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昝宁今天原本是有一些烦躁不安的——即便一切都朝着他预设的方向而去,心里仍旧会惶惑担忧,唯恐一失手成千古恨——但是男人的本能,在见到她丰腴的小身体时还是被激荡起了,顿时抛开一切其他,只想着她一人而已。
两个人半天才完事。李夕月累得腿都打颤儿,滚落在他软软的被褥间,而后微微睁开眼睛,眸子里星光熠熠,甜笑着看他。
他也躺到了枕上,夸道:“你真软和。我迟早‘死’在你身上。”
然后嬉笑着也等她表扬:“你呢?感觉好不好?我……到位了没?”
李夕月含羞推他一把:“讨厌。这种问题问出来不羞死人么?”
昝宁想:也就关心你的感觉好不好,其他人,我从来懒得问。
觉得好心被她当驴肝肺,不由小小地生气,揽过她的脖子又惩罚似的亲了一通。
“大白天的,别太过头了。我要起身了。”李夕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脸红扑扑的。
皇帝也起身穿衣:“不错,我也要起身了,今日还有不少事要处理,不能总赖在你这小妖精身上。”
他还“栽赃”她勾引,不过一场欢好,心情顿然不同了,穿好衣服,精神抖擞,丰神俊朗,对李夕月吩咐道:“你回头抽时间把西暖阁也用梅花布置好,这几天东暖阁里又香又美,看着就舒心呢。”
他今日午后的安排是去巡查京中几支禁卫军。春日开始操练,皇帝亲临阅看是对军士极大的鼓舞——当然,步军衙门、健锐营、神机营等等的统领,渗透最多的是太后、皇后的族人纳兰氏,颇呈尾大不掉之势。
随皇帝一起去的,是军机处几员,礼亲王居首,接着是刚刚入京的帝师张莘和,再接着是刘俊德等几个,然而到得一处,阅看操演,在营帐中休息时,礼亲王就指着某个外头某个红蓝顶戴,压低声音说:“刚刚那个,是纳兰氏的人。”
一连说了几次,皇帝也觉得有些警心。脸上春风般的笑意渐渐褪去,出辕门时的步伐也沉重了些。
离远了,礼亲王故意叹息着说:“纳兰氏一支不动声色占据了这些要害的位置,京里若有生变,只怕放肥了胆子,天下就可以易主。”
张莘和道:“连清议都不顾了么?”
礼亲王不屑地哼了一声,撇开眼低语道:“书生之见!”
“那皇伯父认为怎么办才好?”
礼亲王说:“要制衡,只能先外派进京的军伍,再慢慢替换出京中各营的武将。”
昝宁便也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早早地就把正蓝旗下的一些兵丁带到了京畿——打的是“剿灭捻匪”的旗号——然而捻匪早就平息了,他的正蓝旗的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兵丁们群居在京畿之外,连家里的闺女都送到宫里或行宫里做宫女儿了。
皇帝沉吟了片刻说:“皇伯父旗下剿捻匪的军伍,倒可一用。”
礼亲王说:“皇上,奴才可不担这样的骂名!说起来好像奴才和太后家的人抢地盘似的!”
