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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傍晚,我们之间都沉默着,没有再说话。丁典在小屋空地里升起篝火守着夜,狄云在他身边发呆,我在另一间里屋,洗了易容,将面纱重新戴上,看着手中的匣子,看了许久,还是打开了它。

信封上写着“霜华亲启”四个字,那是我老爹的笔迹,我识得的,他的瘦金体极漂亮,我便是临摹的他的字帖。看到这四个字,我攥着信,怔怔地流下眼泪来。

我想起了昔日他的嘘寒问暖,可我也想起了小菊。我不知我是对他的怨恨多一些,还是那一份敬爱犹在。

我慢慢地拆开了信,将里面的信纸抽出来,一股奇异的香气顿时扑鼻而入。我往常写字画画总爱用些有香气的纸,这点爱好他还记得。我打开折着的信纸,里面空白一片。

一个字都没有。

我愣住了,拿手抹了眼下的泪,将信纸翻来覆去地看,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看到。

我还来不及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就觉得手上已然麻了,身子使不上任何力气,从桌边倒了下去。

丁典和狄云已然听到动静冲了进来,我眼前忽明忽暗,头脑昏昏沉沉,丁典扶起了我,满脸焦急地叫我的名字。而后他看到了我手边的信纸,伸手便要去拿。

“别……”

我费劲地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来,喘着气断断续续道:“有……有毒。”

丁典愣怔地看了一眼那空白的信纸,他给我把了把脉,咬牙道:“虎毒尚不食子,他竟……”

我奋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我知道我老爹特地送这抹了毒的信来是为了什么,但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终究是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已躺在屋中那张简陋的榻上,丁典已将狄云的二师伯拽了来,言达平善使毒,但他脸上惊骇了半天,喃喃道:“这……这难道是……金波旬毒?”

丁典道:“何为金波旬?有没有解毒的办法?”

言达平慌乱地低了头,又摇摇头:“金波旬是梵语,意为恶魔花,此花……奇毒无解。”

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了些力气,抓着丁典的衣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丁大哥,我爹是为了连城诀……你不能去找他。”

“给他又何妨。”丁典冷笑道,对狄云道:“狄兄弟,你在此看顾,我去一趟荆州,把解药拿回来。”

狄云点点头,表示他一定会将我照顾好。我还想再挽留,却只能看着丁典的背影离我而去。

狄云倒了些水让我喝下,他几乎是眼也不眨地盯着我,好怕我下一刻就咽气,连他重伤的二师伯都懒得去管了。

言达平这人防备心太重,见狄云看着我一动不动,收拾了东西就跟我们告辞走了。

我又昏睡过去,直到晚间,我觉得耳中嗡鸣,呼吸不畅,生生给折腾醒了过来,我止不住地咳嗽着,狄云慌忙将我扶起,他也不知该如何做,急得眼睛都红了。

我看向门的方向,想说些什么,狄云哽咽道:“丁大哥……丁大哥一定会回来的。”

我恍惚觉得我看到外面走来一个人影,眨了眨眼,那确实是一个人,佝偻着腰。他走进没有门的屋里,狄云已经愣住了,喃喃道:“师……师父?”

篝火下,我看到这人花白的头发和沧桑的脸,就像一个普通的湘西农家老汉,狄云却叫他师父。

狄云看到他,惊喜得眼泪都出来了:“师父,你,你还活着?太好了……”

他走近两步,戚长发脸上也很高兴:“阿云,真的是你?”

狄云似有千言万语要和他说,但他没有再和他师父叙旧,而是忙道:“师父,你救救……你救救我朋友。”他话到嘴边,硬是没有提我的身份:“师父你见多识广,有没有办法?”

戚长发看到躺着的我,走过来,狄云也跟在他身边,戚长发像模像样地给我把了脉,微微沉吟道:“阿云,师父今天回了一趟家,那屋子已经大变了模样啦。有一本叫做唐诗选辑的书,你有没有看见?”

狄云向来老实,然而这件事是丁典交待他的,他沉默着不说话,戚长发道:“阿云,这本书是不是当初你拿了走?你是不是已经练成了上面的武功?”

狄云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戚长发,握着拳头,蹦出了两个字来:“不是。”

戚长发幽幽道:“阿云啊,我只有你一个徒弟和阿芳一个女儿,按说将来什么都是你们的。如今阿芳嫁了人,那连城诀只要你告诉我,我便将这位姑娘治好,成全了你们。”

狄云的脸上简直可以用气愤来形容了,呐呐了半晌,悲戚道:“师父,我……这位姑娘只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救她的。你……你不问问我这些年怎么样,还有师妹,师妹她……”

戚长发哼了一声,冷冷道:“你这些年在做什么?你自然是在练那神功了!枉我将你辛苦养育成人,教你武功,你到头来你竟忘恩负义!”

