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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王萱所看到的世间,是诗书、画卷和别人的讲述,阿兄对她很好,她想要什么,其实都是他费尽心思找来的,但他也对她管得很严格。
从会走路起,他就担忧她到处瞎跑让拐子捉了去,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不许她出府门半步,就算自己不能跟着,也要让卢嬷嬷和卷碧她们跟着。后来她明白了,自己出门,只会给更多人带来麻烦,所以她对外头渐渐失去了兴趣,一心一意地待在家中。
后来,元稚来了,会带她到稍远一些的寺院道观游玩,但谨遵杨氏的叮嘱,也不敢带她去三教九流的地方玩。许崇和萧睿,也是跟着元稚才熟悉起来的,许崇是一个称职的兄长,会照顾到他们每一个人,萧睿有心带她到处去玩,但许崇会阻止,宸王妃也会唠叨,他这个人呀,其实是个比谁都没主见的人,做什么事都坚持不下来,所以每一次他在自己面前说“我要娶你为妻”的时候,王萱都是笑着的。
她在想,萧睿这一次能坚持多久呢?
宸王妃也并不是真心喜欢她,她喜欢的人是元稚,看上的儿媳也是元稚,经常旁敲侧击地问,元稚傻乎乎的,什么都答,被她忽悠,也渐渐对萧睿有了些心思,所以王萱更不敢在萧睿面前回答那个问题,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王萱想,其实她今晚是真心想出来玩耍的,与裴稹的逼迫没什么关系。因为她知道裴稹是个口是心非的人,会伤害到她名节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裴稹对于王萱来说,是一个很新奇很新奇的朋友。
她喜欢裴稹身上的那份自由不羁。
“小娘子,芳龄几何?家住何处?可许了人家啊?”裴稹脸上戴着一个红脸女人的面具,笑嘻嘻地逗她。
“幼稚——”她正想给他一个白眼,却不防一道阴影覆盖下来,裴稹将一个又白又胖的娃娃脸扣在了她头上。
“嘘——”裴稹让她噤声,把她藏在自己身后,看着远处一辆华贵的马车。
王萱从他身边露出半个脑袋,就着面具的眼睛缝,看到了李佶。
“他在这里做什么?明月楼,这是什么地方?”王萱好奇地问。
“小娘子连明月楼都不知道呀?看来家里管教得很严啊,啧啧,这才是大家闺秀……”面具摊的老板才夸完王萱家教严格,忽然想到,夜里跟着男人出来逛街,好像也不是那么矜持,于是立马改了口,“明月楼,那是青楼妓院,小姑娘家家,可不要随便进去哦!”
王萱又不是傻子,自然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想起前不久李佶还在她面前胡言乱语,忽然就高兴起来,原来他就是这样沾花惹草的性格,对自己说那样的话,应该不是真心的。
“走吧,我带你去河边看焰火。”裴稹牵了牵她的衣袖,把她的思绪拉回来,“李佶不是好人,不要跟他过多接触。”
“你怎知他不是好人?你才来京都多久呀——”王萱忽然鼓起勇气,小小地顶了一句嘴。
说罢,她就自己捂着嘴笑起来,像元稚一样说话不过脑子,其实也挺舒服的,不必顾念太多,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一个半夜上青楼的人有什么好的?不用了解都知道了。”裴稹从街边小摊贩手里买了一串糖柰,塞在她手里,“试试吧,这个很好吃的。”
前世的她,本来受了世家教养,从不吃外头的东西,但因为他寄人篱下,身上没什么钱,只能给她买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吃了几次后,也就渐渐接受了。
起初,她吃了裴稹带回去的食物,总是上吐下泻,第二天还要白着脸勉强去上他的课。他不知内情,问她好不好吃,她温柔善良,总是点头说好吃,于是他就抄了更多的书去卖,赚来的银子全都给她买了糖葫芦、糖柰。
后来,她的胃适应了街头的东西,裴稹也入了官场有了俸禄,却再也没有立场替她买这些点心小吃了。
王萱捏着糖柰的签子,颇有些发愁,无意识下,两腮鼓得松鼠一般,她的教养嬷嬷可没有教过她,怎么在街头吃东西。
裴稹心中偷笑,面上却装得冷酷,又买了一串来,拿在手上慢慢地咬着,眼角余光瞧见那小松鼠般的少女眼儿不错地盯着他,学了他的动作,悄悄咬了一口糖柰。
果子好酸呀,壳子是糖凝成的,是甜的,这种奇怪的味道在她的生命中绝无仅有,她这是第一次尝到。王萱尝了一口,忍不住又咬了第二口,第三口。
裴稹看着她的动作,甚是欣慰:孺子可教,动作非常优雅,仿佛在尝珍馐美馔。
只是让她这么吃下去,天都要亮了。
“里头的核不要吃,傻瓜。”
王萱脸上赧然,她平时吃的柰都是去核切片的,个头也比这个大多了,她还以为这糖柰整个都可以吃。
“吃一个就好了,带你去吃更好吃的。”裴稹向那卖糖柰的讨了个纸袋子,把两人咬过一颗的糖柰放进去。
王萱望着他,两只眼睛里还透着些恋恋不舍。
“以后再吃。”
“嗯。”她非常克制地收回视线,终于想起自己出来的初衷——她可不是出来吃吃喝喝的。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那句谶语来自何处?出自何人?有何目的了吧?”
