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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岛上的一战之后,西恩魔力透支,是横着被抬回神国的。

留待神国的神官们都震惊了,各个怒气冲冲地瞪着亚历克斯,想把这个东海小岛的领主生吞活剥。

“我们主上好好地两条腿站着走出去的,为什么是躺着回来的?”

神官们眼神中带着杀意,仿佛在问:“你是不是虐待他了?”

亚历克斯:“……”

分清楚事实好不好,到底是谁虐待谁?

亚历克斯掬了一把泪,还没来得及感怀自己的命运,就被父神提溜到了书房里。

而西恩正半躺在床上,和被封印在水晶球里的精灵的亡魂吵架。

埃布尔抱着手臂,嘲讽道:“你怎么混到这种地步了?”

精灵的灵魂摆脱了病躯,此时看上去很健康,气色也很不错,就是整个人都是半透明的。精灵在死亡之后,灵魂本来是无法长存于世的,但神国这群家伙用特殊的办法将他捉住关起来了,一直维持着他的魂魄。

“我混到什么地步?”西恩淡定地说道,“我活得好好的,等魔力恢复了就还是活蹦乱跳。但是你呢?”

西恩在提醒精灵看清现在的处境。

“嘴上说着将同族看得比一切都重要,却一意孤行,致使你所挚爱的精灵一族被放逐,仅剩的亲人要沦为人质。”西恩问道,“你怎么混到这种地步?”

埃布尔面色淡淡,似乎在死后,他的感情都淡薄了许多。

精灵说道:“既然已经这么做了,就要有承受后果的觉悟。”

“埃布尔,你说得这样轻巧,可那后果却不是你来承受的。”西恩叹了口气,说道,“一人致使一族之痛,你真是太自私了。”

埃布尔反驳道:“在自私这方面,你没有资格批评我,西恩。”

西恩现在一副疲惫的样子,眉眼都显得柔和很多,他示意埃布尔继续说:“嗯?”

“你就算再披上无数层伪装,也只会让你变得更虚伪,改变不了你骨子里根深蒂固的狭隘。”埃布尔义正言辞地指责道,“神国之主的位置也好,这个世界也罢,这些重要之物、你肩上所扛的责任,都比不过一个碧翠丝。”

精灵斥责道:“你身为神却毫无底线,为了一个魔女抛下神国以身犯险,这样就不是自私吗?”

“纠正一下,是都比不过一个伊莉莎。如果碧翠丝不是和伊莉莎同体同命,她从亡者之崖跳下去也不关我的事。”西恩笑了一下,说道,“我当年做的事情是愚蠢荒唐可笑,也确实付诸真心痴狂于一人。但那都是过去了,埃布尔。”

他似乎还想讽刺一下埃布尔,暗示自己比起这个固执的精灵,拥有着“拿得起放得下”的美好特质。

但西恩想了想,在固执这一层面上,自己是真的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伊莉莎没出现,他这辈子也就只能执着于过去,行尸走肉一样地活着了。

他维持着执念,孤独地度过了两千年的时间,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想着:碧翠丝死了,她夙愿未成,被一次又一次地洗去记忆,阴谋诡计还没来得及揭破,她就把自己作死了。

他看到生灵们谈情说爱,会想起碧翠丝;看见一件漂亮衣服,会想象碧翠丝穿上的模样;看见父亲抱着女儿走过,会回忆起碧翠丝揪着父神的衣服要抱抱的场景……生活中的一切,都会让他想起这个人。

直到银发少女在雾海森林呼唤了他的名字。

他担忧这家伙又想毁灭世界,已经在筹谋着如何替她布局了。但是,他又发现这个灵魂纯净得如同一张白纸,和碧翠丝不一样。

魔女活过来了,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想毁灭世界,不想和父神站在对立面,只是想着怎么做一篇课题,拿个优秀的成绩,再找个合乎心意的工作。

