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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凌波当真是文武不挡,《思凡》唱的极尽缠绵悱恻,身在庵宇心向红尘,《夜奔》又尽显男儿气概,身段干净利索一点不拖泥带水,好一个英雄末路空怀宝剑,看的叫人扼腕激愤。

既唱生又唱旦的,也就是生旦两门抱的人少,惜玉算是第一次真正看见。不由得对她感兴趣起来,她悄悄看向荣玉棠:“真的厉害啊。”

荣玉棠轻轻吹着茶盏的热气,不紧不慢开口:“还行。”

惜玉愣住了,呆滞的看向他:“你说啥?”

“还行,以后到你戏班,做个二路青衣小生正好。”荣玉棠轻轻啜饮一口碧螺春。

“她可是生旦两门抱啊!还唱这么好,唱旦的时候没有男人气,唱生的时候没有女人味。”惜玉皱眉看向荣玉棠:“这么好的苗子,难道还不是当宝供起来吗?”

“生旦两门抱算什么?”荣玉棠放下茶盏,语气平淡没有一丝波澜起伏:“文武昆乱不挡才是真本事,你看我。”

文武昆乱不挡,说的是什么都能唱的全才,惜玉父亲曾经告诉过惜玉,这种人已经没有了,是根本不可能有。惜玉当他开玩笑,瞪他一眼骂一声吹牛。

但是他的声音有些大,小凌波一个冷眼扫过来,显然她听见了,她唱完了下来走进水榭,到晏昆山身后,冷冷开口:“这年头那里还有文武昆乱不挡的人,话说大了也不怕闪舌头。”

旁边的侍女也轻轻笑起来,有的轻轻的瞥荣玉棠,眼里带着艳慕,嘴上却娇笑着,似乎在笑他不自量力。

惜玉脸上羞,拿胳膊肘撞他:“叫你说大话!”

两个人窃窃私语也被晏昆山听见了,晏昆山冷笑一下,看向荣玉棠:“黄毛小子,不自量力。”

荣玉棠叹口气不说话,小凌波看向他眼神更加不屑。

谁知道晏昆山喝口茶继续开口:“文武昆乱不挡算什么!是值得显摆的事情吗!”说着瞪他一眼:“你也就剩下文武昆乱不挡这点破本事了!”

惜玉差点又被呛到,小凌波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晏昆山,又瞥一眼荣玉棠开口:“师傅,您不是说不可能有人能文武昆乱不挡了吗!”

晏昆山又喝了一口茶,不屑开口:“他不是人。”

惜玉:“……”

小凌波:“……”

荣玉棠保持着淡笑站立在水榭里,修长的身子在惜玉身后,他身上飘来的香气一阵一阵的侵扰着惜玉,惜玉不敢置信的看向他,小凌波一皱眉,兀自嘟囔:“怎么可能?”

晏昆山冷眼看向荣玉棠,收回视线叹口气:“你看看你啊,荣玉棠,你除了京城第一的名号,除了文武昆乱不挡的本事,除了世间无双的扮相,除了有些金银珠宝。你看看你还有什么啊?”

惜玉幽幽的看着晏昆山不说话,荣玉棠淡淡开口:“师傅说的是,弟子什么都不是。”

晏昆山面色才好转一点,轻轻点头:“知道就好。”

惜玉发现自己不能和他们正常交流沟通了。

晏昆山说完了转头看向惜玉,眼神一片慈爱和善:“慕姑娘不知道此番来到京城,有何贵干?说不定晏某能帮上姑娘。”

“说了惭愧,”惜玉羞赧低头:“先父留下的玉成班,因为晚辈管理不妥,已经分崩离析,我此番一路北上,就是想讨一个生路罢了。若是一帆风顺,则当全心全意的重建玉成班,绝不能堕了爹爹的风格。”

晏昆山一听皱眉,半晌叹口气:“难啊。”

惜玉心里一凉,表面还是镇定:“无论怎样惜玉都要一试才好。”

