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蜓楼,关押卜若堂的机关小楼中。
众人正为如何处置卜若堂一事争吵不休。
以蜓楼楼主为首,一众大小宗门的领头人皆麻利地站了队,主张一切从严处置——
卜若堂犯下重罪,为平众怒、应受重罚,最应该的结果就是一个死。
那蜓楼楼主先前还一副大度的模样,说什么“自家的事儿自家处理”,临到头了却突然变了脸色,口口声声说什么卜若堂的处置得看大家的意思,不能由剑宗一家说了算。
这下可把一众剑宗弟子给气了个好歹,可惜他们不主事,又是小辈,眼下也没他们说话的份,这气啊,便也只能憋着了。
其实这事倒是好理解,卜若堂犯了众怒,蜓楼不过是不想替剑宗挡枪罢了。
叫人意外的,反而是天星崖那头——
林枫与谛凌两人,竟都愿意帮着剑宗说话,他们言道卜若堂也是受害人,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老前辈,卜公子向来仁厚,他也是受人蛊惑、操控,才会成了这般模样。”
“归根究底,还是那唐释阴谋算计之过,想必就算他盯上的人不是卜若堂,而是旁人,事态也是一样的发展。”林枫说话不紧不慢,麻溜地把一口又一口的锅直往唐释身上甩,“诸位也见到了,有一名蜓楼弟子也被他控制妖化,还打伤了许多人。”
林枫所指的就是那名被唐释控制住的说书先生,这人也是倒霉,妖化后发狂打伤了几个自家兄弟,然后又被自家掌门活捉了,现在还被关押在另一处小楼中。
“嗯……”提到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弟子,蜓楼楼主摸着自己的小胡子,沉吟了一会。
“唐释手上不知还有多少能促成妖化的什物,这次他操控的是剑宗首徒卜若堂,”林枫的目光从在场的各个宗门精英身上挨个慢慢地扫过去,看得人浑身不舒服,“也不知下一次会不会是在场各位中的某一个……”
“你怎的这般说话!难不成还要威胁我们!”一个宗门弟子不服气地嚷嚷起来,不怪他沉不住气,实在是林枫这话太吓人——
他们也都是宗门心头肉,有宗门首徒也有精英弟子,这其中哪一个要是被唐释给控制了,当了他手中那杀人的刀,难不成还得替他赔罪受死!
“道友莫气,林师兄只是说的实话,卜若堂只是遭人利用,他不该替唐释受罚。”一旁的谛凌适时地开了口,“蜓楼那名同样被妖化的弟子,也不该替唐释受罚。”
众人一听这话,小声地议论起来。
见状,蜓楼楼主长叹一口气,道:“咱家那小子被人控制,是怪他自己学艺不精,这卜若堂也是一般,自己做下的事儿,有什么恶果还得自己受着。”
“老楼主说的在理,卜若堂犯下杀孽也是事实,该他偿的,他也逃不掉。”林枫点头,“但这债,他得活着还。”
“该死的人,是唐释。”
林枫说到这里,微微低了头,一手轻轻抚向自己的肩头。
在他的背上,还有上次门内受罚时留下的鞭痕。
自己造下的恶果,得自己去偿。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当初他因私情放过唐释一命,才会有让唐释有那机会再造恶孽。
林枫觉着,卜若堂后来犯下的杀孽,他也得跟着背一半。
顿了顿,林枫继续道:“那唐释心机深沉,连天星崖都被他算计了这么多年,成了他的踏脚石,以后也不知还要继续祸害多少人。”
“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不是如何处置卜若堂,而是要尽早诛杀唐释。”
这一番话说的也有些道理,立刻便得了几个人的响应。
自然,也有那不同意林枫的,叫嚷着林枫这是偷换概念避重就轻,唐释该杀,可卜若堂也不能放过。
林枫和谛凌把锅都推到唐释头上,是因为他们都是真心认为这一切都是唐释所谋划的,唐释在他们眼中的模样,早就由昔日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师弟,变成了一个满肚子阴谋诡异的天煞孤星。
在他们看来,唐释所做的所有事,所说的所有话,都是精细计算、谋划过的,一不小心就要被他算计进去。
众人又一次吵开了,这回蜓楼楼主也懒得再掺和了,他叹口气,佝偻着腰、背着双手,将目光投向了沐无咎。
本来最该作出决定的沐无咎,在众人争吵时却一直没说话。
沐无咎微微侧着头,看着被关押着半昏迷过去的卜若堂,眼神闪烁。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卜若堂其实不该逃掉罚,可是他也比任何人都希望卜若堂能活着。
理智在叫嚣着,要让沐无咎作出选择——
说句冷血的,对于现在的剑宗而言,舍弃掉卜若堂才是最有利的。
一个“大义灭亲、公正严明”的好名声,比一个满身罪孽的“妖邪”要有用得多。
可是感情上,沐无咎已经不想卜若堂再受任何伤害了,哪怕让他付出再大的代价,他都要活着把卜若堂带回去。
拿定了主意,沐无咎闭了闭眼,刚准备开口,一直紧闭着的门扉却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众人遂静下来,齐齐望向了步入屋内的那人。
见来的人是叶榕,沐无咎忙上前唤了声“叶师叔”。
叶榕只是朝他略点了点头,便将目光投向了被看押着的卜若堂。
“若堂……你都做了些什么……”叶榕的呼吸一滞,身形有些晃动,似是站立不稳。
一旁的沐无咎忙上前去扶住她。
“这女人又是来做什么的?”