她的生活有些太平静,但这平凡无趣中却沁着淡淡的甜味。

西恩在观察过这样的少女之后,分明什么问题都还没解决,他的顽固执拗却都渐渐随着梦魇一同散去了。

他纠结过,这是否是碧翠丝的本意,是否代表着碧翠丝也放下了。

但在父神将水晶长钉交给他,让他埋掉或是折断的时候,西恩才发现,纠结是没有结果的——伊莉莎不是碧翠丝,谁也不能妄断她的生死。

不过这样的结果,这个灵魂未必放下了过往,却已经跳脱了过去。

西恩曾经一眼就喜欢上碧翠丝,然后就钻牛角尖一样地坚持着,到碧翠丝死后的两千年都没有放弃。

但在伊莉莎出现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让他彻底放下了。论起固执,他大概有埃布尔的十倍不止,只是幸运地被同一个灵魂解去了曾经系上的铃。

埃布尔脸上满满地都是嫌弃:“谁管你到底喜欢谁,反正你就是个为爱发疯的恋爱脑。”

“还好吧,底线还是稍微有一些的。”西恩想了想,继续揭着埃布尔的伤疤。“我是自私没错,但我是抛下了神国去冒险,不是带着神国一起去冒险。”

埃布尔:“……”

精灵觉得自己迟早要被神座西恩给气活。

此时,有人敲了敲门,敲门的声音三短两长,像是什么暗号。

西恩怔了一会儿,才说道:“进。”

这不是在神国流传的暗号,但这个敲门的节奏,却是西恩熟记于心的。

他们这群同辈的长生种年少时相处得很不错,在后花园住着时,互相敲彼此的门都敲出了节奏感,有一段时间默契地遵守着“敲门声三短两长才可以开门”的奇怪规矩。

年少的他们会这样把好友从房间里挖出来,在后花园的空中宫殿里嬉戏打闹,有时候会被迫玩起捉迷藏——父神负责把这群吵闹的臭小子一个个捉出来,关回他们各自的房间里去。

棕色木门被推开,露出亚历克斯那张明明白白写着“不高兴”的脸——他脸上挂着新添的淤青,一副委屈巴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想也知道,这伤一定是拜亚给他打的。

西恩有些想笑,在被他瞪过一眼之后,终究还是忍住了。

“一把年纪了,还不懂打人不能打脸的道理。”亚历克斯嘁了一声,满脸都是怨念。

“别……”西恩还未来得及提醒,就有松塔哗啦啦地砸在亚历克斯的头顶。

西恩这次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别以为不在父神面前,就能说他的坏话。”

西恩不是个多么爱笑的人。

也许是压在心上已久的事终于要解决了,也许是那一阵敲门声让他回忆起了年少时期。他自认为年轻时过得并不好,勾心斗角阴谋诡计苦恋无果,但此时回想起来,竟然不再觉得难过了。

他忽然想起来,他和埃布尔是在树上打过架的,和亚历克斯也曾经是掰过手腕子的好兄弟,他们还一起谋划着偷过拜亚的小点心。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后来的模样。

亚历克斯看见了水晶球里关着的埃布尔的魂魄,惊觉自己又被西恩算计了。也许是之前的打击过重,他被西恩算计习惯了,现在竟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亚历克斯看了埃布尔一眼,重新将目光挪回西恩身上。

“你不是还不知道幕后之人的身份吗,我来告诉……”

“不用告诉我了。”西恩看着从门缝里溜进来,抱着松塔爬上床的松鼠。“等我开始处理公务了,自然就会知道是谁。”

亚历克斯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他有意和西恩和缓关系,但开口的时候,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事情。

幕后之人的话题被揭过,他只能再去说另一个:“你的神官长……”

西恩闭上眼睛,任凭松鼠在自己身上踩来踩去,他说道:“亚历克斯,不会聊天就不要聊了,怎么什么事糟心你就提什么?”

“……”亚历克斯忍了忍,没忍住,“你以为老子爱和你聊?”

他愤怒地一甩衣袍,转身就要走出去,却在回过身的时候看见了房间门口探出的半个脑袋。

发色偏白,仔细看还掺一丝极浅的蓝色的少年脸上带着苦闷。他眼角嘴角都耷拉下来,冷清的双眼里噙着泪,眼尾都哭得带着一抹薄红。

“……雪?”亚历克斯是认识这个恶魔的,他记得这家伙以前和碧翠丝走得很近,一副要以身相许的架势。“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现在神国的结界已经这么弱了吗?”