“年轻人闯一闯才不负此生。”晏昆山点点头,也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荣玉棠在旁边突然颜色严肃起来:“先生。”

“你要做什么!”晏昆山一脸大敌当前的表情。

“实不相瞒,”荣玉棠面色沉重,突然他双膝一跪,恭恭敬敬的行了敬师礼,晏昆山也愣住了,惜玉也不知所措起来。

“鹤官相公曾经将爱女嘱托于我,要我护她一辈子在梨园平安无忧。可惜我去的晚,惜玉年幼难以独当一面,我亦是身单力薄难护她周全,玉成班岌岌可危,慕姑娘亦是回天乏术啊。”

晏昆山面无表情的看着荣玉棠:“你到底想说什么?”

荣玉棠起身,拍拍膝盖上灰尘,云淡风轻开口:“把您老的戏班借给我们。”

晏昆山面上青筋跳动,用尽全身力气防止自己掀翻桌子,他狠狠的喝了两口茶才开口:“借你?借了能还吗?”

荣玉棠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让晏昆山自己领会。

晏昆山扶额叹气,小凌波在他身后眼神如刀,厉声开口:“大胆无礼!”

晏昆山摆摆手,示意小凌波退下,小凌波咬着牙,把她两把鸳鸯剑亮蹭蹭的一拔出鞘,冷冷看一眼荣玉棠再收回,惜玉替荣玉棠摸把汗,荣玉棠倒是完全不在意,他迈着步子走向晏昆山,晏昆山不知道他打什么注意,拿眼睛瞪着他:“没门!你说什么都没门!”

“弟子好心好意帮你分忧解难啊。”荣玉棠笑的温和。

晏昆山差点心口血没喷出来:“你…还要点脸吗?”

荣玉棠突然低了身子,在他耳边耳语:“您也不看看,这日薄西山,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啊。”

晏昆山突然身子一震,眼眸里迸发出震惊之意,荣玉棠拍拍他肩膀:“老态龙钟,你再不主动退位,长江后浪拍前浪,有人惦记着也得要你退位了啊。”

惜玉总感觉荣玉棠的话里面意味深长,但是一下子不明白什么意思,她只是怕荣玉棠被晏昆山打死。

晏昆山神色变了几变。半晌他将手中茶盏里的茶一饮而尽,闭目半晌开口:“好。”

惜玉注意到他袖子里颤抖的手,愣住了,晏昆山紧接着猛的睁开双眼:“但是你要在我这里待上一个月!我要看你们服了所有人才能带走我的戏班!”

荣玉棠轻轻一笑,负手而立笑的矜傲:“自然。”说着声音又低一些:“师傅,您放心吧,徒儿自然有办法。定叫您这戏班,去浊存真。”

“去浊存真,我看你先把自己去了!”晏昆山气的又吹胡子瞪眼起来。说着在小凌波的搀扶下走了,小凌波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里面满是愤怒,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师傅把自己戏班交给他们。

“我们回去,”荣玉棠笑着拉住惜玉:“我们去逛街。”

“哎?”惜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拉走了,留下了晏昆山的几个弟子,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荣玉棠来到了外面,轻松的面色一下子沉重起来,他和惜玉到了离晏府很远的地方,他才开口,冷声唤一句:“筱三!”

一个身影从树上跌下来,一个蒙面的人口齿不清的开口:“三…三爷,什么事?”

“你这几日,暗中观察先生饮食。”荣玉棠面色凝重起来:“另外调筱四一齐过来!”

“哎?发生了…什么吗?”筱三还想问什么,被荣玉棠一个眼神逼回去,只能跌跌撞撞的跑了惜玉一头雾水,不过看着荣玉棠紧张神色也猜到了什么:“你是怀疑…有人害先生。”

“我不过是猜测,刚刚稍微点了点,先生果然也察觉到了,”荣玉棠面色更加冷。

“你怎么看出来?”

