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红袖如刀,横断三月烟雨(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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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过寥寥两面,我的确有些喜欢红玉,更甚于雷纯。
这是个动荡的时代,有的人清醒,有的人自愚,宁愿在权力与名望中浮沉。
雷纯是个聪明人,但她在任何地方都爱用她的聪明,在我这个活的时间太长,看的事情太多的人面前,她看重的东西,对我来说不值一提。
我没几天就让杨无邪请来了红玉,请到金风细雨楼里,他还以为我是想听曲看舞,谁料我只是邀红玉去我房里,问她父母家人,以及她都读过些什么书,武功如何等。
红玉一一回答,不管经史子集还是琴棋书画,都对答如流,我一边听一边点头,满意得很。
逍遥派的收徒标准内要脑筋灵活,外要相貌上佳,除此之外,其实我师父逍遥子还有个隐性要求,那就是甘于隐世,超脱世外,但这条他三个徒弟中的两个做不到,他自己也做不到,否则也不会最后临死时才偷偷摸摸地把御风诀交给了我。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心怀无迹,大道无情,方是御风诀的要旨。
我虽然练成了御风诀,但我自己未必能做到,自然也不要求红玉。
她想做什么,我只管教她武功,其他全都由她。
我心下已定了主意,试了试她的根骨,资质不错,我就道:“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我身边的杨无邪惊讶得嘴巴都差点合不上了。
红玉愣愣看了我一眼,我给她直观地展示了一下我的武功有多厉害——我一扬手,就把金风细雨楼窗外正在高飞的一只鸟儿抓到手心,鸟儿傻叫了两声,在我手中怀疑鸟生。
我将那鸟放飞,对红玉道:“我派门人不多,我师父只收了三个徒弟,上一任掌门是我师弟,他已经故去,我有个师妹,也离世多年了,他们的门人早已离派四散各地。我虽然早年收过一个徒弟,可他已避世为僧,我现在想寻一个后继之人,你可愿意?”
红玉朝我跪下来,她道:“前辈厚爱,我感激不尽,只是我……出身如此,怕连累您的声名。”
我只笑道:“你看我是在意出身的人吗?”
非但我不在意,逍遥派也不在意。
红玉咬了咬唇,一时间细眉轻颤,眼中既不敢相信又感动,她抬头看着我,郑重道:“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收徒大事完成了。
我自己带出的钱足够,虽然认识的人不多,但也能动用手段把红玉赎出来。
接下来我只要把苏梦枕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我就可以带着徒弟继续回天山神隐了。
苏梦枕的病情况已好了不少,我帮他练成神照经后,这功夫果然奇效,他体内顽疾已不像原来那么坚不可摧,树大夫号称能换人心,这点病症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至于关七,就让他继续在塔底密室思考人生吧。
我闲下来就开始想着挑一些花种回天山去,在花丛中闲逛时,远远地看到一队人驾着马车朝金风细雨楼而来。
红玉就在我身边,她已赎身,再不是烟花女子的妆扮,一身素净的白衣,脂粉全洗去,露出清丽柔美又带着些英气的脸:“师父,又是他们。”
我不认识那些人,红玉却像是认识的,我随意道:“他们是谁?”
红玉道:“是方应看派来给您送礼的,不过苏楼主早已吩咐了来者全拒,他们进不来的。”
这厮居然还不死心。
我道:“你去告诉那些人,让他们转告他,再来烦我,别怪我找他算账。”
我其实对方应看称不上有多讨厌,他一开始与我见面时的轻狂,再加上后来和雷损合谋想得到我的手段,看在不是太过分的份上,我送他摔个半残也差不多了。
方应看算不得什么好人,但还不到让我在意的地步。
红玉听从我的话,去那边传话,回来时犹豫道:“师父,他们说方小侯爷有句话要转告您。”
我俯身闻花,道:“他说什么?”
红玉道:“他说魂牵梦萦,一眼终生,他一定会让您再见他一面。”
我不以为意,和红玉又去街上买了些花种,晚上回来时,我在我房里外间桌子上看到多了一个画轴。
我的房间不是谁都能进来的,是谁放的?
我将画打开半幅,画里是个白衣女人,画技不错,我端详道:“这画的是谁?”
红玉的神情似乎很讶异,看了看我道:“师父,这画的……是您。”
我?