面貌冰冷的冰霜精灵走出来,用冷冰冰地眼神打量了一圈,最后目光在亚历克斯身上多停留片刻就又收了回去。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是非常短促的一声笑。

“你笑什么笑?”亚历克斯立刻因为他这态度变得火大起来。“你这个家伙!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讨人厌!”

洛弗仍旧一副清冷姿态,对亚历克斯的愤怒视若无睹。

冰霜精灵轻轻瞟了恶魔一眼,说道:“他是我带过来的,父神要见他。”

亚历克斯:“哈?”

倒不是亚历克斯大惊小怪,就连西恩都有些诧然。

洛弗看着这两个的呆脸,只好再多说一点话来解释。

“父神召集了人,今天晚上要在星夜穹顶开会。”洛弗看向西恩,皱了皱眉道,“没通知你?”

西恩点了点头,心平气和地躺了回去。

小黑猫也一溜烟地从门外跑了进来,重回神国的小黑又被年轻神官们逮着换小裙子了,现在大约是每天都要发生的惯例捉迷藏。

它一路钻进床底,在钻了满身灰尘后,又惊慌失措地跳上床,一头拱进西恩怀里。

西恩:“……”

这家伙一直是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的,今天竟然主动往他身边钻,事出反常必有妖。

西恩问道:“怎么回事?”

小黑猫:“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西恩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黑猫抬起爪垫就要拍西恩的脸,却被金发男人提前揪着后颈拎开了。

亚历克斯听不懂猫语,只能疑惑又欣羡地看着被猫蹭的西恩。

亚历克斯问道:“他说什么?”

“神官要给他找对象。”西恩险险笑抽过去,“找的是父神在后花园里养的那只羊驼。”

亚历克斯:“……噗。”

小黑猫:“喵喵喵!”这群两脚兽没有一点同情心!

-

荷罗亚公国,炼金工坊。

碧翠丝已经将魔术回路的框架搭建完成了。

劳拉伦斯握着小刷子,在银发少女的指挥下,将秘银粉末仔细地刷在框架上。

“魔术回路这就算构建完成了?”劳拉伦斯一边刷一边问,“可是这要怎么使用呢?”

只单独做好了回路,那岂不是还是要嵌入身体?

“在这之后,才是阿德莱德家追寻已久的炼金术真正的精髓。”碧翠丝指尖扫过回路,被她触及之处,都回应般的散发出淡淡的橙红光辉。“炼金术所追求的目标有两个,一个是改变本质,另外一个是无中生有。”

劳拉伦斯点了点头,接上了她的话:“炼金术,顾名思义就是炼金,将铜变为黄金。”

这件事情看起来不可思议,但是魔法本身的存在就是不可思议的。太多的奇迹,尤其是神座拜亚造物,将一切不可能都化成了可能。

人类总在各种各样的梦中进步。

会织布的机器、靠着蒸汽推动的火车……种种代替劳作的机械的出现,都是“梦”的结果,他们在努力地实现着梦境,将世界一点一点发展成了今天的模样。

同时,还有一些已经被放弃,却仍旧存在于念想之中的梦。

比如炼金术——将价值低的东西转换为高价值的物品。

炼金术由将铜冶炼为黄金而得名,看起来是改变了物品的本质。

但其实不是这样,炼金术的真正目标是无中生有。

要得到黄金,必先杀死铜,在死亡中创造生,这就是所谓的改变。人类梦想的永动机也是如此,只是至今都没能够实现。

不管是魔法还是炼金术,亦或是尚不成熟的科学。

这些方法各有不同,但在绕过歧路之后,最终都追寻着同一个目标——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由何而来,如何被创造。

使用着这些方法,探寻着真相的人,是否都做过一个梦——以平凡之力比肩神明。

碧翠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劳拉伦斯被这一眼看得浑身发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阿德莱德家存续的三千年里,追寻炼金生命的两千年里,走错了一个方向。”碧翠丝戳了戳魔术回路,只见那被漆刷了秘银的框架中央,渐渐亮起一个橙红色光圈。“他们将生命视为魔法,虽然在创造生命,但其本质行为是人类在创造新魔法的过程。”

劳拉伦斯有些头晕,这完全就是在绕口令。

碧翠丝说道:“人类创造魔法,魔法等同于生命,生命再度创造新的魔法,这就是阿德莱德家的单向繁衍过程。”

劳拉伦斯:“……”繁衍不是单向,难不成还是双向?

