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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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软枝在陈盾家呆了一个多小时,把三个小组的稿子全都翻译成了俄文，并且将其中的一些纰漏加以修改，一些句子进行润色。

顺便还蹭了一顿午饭。

中途陈盾醒了,一边吃饭一边听姚软枝跟他讲了诸市的粮食抢购风潮是有心人煽动的推测。

陈盾点头,这件事情省政府已经注意到了,并且在中财委的安排下做了一些措施。不过姚软枝所说的,合杨市解放农场代表吴星与粮食投机商有瓜葛的事情，还是需要留心一些。

自古以来，内鬼都是最让人警惕的。当然,陈盾和姚软枝都还不能确定吴星是内鬼，只是两人都是天生谨慎的性格,知道防微杜渐的道理。

“讨论会上,大家怎么说？”陈盾问得含糊，但是姚软枝还是立刻就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当初就是陈盾打电话暗示说,省厅有领导对她们农场不到一年就能够盈利表示很感兴趣，但是领导层并未达成一致意见,最后是把问题上会讨论,才决定让姚软枝写个报告看看。

姚软枝的报告写得不错，所以省厅才把她列在表扬名单里的最后一个，想让她在小组讨论会上发言，起到某种试探或者推动作用。

国家建立国营农场,一是为了安排转业军人和城镇无业人员，二是为了引导农民自愿走向合作化道路，将封建小农经济改造成社会主义经济。

但是这两年建立的农场,绝大部分都处于亏损状态，一直靠着国家财政输血维持，这不是长久之计。

刚刚从废墟中建立的新中国,财政情况一直很紧张，如果能够将补贴农场的资金节省下来，能做不少事情。

国营农场为什么无法摆脱亏损的境况？这是一个农业厅亟需弄清楚的问题。

省厅也派了队伍下到基层调查，发现国营农场虽然有各种小问题，但是绝大部分农场职工都是非常认真工作，不比农民轻松。

问题到底在哪里？

在这个时候，兴化县实验农场的出现，无疑是一个异数。

等到省厅弄清楚实验农场的操作套路之后，内部就产生了不同意见。

种植苜蓿制作饲料换取资金扩大再生产，这条道路是否符合中央精神？这是大家争论的焦点。

一号首长强调过不止一次，说当前的首要问题是解决全国五亿人口的吃饭问题。国营农场作为国家单位，种植粮食作物才是正道，种草呢？是正道还是邪路？

这种问题，下面农场单位自己尝试还能接受，如果省厅都出面表扬，就是官方表态了。那到时候如果大家都开始种苜蓿种各种经济作物，粮食怎么办？

难道还像当初旧党时期那样，拿着国家好不容易攒来的那点家当，去进口外国粮食？钱还都是其次，关键是国家命脉可就掌握在了他人之手，那可是要命的事情。

最后还是邹岩成力排众议，说看在实验农场肯动脑筋的份上，给他们一个发言的机会让他们讲讲自己的想法；而且不是在整个表彰大会上发言，只是在小组讨论会上发言，供大家讨论，这才通过。

否则点名发言的名单里根本不会有姚软枝。

邹岩成也说了，他并不是支持推行姚软枝的做法，只是想要从她的思路中得到一些参考，同时也想要以此为机会，激发基层农场更大的积极性。

十七个农垦单位，只有一个盈利的，偏偏场长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正常情况下，那些自恃劳苦功高的男人们，总有几个会心里不满。

他们可能会向着小姑娘开炮，但是回去之后，肯定也会更加努力地想办法改变局面。

陈盾说起当时会上的争论时，语气很平常。

在他看来，新党新政府虽然经常被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攻击专-制，但党内民主制度还是很受重视的。大家都是为了把社会主义建设好，各尽其能，只要没有路线错误，这种争论有益无害。

