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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很丧气。

他的气明明撒了,但是反而更懊恼了。

关键是,这种懊恼从何而来,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他看着寝宫壁上的画儿,都是名后妃的故事,“姜后脱簪”“燕姞梦兰”“徐后直谏”“太姒诲子”……一个个美人,做着被女德赞颂的事情,可惜一张张脸都是木的,毫无表情。

他凝视着画中美人木木的面庞,想着自己的后宫,太后训.诫,后妃当以奉上延嗣为第一要务,若有不遵宫规、媚上取宠的,必加严惩。后宫美人们于是也像这些画儿一般木木的,笑起来都透着一股子假;甚至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女人们就是“奉上延嗣”所用,她们愉快不愉快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在大婚后的那么多日子里,也不觉得哪一个能让他动心,只是当画儿上人一样,行了周公之礼就算完成了任务——生了两个公主,大臣和太后还声声劝他“勤勉”,他“勤勉”得看到那些美人都恶心了。

再一侧头,李夕月的活儿已经干好了。她以为他没注意,所以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汗水一颗一颗、细细密密、晶晶莹莹,衬得她白里透红,像刚刚开放便逢雨露的荷花苞。

俄而,她发现被凝注了,眨巴了两下眼睛,仍是跪在地上,大辫子甩在肩前,发梢是紫红的绒绳。

她说:“万岁爷,你看合意么?”

“合意。”他情不自禁说。说完想起来,他根本没看地面。

李夕月倒笑起来,小酒窝深深地旋在脸颊上,粉嫩而圆嘟嘟的脸颊鼓起来,她说:“万岁爷合意,奴才就告退了。”

皇帝说:“罚你干了活,好像还很高兴似的?”

李夕月说:“刚刚心里还有点憋屈,干了活出了汗,还真的就不憋屈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全神贯注用了力气,有了干干净净的成就,心情自然就变好了。她吐吐舌头笑道:“刚刚挨打,就是因为奴才老傻笑,奴才不笑了。”

“别不笑。”皇帝制止她,“笑起来……那么好看。”

他见李夕月的眼睛圆起来,好像有点惊疑他的赞许,他磕磕巴巴解释:“看你笑,别人的心情都会变好呢!天天看苦瓜脸,有什么好的?”

李夕月“噗嗤”一声,说:“那倒是。万岁爷就别……”

话又给她吞下去了。

皇帝问:“就别什么?”

李夕月想:他怎么这么爱刨根问底呢?还得编话来哄他。她反应快,笑道:“万岁爷就别责怪奴才老笑了呀。”

皇帝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说:“本来就没怪过你爱笑。看你出了不少汗,赶紧回去擦擦。”

李夕月退步出去,皇帝心情好像也略松了些,侧身恰看见宫妃们用的穿衣镜,西洋大玻璃制的,能照见整个身子,他怔怔地看着里头那人:秋香色常服,整洁得一个褶子都不见,但那张脸板着,眉心细细的纹路,剑眉虬结着,嘴角向下挂着。

他明白过来,刚刚李夕月吞下去的半句话,必然是“万岁爷就别整天苦着脸了”。

皇帝对着镜子笑了笑,笑得自己都不想看自己。

他懊恼地想:小时候人都说我额涅最美,我也是诸阿哥中长得最好的,怎么如今变成这副背晦样子?

李夕月规规矩矩走到宫女的围房前,问小太监要了一桶热水,然后几乎是蹦蹦跳跳回到了屋子里。

真热!秋寒已经开始了,她却出了一身汗,既有前头的冷汗,又有后头的热汗。她把门窗闭好,兑水痛快地洗了个澡。

白荼回来时,她正握着一头黑油油的长发在拧干,穿着贴身的小褂裤,身段俏伶伶的。

白荼说:“别冻病了!快披上厚衣裳,或者钻被子里去。”

李夕月调皮地一笑:“那我钻被窝啦。”爬到条炕上铺两个人的被子。

白荼见她这笑模样,心里的不快好像也没剩多少了,上前给她肉乎乎的屁股一巴掌,说:“天天脸和粉皮似的,直晃晃!”

李夕月摸摸屁股,笑道:“我知道我肉多。”

其实并不胖,但脸颊像小婴儿似的肉嘟嘟的,裹在长衬衣里的屁股被细腰一衬,看起来也肉嘟嘟,圆得可爱。白荼忍不住又拍了她屁股一巴掌。

李夕月扭着小腰告饶道:“姑姑,我今天都挨几顿打了!”

白荼笑骂她:“活该!”紧接着取了药,偏身上炕说:“我瞧瞧。”

李夕月解开衣服,白荼那掸子几下乱抽,她胳膊上两条红杠子,腿上也两条红杠子,看着就疼。

白荼小心地给她擦药酒,把肿的地方揉开,叹了口气说:“夕月,别怪姑姑手狠。”

李夕月说:“我知道姑姑是为我好。”

“今天哪里为你好?”