京里的禁卫军,权力最大的是步军统领衙门,其长官亦即俗称的“九门提督”,就是太后的亲侄子。九门提督管理京中大小防务,甚至需要的时候,京中保甲、擒拿毛贼、审理案件这样的小事也管得,琐碎但是权重威高,礼亲王的人一直安插不进去,眼红很久了。
这会子越是表现得不在乎,其实心里越是想趁机要步军统领衙门的权。
他有觊觎,就是有欲望。他有欲望,就是有破绽。
昝宁不动声色,微微颔首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地方上一个县令,三年都要挪动挪动位置,哪有一个提督占着步军统领衙门就不挪动的?只是贸然动一个从一品大员,得有合适的位置,或者说得过去的理由。”
礼亲王不说话,看得出在琢磨。而且想必不是琢磨“合适的位置”,而是琢磨用“说得过去的理由”把人拉下马来。
昝宁看了看其他两位军机大臣,说:“还有一个神机营,瞧完了回宫吧。”
神机营也是京城的禁卫军之一,主要执掌火器,无论是本土造的,还是西洋进贡来的枪炮火铳,这里都有最新最好的配备。
皇帝阅操,先看营中士兵演练火器。大炮若干种,瞄准、填弹、点引线,一气呵成,对着对面的空山放炮,炸了满山的飞尘。其次是火铳队,步兵里是两排为一组,一个填药,一个放枪,而后迅速交换,不留罅隙为最佳;骑兵则难度更大,马上放枪比用弓箭麻烦多了,但练得好的,依然能够在奔马上一枪悬瞄,打爆悬在树间的葫芦。
昝宁显得极有兴趣,阅看完毕,向神机营要了四杆最新的西洋铳子,说是带回宫里自己玩。
回程时已经不早了。神机营驻扎的位置在京郊,昝宁在御辇中闭目养神,偶尔挑开帘子看看路程。他周围都是上虞处的侍卫军,走的都是清跸的官道,侍卫们橐橐的步伐声整齐划一,官道上黄沙铺路,干净安静。
他极目向远处望了望,问一旁扶着车辕的李贵:“到哪里了?”
李贵恭恭敬敬答了话,昝宁似乎也没怎么注意,轻叹了一声,又自语似的说:“附近也有街市,不知有没有皮薄馅大的绉纱馄饨?”
李贵瞥了他一眼,终于低声说:“应该有的,隔两条路就是段热闹市口。奴才尝过那里小摊上的馄饨,味道颇不赖。奴才唤个小太监买一碗去?”
“两碗。”昝宁说。
李贵瞧着主子的模样,刚刚在军营里还不苟言笑像个威严的帝王,这会儿又是个嘴馋而任性的少年了。
他点点头说:“好嘞,两碗。让他直接叫辆车带进大内去。”
招招手吩咐他信得过的徒弟去买馄饨。
昝宁轻吁了一口气,轻松之余有点期盼感,回程的路途顿然就风景无限而归心似箭了。
到紫禁城里已经是薄暮时分,养心殿上的琉璃垂花已经被斜照的夕阳映得五光十色。皇帝进门第一句话问:“馄饨呢?”
李贵笑道:“已经送到了,有些凉,又蒸了一下,尝膳太监尝过,等等看有没有异样。”
昝宁很期待,踏进垂花门第二句问:“李夕月呢?”
李贵说:“哎,奴才这就传她来伺候——东暖阁还是西暖阁呢?”
“东暖阁。”昝宁说,自己拐步先进了西暖阁,一揭开门帘子,梅花的清芬就扑面而来,深吸一口气,那清芬又若隐若现的。庄严肃穆的暖阁里,在他的案前供着一瓶梅,青花的方瓶,高高插着一枝绿萼梅,梅枝在中段转折、旁逸斜出,浅绿色梅花疏疏,长在瘦峻的细枝上。
昝宁的唇角不由浮了一丝笑。揭开次间的门帘,用作皇帝和大臣密谈的小阁里暖意融融,一瓶红梅,一瓶白梅,分插在一个鎏金镂空铜瓶和一个冰裂纹天青釉矮瓶里,庄严得令人心悸的地方有了这两瓶梅,顿时叫心柔软起来。
“皇上,李夕月已经到了东暖阁候驾了。”李贵低声说。
昝宁笑道:“好,把两碗馄饨送进去,备两副筷子。”
李贵眉梢一挑。
昝宁说:“李贵,别劝谏,让我任性一回,可好?”
“行。”李贵垂首道,“奴才只多问一句,今儿她是不是也得记档了?”