“先生涵养极好,轻易不会动怒。但这次见面他却心神不定气息紊乱。他虽然面色红润如常,但眼底却一片暗淡,眼底青黑无神。”荣玉棠皱眉:“怕是毒侵体内已久。”

惜玉心里也沉重起来,她犹豫看向荣玉棠:“你如何知道这些的?”

“我当年重伤,亦是有人动手脚。在我饮食中下暗毒想要置我于死地。”荣玉棠叹口气:“若不是得遇贵人断不能活到如今。”

“下毒!”惜玉惊悚起来:“那你…先生现在岂不是危险!谁这样狠心!”

荣玉棠沉默半晌开口:“先生向来深居简出。与世无争。要看这个,还得看他门下弟子。”

惜玉眨巴眨巴眼睛,斗胆开口:“我怎么觉的,看他徒弟的话,你的嫌疑最大呢?”

荣玉棠:“……”

两个人说说笑笑,突然看到一个人从人群中被踢出来,直直的仰倒在地上,惜玉好奇过去看,只看见一个公子哥打扮的胖子倒在地上,脸上开了花。人群中一阵呐喊:“小凌波!”

惜玉闻声看去,就看见一个红衣女子傲然走出来,劲装飒爽,手上一幅金绣护腕好不霸气,她扶起一个倒在地上的泪汪汪的小女孩,把散落在她身边的花朵捡起来,冷硬的声音带了丝柔情:“乖,别哭了。”

小女孩起来,用脏兮兮的袖子擦擦眼泪,绽放一个比花朵还鲜艳的笑,说着把篮子里面最好看的一朵花双手递给小凌波:“谢谢你!凌波姐姐!”

小凌波笑着接下,然后起身,一脚踢到那个肥球身上,声音冷厉:“再横行霸道当螃蟹,我就把你跟黄酒一块蒸了,把肉分给乡亲们过年。”

惜玉在旁边看着,噗嗤一声笑出来,那小凌波看见惜玉和荣玉棠在旁边,面色一冷转头就走,惜玉感慨一声:“真性情人啊,好喜欢她。”

“哪里是唱戏的?分明是个侠女啊。”荣玉棠笑着摇摇头,惜玉也不和他说话,两个人随意走到了一处茶馆,听见里面有丝竹之声就进去了。

一进去就看见里面的高台,上面有戏子,身段袅娜声音婉转,看样子应该唱的是《跪池》,也就是河东狮吼的故事。那陈季常唯唯诺诺的跪着那里,柳月红在旁边又骂又罚,惹人发笑。

惜玉没学过这折子戏,看着也是好玩,荣玉棠兴趣缺缺的看着那台上,显然他不想看,有茶博士来,笑问荣玉棠:“不知道这位先生携家眷喝什么?”

荣玉棠本来不想喝,听到他那“家眷”两个字,嘴角微勾轻轻一笑:“碧螺春,要上好的。两碟果子,要新鲜的。”

“是,”茶博士一听眉开眼笑,下去了,惜玉完全没有注意到荣玉棠这边动静,只是全神贯注的看着台上,茶来了,荣玉棠轻轻打开茶盖,一阵茶烟袅绕,惜玉安静的侧脸在水雾中越发动人。荣玉棠隔着那淡淡的烟雾,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惜玉。

“叶分山水绿,茶借美人香啊。”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惊扰了静静袅绕的香烟,荣玉棠皱眉看向来人,是一个年轻男子,生的白白净净,旦两眼间风流肆意,一看就是个花花公子。

惜玉也注意到他了,抬头看,那人看见惜玉,双眼一亮,荣玉棠一个眼刀甩过去,他才收敛了,咳嗽一声开口:“冒昧打扰了,我是春和班的主人,柏舟。”

惜玉不喜欢他那赤…裸…裸的眼神,就淡淡的点点头,荣玉棠抬眼都懒的抬:“柏班主有何贵干?”