李夕月想了想:“姑姑说过,在养心殿伺候,要面上带着笑意,但又不能大笑,格外不能傻笑。我今天大概就是不自觉地傻笑了——有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哎!”

白荼说:“基本不错。但平时,你笑得这么甜我也不会打你。今儿个……”她顿了顿才说:“主子娘娘过来,你必须收敛着。”

李夕月眨巴了两下眼睛,好像有些明白了。

白荼咬了咬嘴唇说:“主子娘娘是后宫之主,又是太后的侄女儿,宫里的地位无人撼动得了。若是她觉得你在万岁爷面前轻狂,对你有了不利的想法,你将来就险得很!曾经——”

她倒又顿住了,只是这次顿住就一直没有接话。

李夕月怔怔地看她。白荼最后只说:“我去洗漱,今天我也累坏了,一会儿早点睡。”

隔几日,皇帝去鹰房看鹰,远远地看见李夕月拿布帕包着脑袋也进去了,他顿下步子问左右:“她每日都是这个时候来喂鹰?”

鹰房的小太监答道:“回万岁爷,李姑娘每日都来两次喂鹰。现在海东青就认她喂。”

皇帝落寞地想:国事繁忙,竟顾不得自己的鹰;忙得有价值也就算了,偏生每日敷衍礼亲王他们几个就想吐,倒酿得他们越发轻视了自己,就连拟旨,也经常要提各种意见使自己越来越不畅快。

越想,心情就越糟糕,他摆摆手说:“不要叫‘吃’,朕悄悄看看她怎么照顾海东青的。”

他一个人踱步过去,还没揭开门帘,先听见里面的动静:

海东青扑扇翅膀的声音。

还有小姑娘哼歌儿的声音。

李夕月嗓子也算不上穿云裂帛般动听,哼的是首小调,貌似还有些走音:

“拉特哈,大老鹰,阿玛有只小角鹰。

白翅膀,飞得快,红眼睛,看得清。

兔子见它不会跑,天鹅见它就发懵。

佐领见了睁大眼,管它叫做海东青。

拴上绸子系上铃,吹吹打打送进京。

皇上赏个黄马褂,阿玛要张大铁弓。

铁弓铁箭射得远,再抓天鹅不用鹰。”

一个人倒是自娱自乐,唱得挺欢的。

皇帝揭开帘子一角,偷偷摸摸往里头瞧,她不光唱歌,而且小腰还跟着歌曲的节奏扭啊扭的,头上包个帕子,肩膀上、胳膊上套个皮套,看着不伦不类。

昝宁咳嗽了一声,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夕月回头看,他便说:“五音不全,唱得可真不好听。”

李夕月心道:谁唱给你听来?!

而后端着胳膊上的鹰嚷嚷:“万岁爷恕罪,鹰停在奴才胳膊上,奴才力气小,要是蹲下去了就站不起来了,一会儿补礼节给您行不?”

“越发大胆了。”皇帝嗔怪她,但见她骨嘟着嘴好像真的要架着鹰给他蹲安,他又急上前两步托着她的胳膊肘说:“你能!蹲下来看你可还站得起来。”

鹰的翅膀扑扇了两下,认得主人,又敛起翅膀,歪着头看皇帝。

皇帝看她头上的布帕子就讨厌,伸手扽了下来。

李夕月“哎呀”一声,有些小委屈地说:“有灰的,奴才才洗的头。”

果然,头发又黑又亮,散发着沐发的木犀膏的甜香。

皇帝不动声色地把呼吸变得又细又长,嘴上没客气:“你知道包块帕子有多丑?”

李夕月心想:真讨厌!谁请你看的?

皇帝似乎看出她内心的悖逆,警告道:“你姑姑白荼是不是好几天没揍你了?”

果然李夕月变成皮着脸笑的模样:“哪能呢,奴才又笨又调皮,姑姑一天不揍我都手痒痒。”

皇帝说:“手伸出来。”

仔细检查了她的手心,还好,没有挨戒尺的痕迹,他松了口气,但是嘴上说:“又欺君,哪里挨揍了?朕看你就是皮痒痒欠揍。”

李夕月说:“奴才天天要打扫东暖阁,还得给万岁爷奉茶,这样的细致活,打伤了手没法做呀。所以不一定是挨手板。”

那打哪里?

皇帝不觉就往下瞟了瞟,虽然她严严实实地穿着夹袍,啥都看不见,但突然就想着她刚刚一个人边唱歌边扭来扭去时圆润的臀部线条。

情不自禁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目光所到,李夕月也发觉了,不由就是闹了个大红脸,肚子里骂:你个登徒子!你往老娘哪里看!

作者有话要说:  黄桑:(泪汪汪)活天冤枉,朕只是关心你,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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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追更的小仙女们,下一更要晚一点啦,明天晚上。不好意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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