紧。
杨世忠、孟大洪在外接应:“魁君!”
“我来……”杨世忠上前一步,他想从段崇手中接过傅成璧,被他不着痕迹地避过。
段崇说:“展行将自己关在了墓室里,我刺过他一剑,但不能确保死亡。你去找来长公主陵的构造图,再去问那些守陵人,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杨世忠点头领命,却仍有些诧异。他与段崇认识多年,若段崇真起了杀心,对方必死无疑,怎么这次会让展行有生还的余地?
不及细想此事,正见段崇往云林苑走去,忙叫住他:“此事惊动了宫里,皇上派人宣您入宫。”
段崇脸色沉了沉,甚么也没说。
回到云林苑,段崇将傅成璧交给虞君,令她负责将其送回武安侯府。他临了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切勿声张。”
宫里派来宣旨的公公正坐在正位上,见了段崇来,傲慢地行了个礼。
他的声音尖细刺耳,说:“大晚上的,纠结江湖帮派来闹大长公主的陵。段大人,您的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段崇眼神寒砭入骨,“此事本官会向皇上解释,不劳公公过问。”
这太监登时翘着兰花指向段崇,怒道:“你别仗着有圣上恩宠就目中无人!未经旨意,私入皇陵,你犯得可是砍头的死罪!”
这话音刚落,就被锋锐的剑指住了喉咙,颈间凉意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段崇挑衅性地转了转剑尖儿,有些漫不经心地说:“你再敢出一声,我就杀了你。”
公公一下慌了,止不住地哆嗦着,“你、你”着却说不成话。
段崇冷笑一声,利落地将剑收回了鞘,只匆匆交代好善后事宜,便入宫回禀情况去了。
政成殿内,灯火通明。
文宣帝半夜被扰起了身,此刻正是头痛不已。太监通传段崇觐见,他自然没甚么好脸色,让段崇在外跪了良久,才宣他入殿中回话。
“臣段崇,拜见皇上。”
文宣帝一折子砸到他的身边,斥道:“你简直放肆!”
段崇躬也不辩解甚么,躬身回道:“臣知罪。”
“你最好已经想好怎么为自己开罪了,不然今日朕就砍了你的脑袋!”
段崇叩首,将罐中骨一案简洁明了地交代清楚。期间为傅成璧清名着想,只说了展行挟持一名人质入内,这才有了私入大长公主陵墓的事。
文宣帝听着,眉头越皱越深,慢慢念了一句“展行”的名字。他似乎想到甚么,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很久,文宣帝才说:“既然展行已死,那么静仪的案子就到此为止了。私闯皇陵,罪该万死,但念及你是为捉拿凶手、解救人质,则……功过相抵,只罚俸半年,小惩大诫。”
“谢皇上。”
文宣帝揉着发疼的额头,摆摆手道:“去罢。”
段崇觉得有些疑惑,但又没能抓住这一时反常,只默声退下。
出了宫后,段崇牵着马走在永无边际的黑夜当中,寒风灌入他的袖中,冷冷的温度也让他的思绪慢慢平静下来。
此案时至今日已算有了结果,可很多地方仍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疑点。
那个将起死回生的方法告诉展行的人是谁?他知道这是个骗局,他之所以会告诉展行这个仿佛,是想……利用展行。目的呢?目的何在?
他的目的绝非是长公主。难道是春华坊的妓.女?可是这些官.妓能与人有甚么深仇大恨?
段崇暗自摇了摇头,一时想不通答案。
而且今日展行无声无息地盗走作为证物的骨头,是为了用这七名女子的骸骨代替墓室中长公主的骸骨。若他一开始就存了偷盗之心,又何苦再杀一名牡丹楼的妓.女怀莺?
还是他原本是要打算开始杀人,重新收集骨头,但期间发生了一件事,或者一个人令他改变了主意。
那这个因素又是甚么?
诸多疑团已令段崇百思不得其解,而更令人头痛的是,杨世忠和孟大洪等人回来后,对他说展行居然没死。他顺着一个排水暗道出了陵墓,与围堵的丐帮弟子交手后,拼命突出了重围,现已不知所踪。
段崇狠狠拧起了眉:“胸口上受了贯穿一剑,已是将死之人,怎就能不知所踪了?”
杨世忠惭愧地低下了头:“属下无能。”
“无妨。”段崇说,“他现已身受重伤,若想活命,必然会去医馆、药铺等处,调派人手去盯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明白。”杨世忠说。
段崇转而想到这其中还有诸多谜团未解,展行能够活下来,或许会变成一件好事……
……
傅成璧是从万虫噬骨的噩梦中惊醒的,白光猛地一刺,令她有些睁不开眼。待稍缓下来,眼前是她熟悉的闺房。
她额上冷汗涔涔,呼吸急促,噩梦余味未尽,令她难以平复。傅成璧轻轻坐起来,背上的痛痒令她倒抽一口凉气,惊醒了在旁杵着头打瞌睡的玉壶。
玉壶见她已醒,急切地问:“姑娘,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么?”
“背,背上有点痛。”
“起了好多红疹。郎中来看过了,说是尸毒……”玉壶泛起了泪,无法想象傅成璧在墓穴中究竟经历了甚么样的事。
傅成璧被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衣袍盘凤,一瞧就是长公主的旧衣。
玉壶见傅成璧变了变脸色,哽咽地解释道:“倒没甚么大碍,涂过药就好。就是要实实在在地难受几天。”说着,她声音就没了调,抹着眼泪哭道:“姑娘受苦了……”
玉壶原以为她到六扇门做女官,不过是看看案子写写书的文职罢了,谁知能遇上这等要人命的事。
傅成璧的眼神惊惶不定,一时记不清楚昨夜的事,只有恐惧的感觉十分明晰。
她此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
她记得自己扮作李静仪的样子里迷惑展行,试图让他意识松懈下来。当时她围着石床转了一圈,上面躺着李静仪的遗骸,没有衣袍作掩,展露出一具完完整整的骸骨。
可是,她看到了……
自胸腔始,往四肢蔓延的骨头都是泛黑的,手足颜色最浅,肋骨和脊椎颜色最深。
她攥了攥发抖的双手,眸色渐复清明:“玉壶,我要入宫拜见惠贵妃。”
“惠贵妃?她的兄长向将军的确与老侯爷交好,按礼是要拜见的。”玉壶一时疑道,“只是姑娘怎的突然想到她了?”
傅成璧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为长公主鸣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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