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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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龙坝虽然不能和后世国内那些著名大坝的规模相比，但仍然堪称壮观。

姚软枝仰头看着耀龙坝灰白色的身躯,以及其上几个鲜艳的红漆大字,脑海里想起的是这座在中国水利史上具有特殊意义和地位的大坝所经历过的种种风云沧桑。

她看过不少关于这座大坝的资料,包括一些内部有密级的资料,对于这座大坝的了解超过了今天在场诸人。甚至于,对于某些隐姓更名的人,她也已经提前明了其身份。

经过这半天的试探和观察，她也确认，那些资料中的记载基本上应该是正确的。

河水平缓清澈，河岸两旁绿树掩映。

往下游望去，能够看见三三两两的农人在田中劳作,依稀还能看见远处村落聚居的轮廓。

姚软枝在看风景,却没有发现自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耀龙坝仅有的几个年青工人正远远地在宿舍边上,看着这个漂亮的女干部。

看归看，却没有人敢上来搭讪。

那些有胆量有行动力的年轻人，早就选择离开这个死水一般的水电站，去寻找新的生活了。血气方刚的年龄,能够在一个半死不活的水电站待到现在的，哪怕是为了温饱,也不是什么有勇气的性格。

姚软枝信步而行，沿着河边走了一会儿，就找了块树荫下的石头坐了下来。

机器只拆了一半，该惊动的应该也惊动了，接下来也该留给人家一个反应或者布置的时间吧。

阳光炽热,天地高阔。姚软枝捡了一根细枝，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水面上甩动。

过了没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一个人走了过来，慢慢地站到了姚软枝面前。

“坐吧。”姚软枝看着水中的倒影，手中的树枝晃动，把那个身影搅碎。

身材瘦小的男人默默地在她身边另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没有说话。

姚软枝也不做声。

“姚……同志。”终于，男人开口了，只是这一次的口音和语气，仔细听的话，和之前已经有了明显不同。

姚软枝把目光从河面转到了男人脸上，带着笑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张叶知同志？还是……陈益山……工程师？”

“你果然知道了。”紧张的情绪之后，瘦小的男人反而有了几分轻松，“你们今天是特意来抓我的吗？”

他举起双手，将手腕并拢在一起，对着几步外的唢呐伸了伸：“要不要铐上？”

唢呐难得地给了他一个鄙夷的眼神，只是盯着姚软枝。他只是奉命保护这位，地方上的事情，还轮不到他插手。

“别的都好说，我就是很好奇，你冒充张叶知，水电站这么多人应该都知道吧？他们为什么都替你隐瞒？”姚软枝看到的资料里，提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也不过是一笔带过，所以她刚才才会几次试探，最后确认。

陈益山叹了口气：“姚同志，你不要怪他们，大家只是同情我，并不是包庇。希望政府不要追究他们的责任。至于我，早就做好了准备。”

姚软枝摆了摆手：“我又不是公安，也不是政府，这都不归我管。”

陈益山吃惊地看了看唢呐，又看了看姚软枝：“不是公安？那你们怎么……”

他看见唢呐的第一眼，就感觉到是自己的事情暴露了。后来，姚软枝在拆机器的时候，一次次的问话，其他人大概都觉得很正常，只有他能感觉到，那些问题每一个都是针对他来问的。

而他留在机器上的痕迹，其他人都看不出来，但是在内行人都眼里，却显眼无比。以姚软枝的水平，肯定能看出来，发电机在这几年期间，曾经不止一次地被打开检修过。

这和他对外的说辞完全矛盾。

这也是他在数次摇摆之后，最终决定过来找姚软枝的原因。

现在看来，他并不是做贼心虚，自己吓自己，姚软枝确实早就发现了他的身份。

可是陈益山觉得奇怪的是，如果对方不是公安政府，怎么会专门冲他来呢？怎么会提前就知道他的身份呢？

“你没发现吗？”姚软枝指了指他的手，“你中指第一关节上的茧子，那可不是一般体力工作者会有的。”

陈益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可不是，他的中指第一节左侧凸出老高的厚茧，那是他从学生时期开始抄书记笔记，每日执笔不辍留下的痕迹。

