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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白荼起身后觉着李夕月枕头的颜色有些不对,伸手悄悄一摸,枕头居然湿漉漉的!

她还在发呆,打热水回来的李夕月已经笑融融推开了门:“姑姑醒了?正好有热水洗漱。”

白荼看着她,首先劝道:“其实你该发现,万岁爷的脾性较你开始来养心殿的时候是好多了。”

李夕月不能听见提他,听见就低着头低若无声地“嗯”了一声。

白荼又说:“即便呲达了你两句,换成是以前,你会不理解?”

李夕月脚蹭着门槛儿,低声说:“当然不会。主子有脾气,奴才承受着是该当的。我一点怨气都不敢有的。”

“那你怎么……”她摸了摸李夕月的枕头,“还哭啊?”

李夕月少有地犯了小脾气一样,上前抢了自己的枕头,说:“昨晚上想家了,不是为他。我这就去洗。”

飞快地把枕头套拆了下来。

枕头套上绣着两枝桃花,花枝交叠而花型妩媚,仿佛是交颈的两个人那样。

李夕月一边洗一边想把上面的刺绣全部拆了,心里一个劲地骂自己:看书时倒知道“情深不寿”,知道“相思最苦”,可到自己身上偏偏要自讨苦吃!她喜欢他干嘛?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哪里般配么?她怎么能一时糊涂油蒙了心,产生了跟他在一起的妄念?!

可突然听见皇帝从乾清门大朝结束回养心殿了,她的心又跳起来,竖着耳朵等叫她奉茶。

结果叫的是白荼!

“叫你自作多情!”李夕月狠狠捶打着浸湿的枕头套,眼泪不由滴在盆里,皂荚的清新气息里仿佛也带了泪水的咸涩味。

李夕月晾晒枕头套的时候,白荼绕过来找她。

“咦,你怎么在这里?”

“洗枕套呢。”李夕月回答,低了头,把脸藏在宫墙的阴影里,不叫人看出她红红的眼圈儿。

白荼却显得有些兴奋,拉了拉她说:“刚刚我听见万岁爷让李总管去内务府找你阿玛,李总管在那儿凑趣儿,说这事办成了,起码给升个两级,正八品变成正七品。万岁爷一个劲儿地笑,还说:‘两级还慢了点呀’。你想想,这是什么意思?”

她挤挤眼。

李夕月想:我管他什么意思?小恩小惠,我就值当战战兢兢看他一辈子脸色吗?

淡淡地“哦”了一声,转身把枕套一遍一遍地抻平。

白荼说:“等升到四五品,女儿初封就能到嫔位了。”眨眨眼睛看李夕月。

李夕月脸都没红,说:“哦,我出宫后,选秀的人还多的是,总有父亲品级高而女儿可以沾些光的。”

她假装没听懂白荼的意思。然后拎着盆说:“万岁爷还在西暖阁叫起吧?东暖阁的地还没来得及擦呢。”

她在家里是娇养的女儿,但中户人家就这点好,即便养两个粗使丫鬟,女儿家也会培养得勤劳能干。

李夕月丝毫不嫌辛苦,沾湿了墩布,跪在暖暖的金砖地上一块砖一块砖地擦拭。澄泥的砖很快油黑锃亮,被照进来的阳光镀了一层金一样。

她突然听见门帘轻微的一声响,利落的动作顿时一窒。

这不言不语悄悄进来的,估摸着是昝宁。

李夕月转身面对着他跪着,飞快地瞥一眼主子的神色,然后垂头请安。

“这些活儿累,你就别干了。新来的宜芳养着都长了一身膘了,你不让她干?你看你,好像……”他打量了她一眼,“好像都瘦了。”

只是刚在背后看她,跪着擦地,愈发显得臀部浑圆。

他这一阵不知是不是用药的缘故,看她时,不是喜欢盯着胸,就是喜欢盯着屁股,隔着厚厚的冬衣都能看出纤秾合宜的起伏,看得口腔湿津津而丹田热沉沉的。

昨儿片时的迁怒,他已经忘记了,此刻很想和她分享自己新得的好消息。

他笑融融坐下,见李夕月还跪在一边捏着墩布,不由皱眉笑道:“还拿着那么脏的墩布啊?快丢了洗手去。”

她去洗手了,昝宁傻等了半天,也不见她进来,金砖地上的水渍干了,阳光照上去就如浊雾似的不再耀眼。

他看了看一旁的杯子,还是空的,于是亲自到门口问:“东暖阁里怎么不奉茶呢?”

门口的小太监赶紧到茶房要茶。

白荼抿嘴儿笑着看李夕月。

李夕月却扭头吩咐宜芳:“欸,刚刚万岁爷特为说:你也该干干活。我也教了你挺久了,横竖不过是端碗茶过去,我给你把茶水的浓淡、温度都调好,你送进去吧。”

宜芳吓坏了,背着手不敢。

白荼看了李夕月一眼,笑容敛了,但对宜芳说:“如果真是万岁爷的吩咐,你练练也没事。我陪你一起去。”

临走,又看了李夕月一眼。

不出所料,稍顷,东暖阁就传来皇帝砸杯子的声音。

李夕月心道坏了,怕昝宁拿宜芳出气——那可是自己害了那个小姑娘了——她赶紧提着袍子往东暖阁奔。

李贵不在,门口伺候的小太监都战战兢兢的,也没人敢劝。

只听见里头白荼在说:“……万岁爷,夕月可能是有些不舒服,差遣宜芳过来不是躲懒。奴才一会儿好好教导宜芳就是。”

“你该好好教导的是她!”昝宁发作了一句,然后又改了主意,“不,你把她叫来!”

