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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自然也发觉了李夕月的脸红,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瞥开眼说:“这海东青天天蹲在鹰房里,只怕很快就要胖得飞不动了。到御花园遛它一圈吧。”
这个提议李夕月是无比的欢迎,毕竟,天天闷在养心殿,身上都要发霉了。
海东青也是很久没有振翅,到了宽阔些的御园,张开翅膀飞了起来,很快就变成很小的一只,在高高的层云间盘旋,而京里人喜欢放飞的鸽子,只一见鹰的影子就都是远远地飞走了。
其实,吃饱了的海东青根本不想捕食,它飞了两圈舒展了一下,又回到御园里,停在一块大假山石上梳理翅膀的羽毛。
早有小太监在假山旁边放了几只活兔,诱着鹰去捕捉。但海东青一心梳毛,看都没看兔子一眼。
皇帝说:“不行,真像你说的那样,这鹰每天三个饱一个倒,都快养成老母鸡了。”
李夕月说:“奴才可不敢饿它,喝了四天粥,奴才的肚肠子里的油都刮干净了。”
皇帝看她一眼,李夕月吐了吐舌头。
皇帝说:“也不光是饿它,宫里这片,园子再大也不够它飞,投好的活食,估摸着它也不屑于去抓。鹰么,就该是野地里的,哪好用链子拴着养的?”
他话说完,第二天就召了上虞处商议,打算去木兰秋狝。
太后知晓后强烈反对:“皇帝自登基以来,还没有出过宫门,山川劳顿,怎么吃得消?何况现在国事不靖,各处都有难缠的事务,皇帝却木兰狝猎去了,叫人怎么看待?”
皇帝难得的没有听话,没有称是,只是耐心地解释:“额涅,我国入关前就是精骑善射的部族,入关后,先头几位皇帝都是每年要到木兰围场行猎讲武,自有一套行营制度,也是磨砺亲贵男儿——哪像现在,亲贵们多是养鸟斗虫,喝茶吹水,却连弓都拉不开,连马都骑不快!皇额涅也说到处军务繁杂,其实与其说军务繁杂,不如说各处兵卒懒散,操练懈怠,只知道摊开手要饷,早已不堪一击,再不加锤炼怎么行?”
太后冷笑道:“积弊已久,是你围猎一次就解决得了的么?到底是谁又来调唆你?”
皇帝生怕她又要迁怒,只能自己扛下来:“这是儿子自己的意思。皇额涅若是不愿意,再议就是。”
算是退让了,但皇帝很不高兴,大家都看得出来。
当日下午,太后的姐姐——礼亲王福晋进宫请安,老姐妹俩窃窃私语了一下午,晚上又传了茶酒席面,留宿了福晋安住。
第二天太后的意思就缓和了:“皇帝如果真想出宫行猎,去就去吧。但你没出过远门,凡事多小心,多带些伺候的人。皇后和丽妃服侍你这些年也辛苦了,你带着一道出门看看,省得她们闷得慌。”
皇帝不由神飞,微微一笑说:“那儿子奉皇额涅一道去。”
太后慵懒道:“以往行猎,都是夏季便出发去了承德,一头避暑,一头准备秋狝的事务;这次你突发奇想去狝猎,只怕到了行宫就已经是深秋了,天气转眼大寒,行宫哪有宫里妥善?我一把老骨头就不去了。”
皇帝垂眸掩着眼神,问道:“以往谕旨用玺,还是儿子的国玺钤在首,太后的‘御赏’印钤在尾,这次两下分开,若是下旨,可该怎么处呢?”
太后那枚“御赏”印,是先帝弥留时赐予她的,因着那时候要接替大位的昝宁才十三岁,必须有人克制外臣,也是后宫与辅政大臣互相牵制的意思,哪晓得太后与礼亲王却是一路,当年礼亲王把八大辅臣收拾得只剩与他亲善的四个,又把军机处、统领护军衙门和几处要省都安插了自己的心腹,便不再怕皇帝翻天。
太后说:“你是皇帝,自然你做主。”
这话,自然也是以退为进。
皇帝不傻,当即道:“这可不妥,儿子年轻,凡事不能不请太后多担待指点。”
他手抚膝盖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六部均要派人随朕到热河,军机也要走一半,礼亲王自然也是随着朕去围猎,紧急要务、六百里加急还是送到热河行宫,部里其他常务能压的压一压,很急的就请皇额涅先辛苦看,内奏事处分置略节送到热河就是一天的快马程。”
太后一听,心里挺满意:大事虽由皇帝处置,但反正礼亲王随着,肯定要行参赞之责;常规的事自己这里先过一遍手,自己拿不定的再发到热河给皇帝看。这样看,礼亲王权不脱手,自己也能总览全局——毕竟皇帝是亲政了,自己再多揽着也未免给人说。
于是她点头说:“好的。我少不得再为你、为社稷多操劳。”
皇帝于是从坐到跪,叩谢了太后的辛苦操劳。
皇帝出巡,准备工作一大堆,宫里宫外都是一片繁忙。不过宫里的人大多兴奋,毕竟天天闷在紫禁城里,日子再豪华也会渐感无趣。
皇帝加紧处置着紧要的事务,天天也会在西暖阁忙到很晚,跟着伺候的人自然也不轻松,陪着熬夜。
李夕月在西暖阁门口告罪,进来奉茶。
皇帝传她进来,见她眼睛不敢乱瞟,垂首只看地面的模样,于疲倦中不由有了些兴味。他说:“这里还要整理些折子,你虽帮不上忙,不过在后面随时准备着添茶磨墨还是可以的。”
李夕月“啊”了一声:“万岁爷,添茶奴才已经学会了,但是磨墨该是伺候文房的人管的。”
皇帝横眉道:“你怎么总是推三阻四的?活计分得那么清。那么跟着到热河之后,人员偏紧,朕叫你担些其他活计,你是不是也要以‘没学过’为借口不干?”