皇帝面色微红,点头笑道:“记吧,不过敬事房的档案,不经朕许,不得给任何人过目。”
“奴才省得。”
李贵给他打门帘子,最后低声说:“要是姑娘怀上了,是不能不给位分的。”
昝宁顿了半步,心想:不能不给位分,意味着初始只能给个“贵人”。他舍不得她这么委屈!
他买的两碗馄饨已经摆在东暖阁里的食案上。
用明黄碗装着,镶银乌木筷,热腾腾的馄饨顿时格调不凡起来。
李夕月等他进来,闪动着眼睛问:“特意买的馄饨啊?”
昝宁有些自豪:“对,特意叫人买的呢。”
“万岁爷要吃两碗啊?”
他笑着捏捏她的鼻子:“我吃两碗干什么?知道你怀念,一碗是特意为你买的。”
李夕月心里早就猜到,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满腔的蜜意。
吃点心的食案不大,两个人可以对坐下来慢慢吃。昝宁看那一个个绉纱馄饨洁白如一团团棉花,撒着蛋皮丝和紫菜丝,还有碧绿的葱花,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他抬眼看见李夕月用汤匙舀了一个,也有样学样,弃筷子而用汤匙,咬一口就觉得鲜美得惊人。
“真的好吃!”他不由含着没嚼完的馄饨说,“鲜!软!弹牙!”
李夕月也已经吃了一个了,只觉得这馄饨泡在大骨汤里太久,已经有些泡胀了,皮子少了韧劲而馅儿又是回热的,早不如在街市上摊子边坐下吃的口感。
但见皇帝喜欢,她也陪着喜欢:“是吧?确实不错呢!”
“原来市井里的东西这么好吃!”
昝宁在外头跑了一天看阅操,已经饿了,格外觉得这是深宫里没有的美味。
他吃了一个又一个,在温乎乎的汤汁里吮着鲜美的滋味。狼吞虎咽地吃完,李夕月把自己碗里一个没怎么泡胀的馄饨舀到了他碗里。
“你自己怎么不吃?”
李夕月不好意思说她觉得这完全没有摊儿上的滋味,只能笑着说:“我下午吃了一大堆零食呢,不饿。早知道万岁爷还特意带好吃的给我,我就少吃点零食了!嗐!”
昝宁觉得她是特意省下来这好东西给他的,感动得不行,吃完这个,李夕月又给他舀了一个。
“夕月,你对我这般好!”
李夕月硬着头皮接住他肉麻的夸奖:“万岁爷,我这算什么呀。您出宫一趟,还想着给我带馄饨!”
这么一想,心里好像也暖和和的。于是仔细又挑了一个又大又完整的舀过去:“我真不饿。”
昝宁今日近乎于一个人吃了两碗馄饨,摸着肚子,打着饱嗝说:“了不得,这可要积了食睡不着觉了。”
“那怎么办呢?四处去绕绕弯儿?”
昝宁想起了什么,点头道:“不错,我还带了几件东西回来。”
他亲自从带回来的皮箱里拿出一柄西洋火铳:“这东西漂亮不漂亮?”
李夕月伸头一看,知道是兵器,但做得精美像件工艺品,尺半长,木柄上雕花鎏金,前头的枪杆子是铸铁镀了闪着幽蓝光泽的枪黑色,扳机和准星都是黄铜镀金的,花样又是繁复的巴洛克卷草纹。
昝宁向她展示这火铳子转轮设计的精妙和用弹的射程,但李夕月看了半天,只对那纹样感兴趣:“这卷草花实在是别致。”
昝宁觉得和她说火铳确实是对牛弹琴,笑了一声道:“你早点休息吧,我去遛个弯。”
“带这个去啊?”李夕月有些担心,“那得带几个懂铳子的人吧?别擦枪走火的。”
昝宁笑道:“还没册封呢就管起我来了?放心吧,我是找个懂行的聊聊火铳去。”
他出了养心殿,踌躇了一下,朝日精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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