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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下官所犯何事?”

苏构将砸在她身上的东西捡起来看了看,那是两年前殿试的科举卷子,已经被焚毁了大半,而那完好无损的另一半,却赫然署着她苏州府苏构的大名。

这是有人要将她拖进这桩大案之中。

秦誉的手段行径,她也算是领教。

算着时辰放她出公主府,是为了不耽误这一出精心铺垫的好戏。

她将御笔红帖送到秦誉手中,是顺水推舟,他将她拖进这潭泥沼之中,是有心设计,她不算君子,他倒是真小人。

一旁已是上来了两个魁梧的巡兵,一把按住了苏构的肩膀,要拿她下狱,见她张口还要说话,徐平章递了个眼色过来,巡兵便一脚踹在了她的膝弯处,那力道用的极大,苏构冷不防跪倒在地上,痛的脸色发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翰林院的众人眼见事态发生的这样快,五城兵马司下起手来竟这样重,俨然是一点都不打算给翰林院留面子,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翰林院如今是一位姓韩的老侍讲最年长德高,虽然是个从四品的衔儿,但在平日里也能说上话,做些主,翰林院平日里与都察院交好,他便向着徐平章一旁的都御史张清拱手问道,“敢问张大人,究竟发生了何事?”

徐平章闻言冷笑一声,“韩学士,本官劝你还是好好将你这翰林院检点清楚,瞧瞧还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别学了那都察院的杨御史,竟敢爬到宫里头龙座上泛活心思,我看是活腻歪了!”

张清立在一旁,听了这话面色铁青,到底是冲着杨乃文父子这笔事情出在都察院的份上,冷着回了一句,奉旨查案。

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位置,也不过是官轶四品,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了话堵都察院二品都御史的面子,韩侍讲哪里还瞧不出来这里头的事情怕是大了天去了,也不敢再插手再多问。

徐平章瞧了一眼被锁起来的苏构,又将目光扫向了垂头的韩侍讲,冷冷道,“奉了圣上的旨意如今在翰林院的众人,即日起都不许出这大门半步,待红帖一案查清了,再行处置,违者,按同罪论处!”

他平日掌管五城兵马,专司盗贼囚犯之事,身上带着积沉的煞气,只一个眼神过来,便令人如面刀锋。徐平章这头吩咐完了,方才装模作样地向着张清问道,“张大人,可还有何要吩咐?”

如今徐平章手里头捏着皇上的圣旨,威风得紧,张清沉着一张脸色,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徐大人客气。

徐平章便瞧也不瞧余下的翰林院众人,带着人,锁了苏构往三法司的刑部去了。

“张大人......”韩侍讲低声叫了一句。

张清点了点头,略低了声音说道,“御前拟好的策论题流了出来,又碰上有人烧了科举殿试的策论卷子,朝中要起大风浪。”

方才五城兵马司搜到的竟是苏构的科举卷子?

韩侍讲一把老骨头都似是散了大半,颤巍巍了半晌,才哆嗦着问上了一声,“如何会查到翰林院的头上来?”

张清皱紧了眉头,沉声说道,“说是太子殿下在秋诗会捡着了一张帖子。”

太子殿下,怎么还牵扯了这个祖宗小爷在里头。韩侍讲两眼一翻,浑身的老骨头顿时散了个干净。

昨夜陆大学士连夜进宫递过红帖,今日五城兵马司去翰林院问话,却碰见了半卷被焚毁的科举卷子一事,不多时就在朝中上下传了个遍,禀报到龙案前的时候,圣上将手里的茶杯掷成了碎片,连着两日上朝,都不曾松过一丝脸色。

不过区区一场国子监窃题案,竟然另外牵出了一场科举舞弊案,流出的还是龙椅上头的东西,哪一桩哪一件都是要人命的忌讳。

朝中百官无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说错了一句话,触怒龙颜,引了那把火到自己的身上。

刑部得了圣上的旨意,说的是彻查二字,却在三法司之外另外钦点了五城兵马司徐平章一同彻查这桩红帖案,朝中便另外有窃窃之声出来,说的却是徐平章背后的陆大学士,和三法司后头的赵公。

又有人说徐平章拿了人去刑部,却压着先前的圣旨在手里,不许人提审苏构,等过了两日,宫里头钦点五城兵马司一同彻查的旨意发了明旨下来,苏构才在刑部昏暗潮湿的大牢之中瞧见了人来。

徐平章领在前头,到了苏构的面前,便侧身让开了几步,露出了后头绯袍玉带并了仙鹤补子的官服。

一品文官,朝中不过是赵陆二公而已。

苏构两年前曾于殿试时见过陆匡义一面,她从地上站起身,不急不躁地行了个礼,方才拜见道,“下官苏构,见过陆大人。”

陆匡义缓缓打量过里头的年轻后生,看起来年纪轻极了,穿了一身质地上佳的玉色圆领袍,他为人清高,素来厌恶富贵子弟的骄奢习气,开口的语气便加重了几分,问道,

“你便是当日得过金口称赞状元才的苏构?”