“我不能告诉你是谁写的,但我可以告诉你,三件事都会发生,所以,你的小命保住了,日后不论发生何事,都不许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既蠢又没有意义。”
“当时的情况,我也是骑虎难下,如果不说自裁谢罪的话,我就要入宫为妃了。”王萱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王萱。
我知道,因为你看似绵软可欺,实则生就一身傲骨,从不屈服,不管是文惠帝,萧睿,还是前世的裴稹。
前世,十三岁到十五岁,两年的时间,王萱受到文惠帝明逼暗诱数百次的胁迫,不论她如何推拒,如何躲避,文惠帝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征召她入宫。要不是她祖父是王朗,她出身世家门阀,早就被逼进宫了。
换作任何一个少女,都不可能忍受得了这样的压力,渐渐的,她脸上再也难以看见笑意,只有元稚的陪伴和安慰,才能让她展颜。
遇上长宁桥头病饿垂死的裴稹时,她的境况,不比他好半分。
他们俩,就像同病相怜的困兽,同命运做着倔强的争斗,最后,文惠帝死了,他顺利步入官场,未来好似一片明朗,却阴差阳错,就此失去了对方。
“不会的。”裴稹低声道。
“你说什么?”
“我想问你,渴不渴?”裴稹扬起头,重新挂了个笑脸,“我知道这里有家卖姜蜜水的,夜晚寒气重,喝了对身体好。”
“嗯,多谢。”
裴稹转身去找那卖姜蜜水的摊贩,王萱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位夫人,看看胭脂水粉、钗环手镯吗?”一个抱着巨大木盒的女人走了过来,十分热情地贴近王萱,向她推销自己的货物。
王萱侧身,想避开妇人,但那妇人岂会放过她这种一身贵气的客人?两人就拉拉扯扯了起来。
“夫人,买一个吧,我家的东西质量很好的!你买了不吃亏,你家夫君看你妆扮得漂漂亮亮的,也开心不是?”
“我不是什么夫人,你看我的发髻。”王萱极力澄清。
“我都看见你家夫君了,高大威武,又生得俊俏,与你正相配呢!夫人,买一个吧,你的头发都散了,正需要一件首饰呀!娘子爱俏,你夫君不会生气的。”
“我真没有什么夫君,我身上也没有钱,你不要在我这里白费功夫了。”王萱被她步步逼退,渐渐走出了人群,离开了原地。
“夫人,我这是诚心为你好呀!那个男人不偷腥?哪个丈夫不想纳小?只有把自己收拾得好看一些,夫君的心才会留在你这里。”
“我不认识刚才那个人。”王萱被她逼急了,“我也不需要别人的心留在我这里,我有我自己的心。尚且不能使自己的心快乐起来,如何能把别人放在心上?”
“真的?”妇人听不懂她后面那句话,不过她只要前一个答案就好。
突然,王萱听见一声清脆的响指,浓烈冲鼻的劣质香粉全都倒在了她的脸上,她瞬间就觉察出了不对,想要喊裴稹来帮忙。可是同时她就发现自己无法动弹,神智也渐渐模糊了。
她忽的软倒,被一个人扶住,脑袋搁在了那人肩膀上。
“找了一晚上了,总算有个像样点的货色了,这一个卖到明月楼,上千两都卖得!”妇人捧着王萱的脸,这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是她平生仅见的好样貌,她一进东市,就有线人过来汇报,沿路所有见过她的人,无一不被她的美貌倾倒,所以即使看到她衣着华贵,必定来历不凡,妇人也要冒险下手。
楚三娘喜滋滋地揽着王萱另一只胳膊,就要把她扶回家。
“动我的人,问过阎王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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