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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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软枝回到住处,已经是快要九点的时候了。

农业厅的招待所条件还算不错，在姚软枝的眼里，虽然说不上富丽堂皇,但是胜在干净亮堂。

干净整洁的三层小楼,一到晚上,走廊里都点着明晃晃的电灯,很多从偏僻乡村来的代表看得眼睛都发直。

姚软枝和罗秀梅、何春花三个人一个房间。

冬天晚上冷，罗秀梅已经上了床，见姚软枝回来,倒是兴致勃勃地问，今天中午在食堂跟她打招呼的那个是不是省厅的陈主任。

罗秀梅跟着领导来过两次省厅,见过陈盾一次,隐约记得他的身份。只是人家陈主任可不会记得她。罗秀梅根本没想到姚软枝居然会跟省厅的领导认识，而且看起来还挺熟的样子。

要知道,当时可是陈主任主动过来跟姚软枝打的招呼，而且还非常热情地把姚软枝叫走了。

陈盾的身份没法隐瞒,姚软枝也就坦然承认了：“是陈主任。”

“以前跟着梅处长来诸市的时候认识的。”年前宣传科升级成了宣传处,梅金英也成了梅处长。

罗秀梅愣了一下才想起梅处长指的是谁，脸上的表情就更热切了。

兴化县谁不知道洪书记和梅处长这对夫妻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姚软枝年纪不大，平时也不显山露水的，认识的大人物还真不少。

罗秀梅也是当办公室主任的,可知道一个单位的办公室主任厉害起来能有多大权力了。

更别说她还听说，省厅这位陈主任在京城有靠山，岳家在诸市也有能耐,加上人家自己有文化有本事，在省厅那是说话算数的实权人物。

这样的人，以后可是前程似锦,不可限量。

姚软枝何尝不是如此？她虽然只是一个农村姑娘，但是没办法，现在是新社会，跟过去不一样，越是出身贫寒的越是政治过关。

而且人家自己有能耐，懂农机，还不吭不哈地结交了这么多有来头有背景的大人物，年纪轻轻就当了全国先进工作者，以后绝对不止是一个小小的农场场长这么简单。

不过是一转眼的时间，罗秀梅的脑海里已经闪过了无数想法，心里也不知道是酸溜溜多一点，还是想要提前交好姚软枝的殷勤多一点。

姚软枝上辈子的阅历在那里放着，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脸上却很平静，并不多说，一派自然地坐在自己床边，拿出自己的发言稿开始琢磨。

罗秀梅按捺下了心中的酸意，主动卖好：“软枝啊，咱们出门前几天，上面下来的文件你看了没？中央专门成立了一个国营农场管理总局，归在农业部下面，专门管理农场垦荒工作的。以后农场就是咱们县政府都管不着，就听姚场长你的领导了。”

她对这些其实并不太懂，但是跟着金局长上会的时候，听到大家的讨论，也记在了心里。金局长那天还开玩笑地说，说不定以后农业系统开会，人家实验农场就不跟他们农业局一道走了。

姚软枝听了，脸上现出一个微笑。

哪怕她在农场也接到了转发过来的油印文件，对这个消息早就知道了，再听到的时候，心里还是掩不住高兴。

国营农场管理总局成立，意味着农场系统独立于地方系统之外的日子来到了。

按照她上辈子的经验，只要这次表现不错，很快实验农场就会顺理成章地升级成为和兴化县政府平级的单位，从财政到人事，都不再受地方政府管理，而是直接归农场总局管了。

这也是她想要搞一个农场的初衷，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影响力足够，农场就会像她的一个独立王国一样，她的很多想法都可以尝试和实践。

提前筑起屏障的话，政治风暴对农场的影响就会被削弱很多，一些不应该在运动中失去的宝贵人才，也许她也能够想办法保护下来。

……

农场组的会场里，四十余人围着环形会议桌落座。

这其中有各地农场代表，有农业厅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些报社记者。

彼此目光相遇时，露出几分矜持笑意的，不用看就知道是地方各农场来的代表。

大家都收到了中央的文件，知道农场很快就要脱离地方政府系统独立，地位再次提高，以后就算是省政府和省农业厅，也不能算是他们的直属领导了。

只是文件生效日期是1953年1月1日，现在还不到时间，他们还要来参加省厅的会议。

负责主持小组讨论的是农业厅的一位邹副处长。

“土地改革、抗美援朝和镇压□□三大运动，解放了农民的生产力，使得农民的爱国增产热情空前高涨，也为新时期农业发展奠定了一个安定的社会环境。在这样的条件下，一九五二年的农业生产取得了巨大的成绩……”

“而国营农场，更是起到了重要的示范和推动作用。”

隶属中南区的h省虽然不是国家重点农垦省份，但是其身处华中平原，几千年来一直是中华粮仓之一，同样不能忽视农场在农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

“响应中央的号召，一九五二年，我省重点建设国营农场，目前看来，我省十七个国营农垦单位，为我省农业发展做出了应有的贡献，在农村生产和建设中起到了带头作用、示范作用和辐射作用。”

“国营农场的任务，一方面是增加生产，为国家提供更多的粮食和工业原料，以支援工业化建设；另一方面则是发挥集体劳动、统一经营、使用新技术的优势，引导和促进当地农民积极走向合作化的道路。所以，国营农场必须提高单位面积农作物产量，获得比本地农民合作社、互助组和单干农民更高的收入，才能显示出集体劳动的优越性，真正起到示范作用。”