他脸色忽又缓和下来:“罢了,你我之间的事情先搁下,我先将这姑娘治好再说。你过来,我屋子那里有些药,我告诉你放在哪儿,你去替我取来。”

狄云忙走过来,我觉得不对,拼命想开口,然而已经晚了。狄云走近的那一瞬,我看到一道流光自戚长发袖中出来,毒蛇一般咬向狄云的腹部。

狄云的手握着那柄短剑的刃,手上的血滴滴答答落下来,前面的刃尖浅浅地刺进了他腹部,被他牢牢握着,没有再深入。他看着要将他置于死地的老者,脸上的神色极苍白:“师父……”

戚长发想要将那短剑抽出来,狄云死握着,眼中泪都快流出来:“为什么?”

“为什么?这神功只能是我练!你若练成,不来杀我?我这是先下手为强!”戚长发道,猛地将短剑抽出来,忽而转了个方向朝我刺来,狄云双目怒睁,向前制住他拿剑的手,将他往外一掌推开,然后将我抱了起来,护在身边。

狄云那一掌足足将戚长发推出了屋外,他满脸惊恐地看了狄云一眼,扭头就跑。狄云没有追,只问我有没有事。

我摇摇头,我并不担心我会如何,我只是想到丁典,我老爹比这师兄弟三人更加诡计多端,让人防不胜防。

我心里急,咳的更加剧烈了。狄云慌得没有主意,我道:“狄兄弟……你带我去荆州。”

狄云哪里肯同意,我道:“我爹既然能拿那毒对付我,也能对付丁大哥,我亲自过去,不能让丁大哥落在他手里。”

他为难着,我推了推他,自己要站起来。狄云狠狠地叹了口气:“我带你去。”

我们乘了丁典留下的一匹马,趁着夜色往荆州方向而去。直到天亮我坚持不住才停下来,只是休息了片刻,我就又坚持上路,我实在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我想再见丁典一面,也许我们马上就要永别了。

狄云胡乱裹了自己手上的伤,带着我继续走。直到傍晚,我们终于看到了荆州城,城墙耸立,在暗下来的天光中透着晦暗的青色。

狄云牵着马,带着我往里走。天渐渐全黑了,路上人慢慢少了,直至整座城都沉浸在黑暗里。我熟悉的草木建筑也渐渐地隐去了,仿佛被吞噬在无尽的夜中。

我们往凌府的方向走去,一路上不见灯火,更是没有什么人。狄云将我扶下来:“我们先找间客栈安置,我去凌府打探一下消息,然后再看该怎么办。”

我看了他一眼,这许多年来的磨难,已将这个朴实的少年锻炼得知道遇事多想几分,我很欣慰,说了声好,我们就往最近的一家客栈走去。

刚走出一步,我就听见前方一阵锣鼓之声遥遥地传来,我心下奇怪,这个时辰怎么喧闹起来了。

我抬头看去,却见一队白衣白冠的人慢慢地走了过来,赫然是送葬的队伍。招魂幡在夜里阴惨惨的寒风中乱飞,纸钱铺天盖地地撒下来,当中有人手捧灵牌,纸人纸马紧随其后,一片哀乐声中,却唯独听不见哭声。

“是谁在办丧事?”狄云奇怪道,我不知为何手脚冰凉,挣开狄云搀扶往那队伍里走,送葬的队伍竟也停了下来,我踏着白色的纸钱,一步步走到灵牌前,在上面看到了我的名字。

我如同木头一般僵立在那里,半晌后退了一步,喉头一甜,血从我嘴角溢了出来。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我听到狄云失惊的喊声,终是在我倒下之前,他扶住了我:“凌小姐,凌小姐……”

他抬起头,看着我刚刚看到的灵牌,爱女凌霜华之灵位。

恨之欲其死。

我喉咙里又咳出血来,反而觉得那种石头一般的压抑感轻了些,总算能清楚地说话,我睁开眼睛,狄云正盯着那灵牌,浑身颤抖着,眼泪一滴滴地流下来。

我只遗憾我再不能和他们去关外,再不能见到丁典。

我叫他的名字,狄云俯下身来,我跟丁典破译连城诀时,他根本什么也没注意听,我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将那句话告诉他:“江陵城南偏西……天宁……”

可惜我终究没有说完,就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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