我又往画上看了一眼,画中人五官对我来说陌生至极,我压根分辨不出她长的什么样子。
看来的确是我了,我曾经想把自己整成本来的模样,看自己的脸多了就认不出来,我的脸盲估计是没救了。
我接着将画完全展开,画的左上角,居然还有一首诗。
客行江渚上,徙倚无所依。不见神女峰,只见巫行云。
后半句诗竟似曾相识。
但他光写诗还不够,还带着一张我的画,什么意思,鬼都能猜到。
红玉看出我的冷脸,小心道:“师父,会是谁?”
落款无人,但我知道是谁了。
我冷笑道:“还有谁胆子这么大?”
我抄起画轴,从窗户凌空而出,这半月来我已经知道了姓方的那小混蛋住在哪儿,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他的府邸。
府中琼花玉树,典雅精致,我凝神听去,已经找到他的方位,轻轻落在他屋前,推门走了进去。
方应看躺在床上,两条腿上还缠着绷带,见到我,他惊了一下,脸色先是一变,继而笑了出来:“你还是来见我了。”
我把画往他怀里一扔:“你画的?”
方应看用胳膊撑着自己坐起来,将那画打开一看,然后看着我道:“你不喜欢吗?”
我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画称不上有多冒犯,让我动怒的是居然敢把我的名字写进去。
方应看的眼睛停在那诗上:“我无意作的,怎么会恰巧就撞上了你的名字,原来你叫……”
他话音未落,我已经将画一扯,用内力震成了无数碎片。
方应看道:“可惜,可惜。”
我歪头笑道:“你该为你自己觉得可惜。”
方应看悠然自得道:“难道你要为了一幅画杀我?”
我道:“我是那么不讲理的女人吗?”
方应看立刻道:“不是。”
我坐在他床边,心平气和道:“你哪只手画的画,题的诗?”
方应看举起了一只右手。
我拿过他的手来,他的手是温热的,手指关节处有薄茧,看来常年勤于练武,方应看轻声道:“你总该知道,我那天不是瞎说的,这满京城的男人,除了我之外,没人配得上你,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我叹道:“可我脾气不好,年纪大的人脾气都不好。”
方应看笑道:“你能比我大多少?”
我道:“我生于端拱元年。”
方应看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
我攥住他指骨,轻轻一握,五指尽断。
京城风雨又将起。
我却要走了。
苏梦枕伏在窗台边,弯着腰剧烈地咳嗽,雨水从天空落下来,从窗户飘进他的肩膀上。我坐在窗边椅子上,看他连咳了好一会儿,有些担心。
苏梦枕掏出帕子,捂住嘴,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我起身走到他身边,皱眉道:“我看看吧。”
我拿过他的手来,肝火上浮,燥郁气结,难道最近他睡得不好,做噩梦了?
苏梦枕收起帕子塞进自己袖子里:“我没事,一下雨就会这样的,算不得什么大毛病。”
他道:“你什么时候走?”
我望向窗外道:“雨停了就走。”
苏梦枕闭了闭眼睛,平静道:“你怕冷,走的时候记得带上那件披风。”
我点头道:“好。”我看了他一眼,他脸色经过刚刚的咳嗽,又恢复成了苍白的模样,我道:“你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多注意些……要不,我可以帮你把雷损杀了?”
苏梦枕笑了:“他好歹是个好对手,没有他我会寂寞。”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随他一起将目光放在东京城的烟雨里,苏梦枕低声道:“你放心,若我哪天被人乘虚而入,只要不死,我爬也会爬到天山的。”
我给诸葛小花留了个信,就带着红玉返回了天山。
一路策马越过无数个山坳,到得缥缈峰底,马已经上不去了。我往常都是直接使轻功上去,这次带着红玉,我就放了马,带着她认了认上山的路和松林里的迷障,而后才从百米的冰崖上上去。
红玉叹道:“这里别说毒虫猛兽,就连武林中的高手,轻易都别想上来。”
那是当然了,这里当初本来就是为了挡李秋水派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才让函谷八友弄成这个样子的。
不过我总要给她留些身后名,关于她和无崖的事情我都不会说。冰崖上再走一段,才有山石开凿的巨大石阶,石阶尽头,一座宫殿高高矗立,仿佛已与苍冷的蓝天融为一体。
我道:“那就是极乐宫,是你师祖逍遥子在前人旧址上所建。”
红玉道:“师父,我们的门派可有名字?”
我站在宫门前,望着它道:“有,就叫逍遥派。”
百余年光阴已过,曾在这里的人都已真正地遗世而去,飘然而逝,只在我的眼睛里,这一方天地里留下了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飞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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