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萍踪无影,公子无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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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这个问题,我却说不上来,仇人也好,恋人也罢,听起来都不是我想的答案。
见我不说话,脱不花的脸上露出些失落来:“你不用回答,我也知道的。见到你手上的坠子,我已经全明白了。”
我不知为何,竟想把那坠子藏起来,脱不花打量着我,赞叹道:“你真是个美人。”
她说得直白,眼中有着羡慕,却没有嫉妒。我转移话题道:“你能帮我救一救我哥哥吗?”
脱不花轻轻地点头:“那人是你哥哥?你们既然是丹枫哥哥的人,我一定要帮你们的。”
我们都是张家的对头,这句话我却不能和她说。脱不花道:“现在府里太乱,要等到明天,我爹爹去找阿剌知院了,我们才好下手。”
我点点头,向她说了声谢谢。脱不花道:“对了,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道:“我叫云蕾。”
脱不花叹道:“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她过来拉着我,我们一起走进内室。这姑娘是也先之女,看起来却竟然喜欢张丹枫,我真有些想说,他不是我的,随意她怎么抢好了。
我们走进里屋,这里的装饰更有中原的风格,更挂着好几条汉人的裙子,脱不花叹道:“云姑娘,你如果穿上这些裙子,一定很美。”
她三句话不离张丹枫,神色间失落之意更浓。我道:“你也很漂亮。”
脱不花虽然是胡人,却也是个另有风格的美人。她听我的话,笑道:“谢谢。”
她的神色又变得忧愁起来:“可是,只有美貌是不够的。丹枫哥哥这人……我从小就认识他,再知道他不过了。只有长得漂亮,他万万看不上眼的。你一定不止是个美人,就算没有上好的武功,你也一定看过许多的书,他引什么经据什么典,你一听就能知道。他想做什么事情,你也总能猜中他的心思。”
我有些哑然,又道:“他难道就没有对你动过心?你们门当户对,再合适不过了。”
脱不花笑道:“他是汉人,我是胡人,何来的门当户对?何况我父亲和他父亲是政敌,他恨瓦剌残杀大明百姓,就算我穿了汉人衣裳,学了汉话,他也从来都不好好看我一眼的。”
她转过头去,竟然无声地哭泣了起来。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难道说你放心,我跟他可能也没什么结果的?真正适合张丹枫的人,是那位已经领进家门的澹台姑娘?
好在脱不花性格并不多愁善感,一会儿她就放下了张丹枫的话题,跟我聊起其他的。我向她讲中原的风景,她听得也很入神,言语间已然把我当朋友了。
我在她屋中躲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脱不花便出去,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她回来向我道:“你哥哥我已经叫人悄悄送出府了,就在府后的那片林子里,我爹没来得及审问他,他没什么大碍。”
我向她道谢,脱不花又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些纠结,她道:“我爹爹这几天来,一直都在谋划着向大明进攻,大概……就在明年开春,要向大同进军,云姑娘,你帮我把这消息告诉丹枫哥哥。”
我心下讶异,道:“你为了他,要和你父亲作对?”
脱不花摇摇头:“不止是为了丹枫哥哥,我也不想瓦剌和大明打起来的。”
我扮成脱不花的侍女,出了府,果然在林子里找到了云重,他看起来只是昏迷了,并没有什么大碍。脱不花不能久待,同我告别回了府。
我带着云重回了下榻的客栈,把他扶回房间,云重醒了,猛地坐起来,我给他倒了杯水,把昨天的事情和他说了说。
云重面色大变,立刻下了床:“玆事体大,我要即刻回国,面见圣上。”
他忽然回过头来道:“阿蕾,你是不是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张丹枫?”
我道:“脱不花原本就是要告诉他的,他应该知道。”
云重冷笑:“就算如你所说,他不会对付大明,可他的父亲也不会吗?”他一步步地走到我面前,一字一句无比认真地道:“也许你不记得家仇,可我希望你能记住,你跟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会让大明百姓家破人亡,人无家国,何来情义?”
我并不愿意相信他的看法,我道:“哥哥,你跟了他一路,他为人如何,你有看到吗?”
云重沉默了一下,竟然叹了口气,苦笑道:“也许他不会,可也许,他身不由己呢?”
云重临走前,我将寻回来的青冥剑给了他,告诉他我不仅失了忆,而且也早把师门武功忘光了,玄机门若不放心,尽管来废。
我不是云蕾,不想跟玄机门有什么瓜葛。云重拿过剑,低着头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独自一人,客栈不远就是张府,我呆了几天,终于呆不下去了。
我该去见一见张丹枫。
我挑了个没月亮的晚上,从后院围墙处翻进府里。但见院中隐隐灯火下,亭台楼榭恍若江南,竟与那幅画里所绘别无二致。
我顺着小路走到尽头,前面是一处小院,我听到里面有人的声音,像是在谈话。
我悄悄凑近,听里面有人道:“……近来也先动作频频,不断向国主请战,我看他是按捺不住了。”
又有人道:“自王振一死,明朝皇帝无心政事,几位主政大臣都被他找借口罢免了,非但如此,他还宠信起王振党羽马顺来,如此下去,大明国将不国了!”