“繁衍当然是单向,但生命和魔法之间,从来不是单箭头。”碧翠丝看着框架中的光圈逐渐放大,最后形成了“人”的轮廓。“阿德莱德家一开始就摸到了本质,但他们没有注意。”

人类在探讨真相的过程中,时常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们不经意间,就会和所追寻的东西擦肩而过。

“魔法和生命,就像人类的哲学中常常讨论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碧翠丝淡淡地揭破了阿德莱德家族数千年里追寻的真相。“魔法创造生命,生命又创造魔法——这个世界上没有无中生有,有的是这样守恒的一个循环。”

劳拉伦斯已经惊讶道说不出话来了。

“对人类而言,这个概念很虚幻,而且你们也做不到。”碧翠丝说道,“人类和那些人形长生种使用魔法时,消耗的是自身,被秏空的魔力会通过摄食、呼吸等循环过程来渐渐补足,但归根结底,魔力不够用。”

劳拉伦斯问道:“那你呢,你和始神拜亚呢?”

“创世神消耗的是世界,但他所使用的力量,都会等价地以各种形式回馈给世界。”碧翠丝轻描淡写道,“就是你们所说的守恒法则吧,只不过他作为世界的奇点,将平衡以你们做不到的形式展现出来了而已。”

碧翠丝其实想比喻一下,始神拜亚和世界之间的关系,与鸡和蛋的关系差不多,分不清哪个先一步诞生。

但她总觉得这个比喻不太好听,不能这么骂自己老爸,起码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护着亲爹的面子的。

说起这个世界的本质,就不得不谈一谈拜亚的处世态度。

人们总说他是万物之父,似乎有点他对世界的爱是父爱的意思。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看他对待他创造出的那群长生种的态度就知道了——简直是冷心冷血无情无义,想打就打想砍就砍。

跟他谈感情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拜亚和他的造物的感情来自于相处,而非“造物”的这种父子关系。

但谁也不能指责他无情,拜亚看待世界的角度本就不同,别人眼中的生命,在他眼中只是一种“平衡”。作为最了解世界真相的人,他的眼里看不见死亡与生,而是万物循环复始,在万变的过程中维持的平衡。

碧翠丝闭上了眼睛,她在思及始神创造生灵万物的过程时,就总是会想到,拜亚其实只有她一个孩子。

唯独她不是完全由魔力和这个世界上能找到的材料所创造的。

拜亚起初或许只是想创造一个完美的作品,但他所想的,这世界上的材料承受不起。试过各种各样的方式,都只得到一个败果之后,他用了自己的血肉,甚至剜了自己的心脏,用以塑造一个能用的身体。

自此之后,“碧翠丝”这名字,对拜亚的意义就不同了。

是坚持数千年甚至万年得来的结果,是血的维系和传承,是神唯一的同类。

自从意识再次苏醒之后,碧翠丝不止一次在想,她将刀剑挥向拜亚的时候,他到底有多难过。

她一次次的叛逆,一次次被清洗掉记忆,每次清醒时都只记得记忆被洗掉时的痛苦与绝望。但那些记忆中,又何尝没有拜亚也视若珍宝的部分?

幼年时按照她的喜好而创造的森林、花园和城堡,父神一针一线做的小衣服,在月桂林中挑选出来的桂枝编成的桂冠……

这些在转世后终于回归的可贵记忆,都是她曾经丢失的东西。

反倒是走上歧途的那部分变得模糊不清了,这可能是被操纵了头脑和心智的后遗症,也可能是灵魂破碎过一次之后无法愈合的瘢痕。

碧翠丝的眼神又冷了几分。

劳拉伦斯的惊叹声将她带回了现实。

出身于阿德莱德家族的年轻人正在见证这个世界最初的奇迹。

由碧翠丝构造出来的回路中扩出来的人形光圈,正在逐渐地实体化,骨骼在逐渐地出现拉长,一根一根地搭建在一起,肌肉的纹理也渐渐覆盖在上面。

而魔术回路的框架并没有嵌进肉/体中,而是在逐渐地被改写。

新生的回路与那些肌理血管贴合在一起,完全融为一体。

“太棒了,这简直……简直就是奇迹!”劳拉伦斯双手握拳,激动道,“感谢您让我成为了见证者!您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将灵魂转移进这具新身体里?”