白荼还没发话,李夕月自己在门口说:“奴才……李夕月,请万岁爷责罚。”

里头停了一会儿,听见皇帝说:“进来。”

李夕月进门,看地上是一摊茶水,里面散碎着明黄色的瓷渣子。

她心里可惜:我好容易泡好的茶,好容易擦好的地。还有那个那么贵重的杯子!

三个宫女都是低着头的,但仅凭皇帝的呼吸声,也能大致断定他的情绪。

此刻她们仨战战屏息,片刻听见他说:“把碎瓷片收拾出去。李夕月留下,朕问你话。”

李夕月道了声“是”,然后膝行过去,先陪着白荼和宜芳一起拾掇地面。

他这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啊!明黄的珐琅彩被砸得稀碎!地面到处是一粒一粒的小瓷渣,拾掇起来必须很小心。

李夕月今日不知是情绪不稳还是头脑发胀,拾掇了没一会儿,突然低低地叫了一声“哎呀……”

白荼扭脸一看,她的手指被瓷渣划破了,指尖一滴血珠,宛然白玉上一颗红宝。

昝宁先从条炕上跳起来,暴跳如雷一样骂她:“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笨的人?!”

瞥一眼宜芳,然后一拽李夕月的手腕,生生从地上拽起身,拖着直往养心殿后那一片寝宫围房而去。

还在东暖阁的宜芳吓得面色煞白,好一会儿问:“万岁爷,会不会打死李姑娘?”

白荼看了看她,面无表情说:“打死也是她的命——救了你的一条命了。”

宜芳低下头差点掉眼泪,听见白荼还是淡淡漠漠的声音:“赶紧的,把暖阁收拾干净,别让万岁爷看着心烦。”

宜芳一边努力地把地上的瓷渣裹进墩布里,再抖在托盘里,一边胆战心惊地想:怪道人家都说皇帝喜怒无常,确实是伴君如伴虎,动辄叫人肝胆俱裂呢!

李夕月被拽着得小跑才跟得上他的步子,一路又是急又是吓,等寝宫的门关上,她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不过受伤的手指还举着,一颗亮晶晶的、鲜红的血珠还凝结在指尖上颤巍巍的。

昝宁看她这个样子,心里的感觉没法说。

“别哭了!”他低吼。

她不敢不遵旨,但啜泣变成了抽噎,以往的委屈一道迸发出来,噎得几乎要打嗝儿。

“你今天怎么回事?!”

李夕月想:你这个人好一阵歹一阵的,动辄凶巴巴地吼人,还问我怎么回事?

撇看脸不看他,极力地压制泪意,越压越抽噎得厉害。

“说话呀!”

“奴才……奴才……奴才……”抽噎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我还没和你生气,你自己先跟我使气是不是?!”

“不是……不……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和我说话?”

李夕月想好好说,但是这会儿喉咙口打结一样,想说也说不出来,举着受伤的手指,眼睛眨巴眨巴,两颗眼泪就争先恐后地奔涌出来,滑过她下撇的嘴角,然后在圆圆的下颌上摇摇欲坠。

昝宁强制自己平息了一些怒气,努力和她好好说话:“昨天我练布库后肩膀痛,让李贵看过,说半边肩胛骨都青了,你见我哭了么?你这手指头又能又多疼?值当哭得停不下来?”

他貌似是“明白”一样,终于说了句他认为能算劝慰人的话:“再说,我本来没打算让你收拾地面,你上赶着受了伤,总不能赖我不好吧?你刚刚洗个手出去半天没回来,我心里急了,发个火很正常吧?”

反正都是他有道理。

李夕月想,他在太后面前憋屈,就让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在他面前憋屈,还振振有词的。

她现在抽噎得不厉害了,能完整地说话,便口不择言说:“万岁爷都有理。反正奴才只是奴才,受委屈是该当的,今日都是奴才不对,奴才犯错惹翻了万岁爷,多谢万岁爷教训,多谢万岁爷不打不杀之恩。”

她要么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要么突然“叭叭叭”来了一大串。

“你什么意思?”昝宁很困惑。

自落地就是皇阿哥,长到十三岁就是皇帝,下对上服从,如他对太后要有孝敬的样子,亦如宫女太监要无条件受他的恶脾气,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你受什么委屈了?”他虚心地问,仔细端详她的脸。

夕月一别头:“奴才没受委屈。”

昝宁说:“刚刚你自己说‘受委屈是该当的’。”

“奴才没受委屈,是万岁爷受委屈了,奴才给您赔罪。”说着就要往下跪。

手腕子还被人拎着呢,一屈膝顿时悬吊在半空里。

女孩子别扭起来真是气死人!

他最后一点耐心都磨没了,咬牙切齿捧住她的脸蛋,在她挣扎的时候咬了她嘴唇一口。她哭唧唧含含混混地喊疼,但是舌头打个滚儿,就被他堵住了。

吻得很凶暴,虽然不会疼,但是架势很吓人,仿佛要把她吃了。

李夕月不断地后退想躲,他则不断地逼仄上来,最后逼到槅扇上靠着,李夕月避无可避,退无可退,脸蛋被他箍着,脖子仿佛都要抻长了,只能踮着脚。

一场接一场,一轮接一轮,哭都来不及,透气的间隙里,她赶紧服输地说:“万岁爷饶了我吧。”

“你就是这么赔罪的?”他手心里那个脸蛋又红又热,舍不得撒手。

李夕月已然知道这会儿再作就是不见机了,委委屈屈说:“您说要怎么赔罪奴才就怎么赔罪。”

皇帝心里顿起邪念,然而她含泪瞥过来,他的邪念又打消了多半。他也就虎着脸说:“本来该好好打你一顿,看你今日可怜,就罚你值夜吧。”

李夕月说:“您还是打我一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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