哪怕这几年他的身份有变，他还是无法放弃这么多年来的爱好习惯，在自己独处的时候，仍旧手不释卷，不曾停止书写。所以手指上的笔茧也并未消失。

只要有心观察，就会发现这并不符合张叶知文化水平很低的工农身份。

陈益山失笑，原来破绽这么明显。这几年躲在耀龙坝，没有遇到麻烦，他简直都变成一个傻子了。

“那你想要我怎么样？”陈益山看着姚软枝的眼神警惕了起来。不是政府的人，知道了他的身份有问题之后也不准备抓他，却在刚才检查机器的过程中一再试探刺激他，她不会是海对岸的人吧？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自己私下给发电机做过检修维护？”姚软枝在刚才就发现了，机器内壳上有拆卸过的痕迹，可是陈益山他们却都说，老匡叔侄两个怎么都拆不开里面的部分，那么，有机会有能力这么做的，也就只有陈益山了。

陈益山点了点头：“是我。”

“那么，发电机内部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可以给我介绍一下吗？发电机真的已经彻底修复，能够正常运转发电了吗？”这才是姚软枝真正关心的内容。

她可是看过资料，知道在解放军接收耀龙坝水电站之前，旧党就有人专门破坏了发电机，为的就是不把发电机留给新党政府使用。资料上说过，为了修复发电机，商平市政府做了很多努力，花费了不少时间。

耀龙坝水电站直到明年才会真正恢复运行。

可是刚才陈益山却一直配合奚多海，坚持说这几天就能正常发电。

要是因为赵铎出现的原因，使一些只重政绩不顾后果的人一意孤行，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看见姚软枝关注的只是发电机，陈益山有点诧异，却还是配合地进行了介绍：“那个，之前是有一些问题，不过已经基本解决了。”

姚软枝挑了挑眉毛：“基本解决是怎么个解决法？”

“就是……原来发电机上的振子被拿走了，导致发电机瘫痪。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解决办法，但是因为……我不能光明正大地去做，所以最后只能选择用木头来做替代品。”

“经过试验发现，木制振子可以短期使用。”陈益山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能用多久？”

陈益山回答：“半年应该没问题。”

“全手工？自己一个人完成的？”

“对。”

姚软枝看向陈益山的眼神就有些意味了。如果真如他所言，他自己一个人研究实验了好几年，最后做出了能够替代原配振子的木制振子的话，那他的理论和动手能力可真是不错。

至于只能使用半年，那主要是因为材质的原因，不能说是陈益山的研究制作有问题。

“你是德国留学生，当初跟着旧党走或者自己出国，都不会像今天这样，隐姓埋名，没有实验室，没有地方发表论文和研究成果。甚至，还可能要承担某些严重的后果。”姚软枝有了了解陈益山的兴趣。

在这个时代，这样的人才是非常珍贵的。

但是在姚软枝的记忆中，那辈子的陈益山却是被枪毙了，罪名是杀人，而且不止一个。

上下打量了陈益山一番，姚软枝不知道以他这样的个头身材，是怎么做到的。

她伸手请陈益山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想听听他自己的陈述。

姚软枝说得委婉，但是陈益山听了却知道，姚软枝连他杀人的事情都知道了。

也许是因为姚软枝的技术得到了他的认可，也许是因为姚软枝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也许是因为陈益山自己压抑太久，所以他只是苦笑了一声，就把自己的经历全盘托出。

他是杀了人，而且杀了两个。

一个是他的同事兼半个学生，耀龙坝的另外一个工程师罗江；另一个就是他冒充的对象，张叶知。

罗江是金陵高等学校机械专业的应届大学生，来耀龙坝实习之后被礼聘留下，几年后成功升职，和陈益山一起成了工程师。

他比陈益山小七八岁，来实习的时候也是陈益山指导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算是陈益山的半个学生。

陈益山对罗江也很关心，从学习工作到生活，像对待自己的后辈一样。

可是他从来没想到，罗江还有一个隐藏身份，那就是旧党的特殊工作人员。他被安排到耀龙坝来，任务就是监视耀龙坝所有工作人员，保证这里不会被新党渗透掌控。

就在解放前夕，罗江来找陈益山，要求他一起去台岛，并且将发电机破坏掉。

陈益山才知道了罗江的身份。

但是他没有同意罗江的要求，因为他已经在商平成家落户，生了一个女儿。妻子贤惠美丽，女儿乖巧可爱，陈益山不想带着她们两个去冒险。

虽然对于新党有很多可怕的传言，但是陈益山却不是那些没有文化没有见识的愚民，他甚至和一些亲新党的学界人士有过交往。

陈益山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技术人员，不牵涉政治，也不曾做过什么新党忌讳的事情，留下来也不会被新党针对。

罗江是接到上级命令，必须破坏耀龙坝发电机的。发电机体型庞大，质地坚硬，想要破坏，最好的办法是毁掉其中的关键部件。但是如果留下陈益山，毁掉关键部件还有什么意义？

陈益山拒绝离开大陆，罗江决定杀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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