邹副处长列出了具体数据，包括开垦荒地的面积、粮食总产量、农副产品生产总值、农业科技技术改进等等各方面，证明了在建国后的三年中，国营农场确实取得了巨大的进步。

“在生产建设中，我省各地国营农场也涌现出了大量优秀干部和职工、技术人员，培养出了一批先进生产者和劳动模范。今天在座的各位，就是这些优秀干部职工、先进生产者、劳动模范的代表，是建设国营农场的骨干力量！”

“黄泛区农场成立一年来，疏浚了贾鲁河、双洎河和颍河，动员和帮助返乡农民累计开垦荒地一千多万亩，其中机械开垦四十万亩……”

“诸市五星农场……平均亩产小麦从一九五零年的二百三十七斤，增长到今年的四百一十四斤……”

……

“铁原专区兴化县实验农场，建场不到一年时间，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开垦山地，兴修水利，自主购买安装水力发电机，农场全部通电，接通电话，并实现了初步盈利。”

……

邹副处长的讲话用了十分钟，罗列了各个农场的成绩以及一些优秀个人表现，最后以积极向上充满自信的语气结尾，得到了大家的热烈掌声。

接下来，就是各地农场代表发言了。

打头的就是h省目前规模最大影响最大的黄泛区农场。

1938年6月，为了阻止倭寇南下进攻武汉，旧党商震部队蒋在珍新八师奉命挖开黄河花园口大堤，滔滔黄河水奔泻而出，淹没了三省相邻的大片田地，千里平原化作无边泽国。被黄水淹没的三省44县平原地区，就被称为“黄泛区”。

黄河决堤不仅造成了大量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同时也严重破坏了黄泛区原有的生态环境，对黄泛区的农业生产和经济社会生活造成了长期负面的影响。

虽然后来联合国和旧党政府都从各方面对黄泛区进行救助，但是一直到新中国成立，黄泛区的经济始终处于一种“低水平的持续”状态。注1

为了改变黄泛区的这种低沉状态，新政府于1951年1月1日建立了国营黄泛区农场，给黄泛区注入了新的生机。

有着中央专门支持的黄泛区农场，其规模和实力，可不是姚软枝他们那个小小的县实验农场所能比拟的。

黄泛区农场因为黄水常年泛滥，形成了大面积的沙碱地，不适合农民耕种；但是这片位于三省交界的土地，却是平坦广阔，非常适合农业机械化作业。

所以一听到是黄泛区农场代表发言，包括姚软枝在内的代表们不约而同地拧开笔帽，做好了记笔记的准备。

黄泛区农场的陆场长拿着发言稿，详细讲述了黄泛区农场建立之前的调查和准备工作，并且表示明年准备邀请华中农学院农化系的老师们专门对农场的土壤进行普查，分析土壤肥沃性的主要性状，写出黄泛区农场的土壤调查报告，作为农场土壤改良的参考。

因为黄泛区土壤情况的客观原因，所以黄泛区农场虽然开垦了大量荒田，但是农业产量却非常低下。

所以陆场长的发言稿里对于农业产量一笔带过，重点突出了黄泛区农场干部和职工如何与恶劣条件作斗争，如何重视农业技术改良和提高方面。

而这些也并不是他的杜撰，也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

“黄河在1947年回归故道，但是留下的沙土太多了，轻的就是一个个沙丘覆盖田地，重的有时候能把一个村子都给淹了。”

“我们农场人不怕艰苦，哪怕是在黄沙荒地开垦建场非常辛苦，也没有一个人害怕退缩！”

“如果大家有空可以去我们那看看，一眼望去黄沙漫漫，一棵树毛都没有。一刮风，飞沙漫天，太阳都看不见。在野外干几个小时活，整个人就变成了一个灰人，从头到脚，连鼻孔里都是沙子。”

“春天好不容易种下的种子，旱上几天，就能被风吹得跟沙子一起飞走。有时候都已经发芽长苗了，还能被连根拔起，或者被风沙砸死。”

“想挖个井，白天挖个坑，晚上刮一夜风，早上起来一看，好嘛，又给填平了！”

陆场长说话幽默生动，让人听了仿佛亲眼看见了黄泛区恶劣的环境，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就被带得热闹了起来。

不少代表一边听一边笑，眼神里也露出敬佩之色。

这样的条件，想要建设农场，确实要付出比一般农场多得多的劳动。

“当地的不少农民兄弟看我们白忙活，都来劝我们放弃，说‘这地不养人，别白费劲了，算了吧’。可是我们d，从来就没有半途而废的传统！我们只相信，人定胜天！”

陆场长的发言十分精彩，当他讲完的时候，会议室里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邹副处长也是热烈鼓掌的一员。

在黄泛区农场之后，又有三位农垦单位代表发言，把本单位的成绩做了汇报。

姚软枝能听出来，他们确实都各有优点，但是和黄泛区农场的发言稿一样，他们都有意忽视了本单位成立之后的经济效益问题。

“下面，请铁原地区兴化县实验农场场长姚软枝同志发言。”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华中师范大学张喜顺硕士论文《持续与变迁：1938-1952年的黄泛区乡村社会——以扶沟、西华县为个案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