柏舟被冷待也不生气,他轻轻一笑:“适才在台下,见两位风姿卓然气度不凡,起了攀交之心罢了,柏某自知才疏学浅不敢妄攀,只是想和二位交谈片刻,并无别意。”

荣玉棠本来不想说话,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眼波一动,笑起来:“好啊。”

柏舟一喜,在惜玉旁边坐下来,惜玉皱眉,荣玉棠不紧不慢开口:“柏兄冒昧了,那位置他人已占。”说着拿眼神瞥他一下,柏舟一惊,赶紧起来,微微一笑:“两位真实伉俪情深啊,中间容不得他人坐。”

惜玉脸一烧,刚要解释,荣玉棠不紧不慢的嗯了一声,柏舟自知没趣,刚刚要换一个位置坐下,一抹红色身影傲然出现,剑柄一把拨开他,惜玉一看是小凌波。

小凌波看向柏舟的眼里满是厌恶,她一下子在惜玉身边坐下,冷声开口:“这位置有人。”说着对惜玉一挑眉:“把那果子给我两个。”

惜玉不明白为什么,还是乖乖的递过去,小凌波一把拉住惜玉的手:“出来玩也不叫我?你和荣师兄两个走丢了怎么办?”

惜玉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那边荣玉棠饶有兴趣的看着柏舟离开的背影,朗声开口:“哪里好意思麻烦小师妹?”

“你有什么不好意思,都是一家人,以后戏班都是你们的。”小凌波声音也大些,那柏舟听到这句话,身影一僵,匆匆离开了,小凌波看着他离开,一把放开惜玉的手,把那蜜饯果子丢一个到嘴里也走了。

惜玉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她猜想一定和刚刚那个春和班班主柏舟有关,小凌波一定是想让柏舟看见她们和小凌波的亲密才故意这样。

想到这里,她三两步赶上小凌波:“小凌波!”

小凌波回头看她,冷若冰霜:“什么事?”

“做戏你得做全套啊!”惜玉笑眯眯的挽上她胳膊,小凌波身子一僵,还是接受了惜玉的亲昵,惜玉声音小一些,脸上挂着微笑,和小凌波说起了悄悄话。

“刚刚的柏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是春和班的班主,春和班以前是金陵城第一大班,”小凌波眼神冷厉起来:“被那个花花公子接手之后,班上一塌糊涂。好角儿要不走要不被他糟蹋了。”

“所以他是盯上了晏先生的戏班?”

“可不是?”小凌波语气里面的敌意淡一些:“他在金陵城甚至京城都颇有人脉,得罪不起,只能提防他。”说着淡淡看惜玉一点:“师傅既然把戏班交给你,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只希望你莫要辜负他一片心。”

“你放心…”惜玉心里一暖,话音未落,小凌波眼神又冷下来:“不过丑话放前面,我们只会唱昆戏,绝不会改京!”说着冷哼一声:“你,好自为之。”

惜玉:“……”

小凌波腿长步子大,很快就甩开了惜玉,惜玉气鼓鼓的还有些沮丧,荣玉棠很快赶上她,笑着开口:“怎么了?”

惜玉把刚刚和小凌波的话一五一十说了,荣玉棠听了沉默半晌:“我知道了。”

“所以接下来咱们得防着柏舟的春和班,还要把她们对京剧的偏见扭转过来,只有一个月时间…”惜玉叹口气。

“怕什么,我们还有一个月。”荣玉棠绽放一个笑,轻轻拉起惜玉衣袖,惜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看见他玉色的修长双手轻轻攀上一枝花,摘下串明艳的海棠花,轻轻别在惜玉耳鬓边。

惜玉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淡淡香气,她心神荡漾正要说什么,突然一个黑色身影直直的从树上跌下来,吓的惜玉什么都忘了。

荣玉棠面色难看到不能再难看。筱三兀自察觉不到荣玉棠的气场变化,急匆匆的开口:“三爷!我刚刚把晏先生吃剩的饭菜拿去给筱四验了。”

“结果如何?”

“里面有红颜老。”筱三语气低下去。

荣玉棠愣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筱三。

筱三声音更低:“确认无疑,就是当年害的您戏台一跃差点终生残废的,红颜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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