但是姚软枝却不这么想。

她经历过上辈子那些运动，知道一旦风起云涌，你曾经说过的某些话，很可能就会成为一些有心人上纲上线的证据。

她曾经认识一位科学家，本人科研水平很高，但是为人耿直，有啥说啥，就是因为这个性格，他倒了半辈子的霉。

当初苏联专家来中国帮忙的时候，举国欢庆，人人都把最好的赞美送给苏联专家。但是这位科学家却说，苏联专家也不都是好人。

就为这句话，他在单位里被点名批评，人也被边缘化了。

后来中苏关系破裂，苏联专家成批撤走，单位开展批判苏修的活动，这位科学家又说了，经过几年的共事，他对苏联专家的了解深入之后，发现苏联专家也不都是坏人。

这下可好，他受到了更加严重的批判。什么苏修之类的帽子全都被扔过来了，下放、住牛棚，一项没逃过。

几十年的人生就这样过去了，等到平反回家，身体坏了，事业没了，只剩下无言嘘叹。

姚软枝可不想像他那样，现在不谨慎点，回头运动一起，说不定谁就鸡蛋里挑骨头来整她呢。

她早就有所应对。

陈盾拿到了姚软枝翻译好的稿子，一边读一边点头，到最后几乎要击节称赞了。

他真是不知道这个小师妹在俄语方面有这么深的造诣，不仅口语好，连书面语都这么出色。遣词造句带着浓郁的俄国气息，但是一些专业词汇又格外准确，有几个他都是第一次见到。

只看这俄语水平，整个稿子的水准都提高了一截。

尤其是陈盾他们小组对龙府市的评估和推荐，写得分外专业，还补充了几个陈盾他们没查到的数据，陈盾自己看了都觉得很有说服力。

“邹副处长是个靠得住的人，你放心，他既然把你推出来了，只要你不退缩，有能力，他就会一直支持你。”陈盾已经给姚软枝说过了邹岩成的性格，“别看他一副和善无害的模样，心里清楚得很。”

姚软枝也发现了。

“你们下午小组讨论之后，明天就要休息一天了吧？要不要让你嫂子你去百货公司逛逛？”

“不用啦，我认识路。”姚软枝笑，“我在桓钢进修过一段时间，诸市的几个主要街道和公交车我都很熟的，师兄和嫂子都忙，不用管我了。”

下午开会的时候，姚软枝留意了一下，吴星来得很晚，比她还晚了几分钟，几乎就是压着点进来的。

姚软枝来得晚，是在忙着翻译稿子，忙着跟陈盾谈问题，吴星来得晚是做什么去了呢？他在胡同里抓着那个藏青棉褂好像是在找什么人，是不是找到了，然后也讨论了什么重要的问题？

“中午出去走走，差点迷路回不来了。”吴星坐下来，跟身边的代表说，“这诸市变化太大了，才一年多的时间，盖了好几个大楼，道路也修得这么宽敞，我都快不认识了。”

边上几个人对他一通取笑，吴星也跟着笑，看起来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中午回去之后，大家都冷静下来思考过了，或者是邹岩成和陆定涛明白地表命理磁场的影响，下午的会议气氛非常友好。

就算是提到姚软枝，也没有上午那么大的火-药味了。

第二天休息一天，罗秀梅想去百货公司买东西，好不容易来省城一次，当然要带点好东西回去。

她还想拉着姚软枝一起去，不过姚软枝委婉地拒绝了，姚软枝有别的计划。

姚软枝要去农专看谭教授夫妻俩。

按照姚软枝的经验，农专这个时候应该快到期末考试了，大部分学生应该都在努力复习，校园里气氛应该比较安静肃穆。

果然，提着礼物进了校门，就没见到几个人影。

今天是工作日，也不知道谭教授有没有课。姚软枝心里念叨着，找到了谭教授家的平房。

没想到，铁将军把门，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这一排房子住的都是农专的教师，姚软枝想着看哪家老师今天没上课去问问，结果接连走了几家，都是一样无人在家。

这是怎么回事？今天农专有什么集体活动吗？

姚软枝四处张望，好不容易在一家平房前面的菜地里，看见了一个老太太在忙活，连忙过去问好打招呼，向她询问是怎么回事。

“噢，都开会呢，全校老师都开会。”老太太的口音有点重，还好姚软枝走过的地方多，大致上还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都去开会了？”难道是过年前的全校职工总结表彰会？

“嗯嗯，改造呢，说是啥，洗澡啥的，我也不懂，那么多人开会咋个洗澡法？去大澡堂子里开会去了？都是读书人，咋个搞这种花样嘛……”

老太太犹自嘟囔着，姚软枝却听得一头冷汗。

开会？洗澡？改造？

她怎么忘了，今年还有个大事，知识分子思想改造！

大概是因为上辈子的这个时侯，她还在夹沟村里劳动，知识分子什么的距离她太远，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的生活，所以她并没有太关注这方面的事情。

她重来一遍，想的都是如何提高产量，降低三年-自然-灾害的损失，以及如何构筑一片相对安全的领域，在大革命时期庇护力所能及地庇护一些有用人才，竟然把建国之初这个知识分子改造的运动完全忘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