遣榆谷弟子不常出现在人前,认识叶榕的也仅有剑宗和天星崖的几个人,其余人不知她是来做什么的,便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这位叶姑娘是遣榆谷医士,医术一绝,她有得办法救治妖化之人。”林枫忙替叶榕介绍了一句。
这下周围人更是惊讶,遣榆谷,那可是医道四家之首,不想河图老祖封谷避世这么多年后,竟还能见到遣榆谷弟子出世。
众人心思各异,面上的神态也各有不同,但那讨论的话头却慢慢都止住了,有些话,确是不能在这儿说的。
蜓楼楼主疑惑地看了沐无咎一眼,沐无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声唤了叶榕一声。
叶榕这才回过神,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对在场众人道:“在下确有法子救治妖化之人,各位若不信,可于施治时在一旁观看。”
小荷镇这边的情况,沐无咎早与她通过气,于是叶榕便也知道这蜓楼弟子中也有一人被操控妖化的。
她清楚卜若堂妖化是因为妖丹,要医治会麻烦的多,而蜓楼弟子则是因为别的原因,处理起来会简单些许。
可是除了她以外,知道这事的便只有天星崖和剑宗,其他宗门对此一概不知,于是叶榕先夸下口,只装作两人都是同样的“被妖化”,也让旁人以为她能治好那两人。
这话一说出,旁人又开始议论起来,这回争论的点反而移到了“要不要救卜若堂”上去了。
“诸位,且听无咎一句话!”沐无咎忙提高了声音,“眼下修界正面临大祸,前有西北丹熏南下进犯,后有天煞隐匿徘徊、虎视眈眈,如此危急的关头,我们却将心思都集中在师兄……卜若堂的生死一事上,岂非本末倒置了!”
“哼!说来说去还不是你们元岳剑宗护短藏拙,只想留得卜若堂一条命!”有人不满地嚷了起来。
剑宗这回非要护着卜若堂,已是翻了众怒。
不少宗门最开始愿意与剑宗联合行动,看重的其实还是沐无咎这个人,结果现在沐无咎却这么优柔寡断,不顾其他宗门的意思而一味护短,众人不免都有些失望不满。
“如今咱们在明、敌方在暗,形势并非最佳!”沐无咎心一横,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理由和借口都倒了出来,“卜若堂与西北秦墨、天煞唐释都有长时间的接触,他定然知道不少那两人的讯息,他活着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啊!”
“话是这么说,可卜大公子那副模样,心神都已被重创,谁知道他还能提供多少信息,又有谁敢保证他不会撒谎!”依旧有人不满沐无咎的说辞,拿比他更大的声音呛声道,“再说妖邪为祸苍生百姓,犯下滔天杀孽,卜若堂若不死,该如何给他们一个交代,那血债,又由谁去偿!”
“我去偿……”沐无咎深吸了一口气,“无咎虽不能让死者复生,但愿意倾尽全力去弥补那受害百姓!”