碧翠丝拿出一张白纸,握着笔踌躇了半晌,得到的还是一张白纸。

她此刻像极了顾头不顾尾、想一出是一出的革新宅。

“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抓了一把头发,捂了捂脸,抬手打开折叠空间门。“魔力消耗太大了,我还是去梦里想吧。”

劳拉伦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空间门另一边了。

直至空间门合上,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在碧翠丝离开的三分钟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极度扭曲——笑得太夸张。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这么多年来细心谋划苦心经营的事情,竟然在这一刻有了一个完全不一样,却又令他惊喜到无以复加的结果。

事不宜迟,他拿起白纸,在上面开始写写画画。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想,碧翠丝就像两千多年前一样,是个小傻子。

轻易相信人,不肯动脑子,这是她的缺点——但在他的眼中,这是一个十足的优点。

-

神国,星夜穹顶。

这是一千年来,神国第一次召集分散在各个领地的领主。还有一些不是领主的,比如坐上了守护者之位的祭司阿娜蕾雅,又比如年纪跟西恩差不多的那些由拜亚直接创造的长生种。

神座西恩和亚历克斯没有出席,埃布尔死亡,克苏尔不知道在什么鬼地方。

少了这四个人之后,星夜穹顶依然被挤得有些满,椅子不够用,大家只能站着说话。

星夜穹顶里气息混杂,这些长生种们早年就彼此看不顺眼,这些年过去,脾气也随着年纪变得越来越大,一个也不肯低头。

若非拜亚突然召集,他们这些人再过五千年也不可能碰面的。

这里还有恶魔……这两个恶魔大家都听说过,一个当年混在碧翠丝身边,掉角的事情传得赫赫扬扬;另外一个也是个奇人,明明不怎么能打,却以一己之力培养出一群信徒,造成莱拉蒙顿王国被亡灵攻陷。

剑拔弩张的众人在拜亚的眼神下彻底噤声,老老实实地开会。

拜亚报上了幕后之人的名字,说道:“我知道你们之中有些人和他有关联,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阴谋总是在角落里慢慢发酵的,因为它起势不大,力量不强,只能温柔委婉地趁隙而入,一点点地寻找机会自我壮大。这种东西的强大就在于它的隐秘性,一旦被揭穿出来暴露在阳光下,就不再具备任何威慑力。

这世上有人冥顽不化,被情感和利益所迷,一头栽进阴谋的深渊里。

但也有人会醒来,愿意从黑暗的峡谷中回到光明的坦途上。

在拜亚看来,恶意没什么可怕的,都是世界发展的必然结果。

如果不是危害到了伊莉莎和碧翠丝,他甚至不会去管。

如果有人愿意及时收手,拜亚也不建议放他们一条生路,也省去了收拾这些人的麻烦。

闻言,众人反倒是面带惊讶:“……您说是谁?”

“罗迪。”拜亚面无表情地重复道,“先精灵王埃布尔的弟弟,罗迪。”

众人:“……”

他们想问问父神是不是疯了,但又实在不敢这么说。

艾兰斯顽强地抬起头,直视父神,问道:“他不是死了吗?”

“对,他死了。”拜亚抬起头,说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活了。”

提及罗迪,大家都显得有些难过。

那个精灵少年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已经很单薄了,但他们依稀还记得,那是个阳光健朗的孩子。他没死的时候,莱西也没有疯,那一对由父神创造出来,交由埃布尔抚养的双子是非常善良美好的存在。

但精灵们的美好终结于碧翠丝。

魔女将那个茶发男孩的脊骨抽出,亲手粉碎湮灭在埃布尔和莱西的眼前。

埃布尔对碧翠丝的恨,莱西后来的疯狂,甚至西海之滨那件事,这些彼此针对的长生种们都能叹惋一声表示理解和怜惜。

“他一直在以傀儡联系各方,偶尔会在西南遗迹的地下开会,那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傀儡,但都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拜亚将事情细细数来,“碧翠丝重新现世以来,他与恶魔订立盟约,和东海碧落合作,算计了稀月之土,在精灵的搬迁和放逐中是最大推手。”

众人脸上的表情皆是不可置信。

罗迪是精灵,他可是精灵啊……不是说长生种不会陷害自己的同类,但唯独精灵,这样一种护短、将同族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生灵,他怎么会将精灵一步步推向死亡?