李夕月活天冤枉:“万岁爷,奴才不是不肯干活的人,可是伺候文房这种得趁万岁爷的意,万一做得不好……”你打我怎么办?
皇帝对她的冤枉置之不理:“少废话,还没开始干活呢。先到朕背后候着,茶水没了就麻溜地上来添茶水。”
李夕月骨嘟着嘴到他背后站着。皇帝半天才啜一口茶,她又不敢靠近,伸着脖子觉得他的杯子里还是有满满的水光。看久了不仅脖子酸,而且无聊得紧。怕西暖阁忌讳大,只能斜着眼睛到处瞧瞧匾额上题的字、御座上椅袱的花色、多宝格上毫无生气的瓶子……
冷不防皇帝说:“茶水凉了。”
她终于有事做,屁颠屁颠给他重新换了热茶,垂着眼睛放在他左手边,又重新后退。
又过了一会儿,皇帝又叫她:“李夕月,你近前来。”
李夕月过去垂首垂手:“万岁爷有什么吩咐?”
皇帝问:“你困了?”
李夕月吓了一跳,陪笑道:“奴才不困,万岁爷还在宵旰辛劳呢,奴才怎么敢困?”
皇帝说:“你都打了七个哈欠了,还不困?”
李夕月更吓了一跳:他后脑勺长眼睛?而且是有多么无聊,数她打了几次哈欠?
皇帝见她不答话,有心逗逗她:“伺候不经心,而且还说假话。哼,打你一顿,想必你就精神了。”
小姑娘的眼睛果然睁得圆溜溜的,不胜惊惶的模样。
果然有趣,皇帝也就故意板下脸,定定地盯视着她,看看她会不会狼狈地跪下求饶。
结果呢,李夕月委屈巴巴地把两只粉红的掌心伸在他面前:“那万岁爷打吧。”
这下轮到皇帝愣住了,亲自打女孩子,前所未有之举,这叫他怎么下得去手?
李夕月见他不动手,就从容了,收回双手笑嘻嘻地说:“万岁爷宅心仁厚,想必不和奴才斤斤计较。奴才再给您加点茶。”
多喝点,赶紧去解手!省得在这儿盯着人瞧!
这种蔫儿坏,皇帝也服气了她!
茶喝多了,果然感觉有些内急,再看看大自鸣钟也指到了“x”上,确实挺晚了。皇帝开始收拾案桌上的折子,东西多,他又是平素不干这些杂活儿的人,开始不耐烦了:“过来帮忙。”
“奴才?”李夕月指着自己的鼻子。
皇帝不耐烦地说:“内奏事处的小太监都能收拾,你不能收拾?”
当然也是放心她。
李夕月有点战战兢兢的了,听着皇帝的吩咐,把一大堆黄绢面儿的请安折子分门别类地归置。
皇帝在一边指点她:“这堆是要留中的,这堆是用驿递发回请安人那儿的,这堆则是有要事的夹片,得明儿叫起时与军机处、部里商定的。”
然后突然来了一句:“吴唐上任了,口碑不佳。江南行省有内务府驻派的织造、巡盐,有转折上事的权力,也只有朕知道吴唐的这些细枝末节的情况。”
李夕月扭头看看他:“七品织造也有这样的权?”
皇帝笑道:“谁说官儿大才有权呢?”
李夕月口快道:“皇上连把柄都抓住了,那事情不就好办了?”
皇帝摇摇头:“可惜就是太细枝末节了,还不足以定罪,所以折子要留中,是保护上折的人。当然,他的马脚,总有露出来的时候。”
他扭头看李夕月好像回过神来、有点紧张的样子,笑着安慰她:“别怕,是朕起头讲这些事给你听,又不是你自己想干预,怪罪不到你头上,不过,听过就算,一个字也别往外透。朕信任你。”
李夕月莫名有些感动,点点头说:“奴才有这个分寸,万岁爷放心吧。”
皇帝说:“来,把灯擦一擦,烛火熄灭掉,朕也回屋休息了。”
李夕月见他指着批折子的案桌上那盏黄铜灯,于是先清理,吹熄了里头的羊油大蜡烛,再擦外头的铜活儿。
那铜活儿真是日常保养得锃亮。李夕月哈了哈气擦拭,擦掉雾气就能清楚地看见皇帝的脸映在里面,正对着自己的后脑勺笑。
李夕月突然明白过来,这铜灯就和镜子似的,怪道他能数出自己在后面打了几个哈欠!
皇帝说:“看明白了?知道小路子为什么要打一顿撵出去?”
李夕月明白了,皇帝用这样的法子甄别他身边的人是否有窥视、作伪、泄露等等不忠的行径,不动声色排除异己。
皇帝又说:“养心殿朕算是清理得七七八八了,其他地方还是道阻且长。”
李夕月心想:当皇帝真不容易啊。
她喟叹的表情自然也落在皇帝的眼睛里,于是昝宁问:“你又在瞎想什么?”
李夕月不敢说在想他真不容易——作为一个帝王,势必不爱听这话——她情急之下说:“奴才在想,万岁爷踌躇满志地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说完,意识过来自己这不是在夸一个男人的相貌好?这算是什么意思?她又急又羞,顿时后脖子和耳朵都红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来晚了,不好意思。谢谢小可爱们的不离不弃。
作者家里遇到一些事,有些忧愁烦心。希望一切都好,天佑中华,天佑积善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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