另一人道:“大明不国,却也是我等之机。主公早就有意谋夺中原,只是不忍战祸起,涂炭生灵。此事于我等是有利之机,该如何做,还请少主示下。”
我听到“少主”那个词时,就屏住了呼吸。然后,我听到了张丹枫的声音。
“中国有难,断无联外御内的道理。”张丹枫的声音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明廷气数未尽,我等若趁人之危,有违天和。”
“可是主公那里……”
“父亲那里我会去说,他虽多年执念复国,但还能断是非,明轻重。”张丹枫沉默了一瞬,又道:“当此之时,不得轻举妄动。”
我探出头看去,那几人齐声应是,而后又谈了几句,便一起退下去了。张丹枫负着手立在寒风中,良久,转身坐在院中石凳上,倒了杯茶。
他轻轻吹散了缭绕的雾气,笑道:“还不出来?”
我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地后退,却见他袖中一动,两道寒芒朝我射了过来。
我闪身避开,暗器打在树枝上,震落了一树的落叶。我绕过树,想找个机会逃走,一转头白色的人影已到我跟前,一掌便朝我肩上打来。
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我的脸。
“小兄弟?”张丹枫惊喜道,掌力收回,改为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挣了一下,没挣开。张丹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该不会是在做梦?”
我冷冷道:“你是在做梦,做你的春秋大梦。”
我想起他带着澹台镜明进府的画面,顷刻间又换成了云重跪在雁门关前的那一幕,我心里涌起密密麻麻的酸涩来,再次试着挣开他。
他这次倒是放开了我,轻声道:“我惹你生气了?”
我摇摇头,后退着试图离开他的视线。也许我不该来找他的,我自己都不清楚该和他说些什么。
我道:“我姓云。”
然后他反应过来,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
连看着我的目光都变得让我陌生起来。
我使出轻功,转身逃也似地离开,再没有回头看张丹枫。
我不熟悉张府里的道路,心绪繁乱之下一时走不回自己来时的方向,撞进另一处的院子,我看到前方水榭之上站着一个锦衣的老者,似乎正在饮酒,听到动静,猛地转过头来。
他跟张丹枫有五分相像,我道:“你是张宗周?”
老者面色一变,看着我,点头坦然道:“不错,我就是张宗周。”
听到这个答案的那一刻,一种杀意从我胸口冲了出来,在那一刻我想起了云重,他见到澹台灭明时,紧握着拳头,眼中恨得连眼泪都流了下来。
我现在也能体会他的感觉了,云蕾留下的仇恨还在,还在等着大仇得报的那一天。
张宗周眯起眼睛看着我,道:“阁下是何人?”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想杀了他。
我的理智在慢慢回笼,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快速地离开了张府。回客栈的一路,我的脑子似乎都混乱起来,一会儿是张丹枫,一会儿是云重,一会儿又是屈死边关的云靖。
我没有在客栈再住下去,我也不想再呆在瓦剌,收拾了一下东西,当天就出发走了。
然而这次,我却茫然无归路了。
这本不是我的世界,死而复生几次,我不过都是匆匆的过客。我不该为什么牵绊住的。
只会让自己徒增烦恼,只会让自己停滞不前,耽于伤感。
我朝大明的方向去,我记得当初那个山谷就不错,少有人烟,景色优美,既然这一世我没既没摊上什么倒霉的身份,也没摊上什么坏掉的身体,那我应该找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加紧练功才是。
我打定了主意,骑着马一路行去。路上碰到不少胡人的部落在迁徙,眼下正是水草丰美之际,他们八成是因为战事将来的缘故。我打问了一下,果然是如此,而且很多小部落的男子都被征召一空,看来大战即来。
这些小部落的胡人大多只是依附于瓦剌,战事一起,赢了他们没有多少好处,输了部落里人口锐减,也要被其他部落吞并,因此很多人都是拖家带口地逃走。我走到一条河流前时,便见前方一队瓦剌兵,正骂骂咧咧地绑着十几个男女老弱,听对话,似乎是逼他们给军队运粮做苦役,见他们不听话,瓦剌兵扬起刀来,打算杀一个立立威。
于是我送他们上了西天。
那些部落的人以为我是天神降临,连连跪地朝我拜谢。我这些天来已经掌握了不少胡地的语言,通过交谈,我得知他们原是居住在唐古拉山口的密云部族,近些年来因战事频仍迁徙到附近,哪知又碰上瓦剌征兵。
我听到“密云”这个称呼时,觉得有些熟悉,那不正是云重给我讲的,当年云澄娶的胡女,就是密云部族的?
我道:“那你们听过安芝罗·密云这个人吗?”
这些人纷纷摇头说不知道,其中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转了转眼睛,扶起队伍里年纪最大的一个老人来,凑在他耳边问,那老人恍然道:“是她?我见过的。”
我见事情有望,忙追问下去,老人道密云部落为了躲战已经跑得远了,安芝罗·密云年轻时嫁了个汉人,所以他记得住,听说她现在眼睛瞎了,身体也不好,族长可怜她,就让她在族长家里喂马。
我问了部落的大概方向,就向他们告了别。我变了计划,无论如何,先去找到云蕾和云重的母亲。
我不想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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