拜亚不想多做解释。

也许那家伙的出发点是不错的,牺牲几个人,一场毒雨,一场故意露出马脚的算计,就能将精灵一族迁向更好的地方,让埃布尔的寿命得以延长。

但他到底低估了埃布尔的固执,精灵王不惜赔上自己,都要表达出对碧翠丝的痛恨。

罗迪也低估了西恩,他以为西恩和他在智商方面是势均力敌的,却根本没有想到神座西恩的段位比他高出那么多。

布局与反布局,设计与故意被设计……

这一系列斗智斗勇,竟然发展成了西恩当年最擅长的战场。

西恩反借布局之人的手,将他唯一的亲人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又剪除了精灵一族,迫着幕后之人展露出更多的手段。

在几乎炸沉了碧落的光球之后,他连亚历克斯这个唯一的朋友都输掉了。

“他真的是罗迪?”有人间接地承认了自己被拉拢的事实。“可是他一直都表现得很喜欢碧翠丝,要我们带碧翠丝回来。”

艾兰斯抱着手臂说道:“但他做的所有事,都在将转世后的碧翠丝推向处刑台。”

那人一阵沉默。

“她的灵魂承受过天罚,七零八碎的,现在也不是完全的状态。”艾兰斯说道,“再挨一次天罚,她还有的活吗?”

有一部分长生种声音颤抖地问道:“那么……我们是被利用了?”

拜亚叹了一口气,单看这些人的反应,就知道参与进这件事的人有多少了。

他们瑟缩着肩膀,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他们在这些日子里,用自己的双手或直接或间接地给碧翠丝惹了各种各样的麻烦。而他们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在帮助主人,让她有机会再次完成她的梦想。

“她如果想回来,根本不需要你们的帮助。”拜亚说道,“别再做傻事了。”

“我们做傻事?”有人苦笑出声,“那什么才叫做聪明事?”

他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流下。

“我们只是想让她回来啊,我们那么喜欢她,难道这也是错误的吗?”他用力地诘问父神。“您不希望她回来吗?您一直表现得很喜欢她,现在这样轻描淡写地放下,过去的那些喜欢是假的吧?”

他见拜亚不回答他,以为自己问到拜亚的痛处了。

他继续道:“对了,我忘记了,您没有心,您根本就没有心!”

唉,碧翠丝死了两千年了,好不容易大家都正常了,反正至少是伪装成了正常人。

结果她转了个世一回来,这些人又疯了,好像还病得更厉害了。

艾兰斯摇了摇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拜亚在创造碧翠丝时也许是不小心添加了什么人见人爱的万人迷属性,这才导致一群人为她发疯为她生为她死,还各个都自我感动。

当年喜欢碧翠丝的人,整个神国都盛不下。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里面脑袋有问题的人特别多,而且碧翠丝本身脑袋也好不到哪里去,时间久了一疯疯一窝。

就拿西恩这个比较典型的来举例子,明明也没摸到过人家的小手就一往而深了,疯的特别厉害,好像直到现在才刚刚治愈。

艾兰斯在内心谴责这些人的时候,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拜亚确实被戳到了痛脚。

西恩曾经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被他直接丢出了后花园。

每次拜亚听见这些话,眼神都会变得空洞又失落,之后就会暴起伤人。

不过这次还没等他动手,发疯悲泣的那个领主就一头撞在星盘上了。

银发少女从空间门里走出来,橙红色的眼眸在星夜穹顶中环顾一圈,脸上稍稍带着点疑惑。

“怎么这么多人?”

众人都怔住了,在一阵沉默之后,惊喜又小心翼翼地喊出了藏在心底已久的名字。

“……碧翠丝?”

银发少女眨了眨眼睛,问道:“你们是谁?”

众人:“……”

阿娜蕾雅熟稔地走过去,环着脖子抱住她,得意地哼了一声。

她早就看出了碧翠丝的猫咪属性,看起来尖牙利爪的,其实就是个家养猫,根本不会随便伸爪子挠人的那种。

众人:“???”快放手!