他不敢拉上整个剑宗垫背,沐无咎觉得这事该由自己负责,便要自己一人扛起。
“这话说得轻巧,便是你,再加上整个剑宗,又能偿还多少……”那人还在不依不挠。
“道友这话不对。”谛凌忽然凉凉开口,打断了对方,“便是卜若堂死了,也不能算是给了修界一个满意的交代,依本堂主所见,卜若堂活着偿罪才是最佳,毕竟他便是死了,在场的各位也不会对那受害的黎民百姓们伸出援手吧。”
救助那些垂死百姓是个可有可无的事,毕竟除了天星崖和蜓楼这样的大宗门,很少有中小宗门会做这种花钱卖力也不讨好的事儿。
那人果然住了嘴,他可不敢把这事揽到自己宗门头上,说白了非要卜若堂死也就是为了一时痛快罢了。
那些受害百姓们的生死如何,该给整个修界的交代如何,那都是剑宗以及蜓楼天星崖这样的大宗门的活,与他们可没有一点干系。
“罢了,都莫吵了。”蜓楼楼主疲惫地揉揉睛明穴,最后敲定了这事的处置,“既然卜若堂是剑宗弟子,那这事便由剑宗全权负责。”
“丹熏进犯中原的事紧迫,天煞星回转的事儿也不能搁置不管,依老夫所见,诸位还是将精力放在这头上罢。”
老楼主说完,用在场的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量嘀咕着“老了老了,可累死这把老骨头了”,便领着徒弟们告退休息去了。
见在场辈分最大的老前辈发了话,其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下老楼主的面子,最后只得依言放过卜若堂这一回。
沐无咎松了口气,一旁默默听着的叶榕也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她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上,还是沐无咎眼疾手快把人扶住了。
林枫朝沐无咎点了点头,也带着弟子们下去休息了,而谛凌则走到沐无咎面前。
沐无咎朝他道了声“多谢”,谛凌闻声轻叹了口气,道:“无咎,权势、地位、修为,这世上总有东西会惹得人追赶不休,这不怪,世人皆如此。”
“可有些时候,有些东西,比得这些,要重得多。”
“……我知了。”沐无咎点点头,他知道谛凌是什么意思。
“这便好。”谛凌对他勾了勾嘴角,算起来,这是谛凌头一回对沐无咎有好脸色。
告别了谛凌后,沐无咎与叶榕有说了些话,两人商量好了如何将卜若堂与那名说书先生带回遣榆谷的事,又说了说卜若堂的情况。
“你发来的传讯符中说过若堂妖化是因为妖丹侵蚀,我却觉得那个叫唐释的人可疑。”叶榕摇摇头,满心愁苦,“妖化严重的情况我见得不算少,但也未听说过有人会混淆旧人的,他将唐释误认为你,不太对。”
“许是……师兄是遭了他的控制,才会听他的话行事?”沐无咎皱眉,猜测道。
“我也说不准……”叶榕又看看被关押着神志不清的卜若堂,“若是若堂身上还留有术式,也不知会不会再次妖化,那妖丹得尽早取出才行。”
“那唐释小小年纪便心思缜密、玩弄阴谋,先是弑师叛宗,后又背义弃主,我不知他操控若堂犯下那般杀孽之时,是否有过心慈手软的时候,但他们确实一脸屠戮了许多个村落、城镇……”叶榕从未见过唐释,但是关于他的事情也或多或少听说过些许,提起这个煞星,又想到她在被屠戮的村镇曾见过的景象,叶榕只觉暗暗心惊,“无咎,若是你以后还会与他对上,定要提起十二分小心才是。”
“是……”沐无咎低声应了下来。
到了如今这境地,他也说不清他对唐释究竟是个什么心态了。
两人又谈了些以后如何救助被卜若堂伤害的百姓的事,一直在小楼中呆到深夜,才各自回房休息。
三日以后,他们收拾好行装便要启程赶往遣榆谷。
临行前,谛凌问过沐无咎有没有意愿再与他们一道行事——
“你大可在送回你师兄以后,再带人来,如今修界祸事频出,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谛凌道,“危机也是机,你若想带剑宗起势,这是个好机会。”
修界慢慢乱起来了,乱世也是孵化英雄的大好时机,沐无咎若有一点想法,就不该放过这个机会。
谛凌这回也是真心想邀沐无咎一道行事,并非要再嘲讽他什么。
可是沐无咎却摇了摇头:“不了,宗门之事自由宗主定夺,无咎只要听令即可,眼下我只想师兄好好的便了。”
“你是真的变了许多。”谛凌叹了口气,似是想起了些什么,苦笑一身道,“又有谁不会变呢。”
这事就此打住了,沐无咎带人护送着卜若堂回了遣榆谷医治,而剑宗宗主方知晓则带了另一批宗门弟子顶上了他的缺位。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就是因为沐无咎的这个小小的改变,让日后本该属于沐无咎的修界盟主之位,落到了旁人头上。
本该光芒万丈立于修界顶端的种马男主,就这么开始了他愉快的下台阶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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