苏构一时也没回上话。

那是两年前殿试的时候,圣上阅过了苏构的卷子,曾金口夸赞了一句,“此子好文章。”

本以为金口一开,点的是一甲状元的名次,却不想最后点的状元是赵公家嫡子赵崇澜,苏构仅仅是一甲探花,连榜眼的次名都不曾得到。

到底只是区区贫仕子出身,金榜一出,朝中也无甚有人再将殿试时这一句话放在了心上,来日再见,赵崇澜仍然是他的风光状元郎,苏构仍然是她的无闻探花郎。

倒不曾想过,今日还会听得这样一句相问,却是乍然之间将她捧到了芒刺之上。

苏构向着陆匡义躬身揖过,淡声道,“学生从前年纪轻,文章便时常得些宽容。”

这一声答得好。

饶是徐平章武官出身,在这官场游走许多年,也不得不点头苏构这一句答话。

轻轻巧巧,四两拨千斤,既没有驳了皇上金口赏识,也没有驳了赵崇澜的状元名头,更不曾驳了自己的才学,是个聪明人。

陆匡义入朝已有几十年,见过的年轻晚辈有如过江之鲫,轻狂无知之辈有许多,畏缩怯胆之辈亦许多,像苏构这样,冷静从容,不卑不亢之辈,倒是难得一见。

“后生当知进退,是好事。”陆匡义点头道。

又见到她虽立昏暗牢狱之中,却衣冠整齐,连衣襟袖口都另外理了平整,虽陷困境,仍有文人君子慎独之风,心底便觉出了两分满意来,已生爱才之心。

当下松了松面色,放缓了语气向她问道,“翰林院搜出的证据,是有人焚毁了你的殿试考卷,可是你暗中指使,想要掩盖科举舞弊一事?”

苏构掀了衣袍跪在地上,缓缓回话道,“学生寒窗得登庙堂,无一日敢忘读书人礼义廉耻,常思立心立命,未敢想取机巧,不曾思急功利,焚烧考卷一事,学生并不知情。”

陆匡义打量着地上的苏构,沉吟着没说话。徐平章在一旁冷笑着出声道,“好一个不敢忘读书人礼义廉耻!你那半焚残卷,本官命人核对过其中字迹,无一字与你平日里编纂文书相符,分明是巧施手段,与他人调换了文章,竟还敢砌词狡辩!”

陆匡义负手立在苏构的身前,“苏构,你可还有话要说?”

苏构抬起头,平平望向陆匡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学生能够自证字迹一事,陆大人可愿意相信学生清白?”

陆匡义还不曾答话,外头已是不远不近地传来几句笑声,“若是苏探花能够自证清白,本太子信上你一回又何妨呢?”

秦誉仍然着了他的赤色衮龙袍,抬脚正跨了这刑部的大牢进来,后头正跟着方明和另一个小太监,一人手里捧着道金牌,一人垂头捧着太子殿下人间富贵的那柄折扇。

“参见太子殿下。”

“陆大学士,徐大人,这样巧,你们也在这里。”

秦誉不咸不淡的应了两声,将目光转而落到了苏构身上的玉色圆领袍之上,一路扫过去瞧见了她膝弯处的痕印,只略略挑了挑眉。

“刑部牢狱阴森,太子殿下何故屈尊?”陆匡义一眼瞧见秦誉后头还另外跟着个小太监捧折扇,脸色就沉了几分,纨绔子弟,真是不知所谓!

秦誉哪里瞧不出陆匡义面色里头的意思,只高兴地笑了笑,伸手从那小太监手里取过了折扇,啪的一声展了开来,就着那天上风流,人间富贵的几笔字扇了扇,方才不紧不慢地叫了一声方明。

方明将手里头的金牌捧到了陆匡义的面前,秦誉淡淡说道,“屈尊不敢当,父皇前一刻亲自赐了金牌,命本太子主审此案,三法司与五城兵马司,统统要听本太子的调度。”

陆匡义没有伸手去接方明的金牌,徐平章等了两日的圣旨在手里头还没捂热,转眼主审的位置就换了个人,瞪着一双眼睛说不出话。

秦誉突然将扇子合在了手中,空气里头些微的风声顿时戛然而止,只听到他懒散的声音突兀的响起来,如同一场惊雷乍起,

“陆大人怕是还不知道,那头杨乃文父子可是已经招了,流出红帖的源头,不是别处,可是你们内阁的地儿。”

他笑了笑,缓缓吐出了三个字,“文渊阁。”

文渊阁?

陆匡义心头一震,竟连内阁都牵扯在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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