拜亚默默地背过身去了。

艾兰斯:“……”这是什么情况,父神您为什么要转身啊?

碧翠丝呆站了一会儿,说道:“都先散了吧。”

众人:“……”不是在开会吗?

拜亚毫无原则:“先散了,明天再继续。”

众人:“……”

在各位领主就散尽之后,碧翠丝拍了拍还搂在自己身上的阿娜蕾雅。但祭司似乎是摆明了注意要当挂件,依旧还挂在碧翠丝的脖子上。

碧翠丝想了想,干脆抬起手来,回抱住阿娜蕾雅。

阿娜蕾雅还未来得及作妖,就感觉自己脚下一空,被人抱了起来。而她眼前的碧翠丝也放大了数倍,她低下头抬起手看了看,粉嫩的小肉垫在提醒着她,她现在是个什么物种。

阿娜蕾雅丝毫也不惊慌,顺势就被碧翠丝抱在腿上了,两只前爪搭在少女的手上。

拜亚盯着碧翠丝怀里的亚麻色小猫半晌,最终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他问道:“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去造了个新身体,不过不是给自己用的。”碧翠丝在小猫背上摸了几把,小家伙很快就舒服地瘫成了一张猫饼,在少女膝盖上越趴越扁。“给当年算计我的人送了个礼物,他应该很喜欢吧。”

拜亚每次试图理解她的脑回路,都会头疼不已。

他干脆直接问了:“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做了一个看起来遵循炼金术原理,实际上因为耗材不够和魔术回路框架太粗糙而违背法则的身体。”碧翠丝有些骄傲地抬起头,“以我自己为蓝本做的低配版。”

拜亚:“……”

说实话,你自己就是个创世神低配版,结果还是强成了这个样子。你的低配版就算再怎么低配,也得能打五个西恩吧?

所以说为什么要造身体送人?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做工太粗糙,需要补足。”碧翠丝捏了捏猫咪的耳朵,继续说道,“因为我刻意留下的种种缺陷,那个粗糙的身体会吸着进入的灵魂不撒手。”

拜亚实在太熟悉她的秉性了。

明明就是做出了失败的产物,但是为了显得自己很英明,就大方地拿来当鱼饵钓鱼了。

她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求着自己,帮她创造一具新身体。

“爸爸,能不能给我造一个新身体啊。”碧翠丝一点也不出乎意料地说道,“不要把脸做得那么圆,你自己的程度就刚刚好。”

她还挺挑剔的。

拜亚试图掰正她的审美:“脸圆了可爱。”

碧翠丝觉得亲爹的审美很有问题:“瓜子脸比较好看。”

拜亚说道:“你就是瓜子脸。”

碧翠丝不依不饶:“西瓜子也能叫瓜子吗?”

拜亚:“……”

算了,他吵架就没有吵赢碧翠丝的时候。

“新身体简单。”拜亚问道,“灵魂怎么办,只有一个灵魂,一分为二吗?”

这才是最难的问题,由于伊莉莎一直不肯认可,碧翠丝的意识还算独立。但这改变不了她们拥有着同一个灵魂,一个是过去,一个是未来,前后相承难以分割的事实。

“这个……算了。”碧翠丝摇了摇头。

她如果说出自己的打算来,估计又是一场不欢而散的争吵。

“当年算计你的人是怎么回事?”拜亚皱了下眉,“那个人……”

拜亚想,那时跟在碧翠丝身边,整日蛊惑她的那个人,明明早就死在他手上了。

“他可能有让灵魂换一个身体再生的办法吧,刚好阿德莱德家族的实验符合这个方向。”碧翠丝揉着怀里的猫咪。“那个只有脸还看得过去的家伙跟我说过,阿德莱德家族的前进方向太明显了。”

西恩吗?如此缜密,确实是他的作为。

碧翠丝继续道:“所以,我……”

“等一下。”拜亚打断了她。

八分钟后,一只银色的猫咪从桌子上跳进碧翠丝的怀里,将亚麻色的猫挤走了。

变回原形的阿娜蕾雅一脸懵逼。

拜亚:“可以了,继续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阿娜蕾雅:“我有一句粗口不知道该不该讲。”

幕后之人有两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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