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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夕月当天被送回了自己家里,既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又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回家第一个晚上,她在檐上的滴水声里失眠了。
李得文是第二天中午才回来的,一进门满脸就是遏不住的笑容。
李谭氏正在指挥丫头们往餐桌上布菜,见他的神色不由笑道:“咦,捡到钱了?”
李得文上前先揉了揉女儿李夕月的脸蛋,而后笑着说:“大妞回家了,我能不高兴?”
“是。今儿就是大妞的接风洗尘宴。”李谭氏疼爱地看了女儿一眼,又驱赶过来偷吃鹿肉片的小儿子和小女儿:“去去去!这鹿肉可贵了!是给姐姐吃的,没你们的份儿!”
“额涅偏心!”
“对!额涅偏心!”
两个小的此起彼伏地说,还有一个弟弟还是婴儿,抱在奶妈怀里,刚刚会说几句话,也跟着学样:“偏……偏……”
李夕月不由笑了,笑得眼泪都含在眼眶里。
一大家子的团聚,原本是她入宫时最大的心愿。现在,这个心愿居然提前了七年就实现了。但她并没有那么高兴,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
丫鬟倒了酒,摆好筷子,大家围坐下来。
李得文对两个丫鬟说:“今日屋子里不需要伺候,你们到外头去,听见大声喊你们才许进来。”
这是有不宜为外人道的话要在餐桌上说。
他先举杯对李夕月说:“夕月,阿玛深知你在宫里这近一年的时光过得不容易。特别是这次宫变,受大委屈了。但是老话说,祸兮福所伏,现在也未必是坏事,你陪阿玛饮一盏酒。”自己“滋溜”先干了一盏米酒。
李夕月心里又酸又甜,眸子里盈盈光闪,急忙捧起酒盏掩着泪光,“滋溜”把那甜甜的米酒喝完了。
她额涅心疼她,忙说:“你可慢着些饮,这甜醴好上口,但容易上头。”
大家吃了几口菜,李得文开始幽幽地跟李夕月说现在的朝局:“今日是皇上亲自上的大朝,大朝上宣布:纳兰国轩拥兵自重,在清漪园围困帝王,意图逼宫,这是比当年礼亲王更明显的叛迹,所以死得一点不冤。不仅是死了就算了,而且要枭首示众;家里已经封上了,所有男丁都锁链系在屋子里,女眷关在后院,内务府和顺天府共同抄家。”
然后低声道:“抄出来的银子据说用来给步军统领衙门发饷。大家都知道他极富裕,只怕不逊于当年的礼邸,步军统领衙门的人以前是和他一起发财,现在是发他的财,欢歌笑语,跟一窝不记恩的豺狼似的。”
他说完举盏,笑道:“姑娘,我再喝一杯——实在是高兴!”
李夕月也高兴,陪着他喝了一杯。
李得文又说:“查抄之后,才是兴起大狱的好机会。皇上誓把纳兰家的势力拔尽,这次大概会人头滚滚了。”
李夕月问:“那太后呢?”
李得文停了停筷子,苦笑着摇摇头:“太后嫁进了皇家,又是这样的身份,而且她垂帘训政,既是先帝的遗诏,又是做额涅的权力,难道皇上还能问太后的罪?左不过让太后看着家里人死的死,抄的抄,流放的流放,心理上痛苦受罪罢了。”
也就像个活死人了。
李夕月心里想了想,这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当然摧心肝的疼痛,但是太后确实是个心狠的,指不定熬过了这一波灾,还能找个罅隙重新开枝散叶,又如藤蔓一般纠缠出新的关系网来。
昝宁,你可千万不能大意!
李得文说:“哎哎,说点开心的!我听军机处的意思,皇上的话已经放出来了:这次协助他拨乱反正的人,都要有所奖励。军机处拟的章程:荣聿能到军机处,位次和张莘和齐平;亦武大概是头功,会在神机营学习行走,将来走武官一路,前途不可限量;白其尉和徐鹤章都加爵衔;还有你阿玛我嘛,嘿嘿……”
说起升官,总归还是高兴的,他“滋溜”又自斟自饮了一杯,笑道:“夕月是咱们家的福星。她进宫之前,我的帽子就被树枝挂住了,弹到了半空中,旁边人当时就笑,说我该‘升冠’了。”
李谭氏高兴极了:“嘿,那敢情好!我先还在想,亦武是个好小伙子,可他他拉氏眼高于顶,只怕亦武一升官,她就更瞧不上夕月了。现在这样子,你也给夕月带身份呢,夕月和亦武也就匹配了!”
李得文和李夕月同时凝住了笑,然后同时说:“嗐,瞎说什么!”
李得文说:“你都忘了?亦武不是已经和一个户部笔帖式人家的姑娘下了定了?你叫人家悔婚啊?”
李谭氏有些落寞:“对哦,就晚了一步,那时候怎么没想到呢?”
李得文怼她:“这种变数,你还有本事想到啊?”
随即“哎呦”一声,被自己老婆掐了一把。
李谭氏手指戳着丈夫的脑门子,气哼哼地说:“你别就会怼我。你好好想想,大妞已经十八了,放在普通人家,孩子都生出来了!你该不该给她看着点,找个好的人家?”
“不需要!”李得文怕妻子追问,赶紧地补了一句,“暂时不需要。”
他不敢告诉妻子夕月已经是皇上的人了,且他也并不知女儿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但是,现在肯定不到急着尘埃落定的时候。只能想个哄老婆的法子:“这次的事还没真正算完,要是我将来还能升官呢?你舍得女儿嫁入普通人家?”
李谭氏想了想,还是嗤之以鼻:“都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立功的事,还指望你升多大的官?能从主事升个员外郎,就算到顶了。你呀,别做什么美梦了!”
李得文不服气啊,心想:哼,没见识的娘们,我这一升啊,不定就是承恩公了,直接就是国公爷了!你还敢瞧不起我?
他嘴里不由得就发出了哼哼的冷笑,好在嘴还挺紧,没把最关键的地方说出来。
【清制,皇后父一般封承恩公。】
李夕月听他们讨论自己的婚事,心里就烦。只是难得一家团聚,其乐融融的,她没好意思做出起身就走的举动,只能皱着眉撒个娇:“哎呀,能不能让人好好吃顿饭啊!”
父母这会儿最敷衍她,立刻笑着说:“对对对,好好吃饭。看,特意为你买的鹿肉、獐肉、肥鸭和新鲜菜蔬,多吃点,多吃点,在宫里啊你受苦了!”
没进宫前不想进宫,进了宫的头几个月天天想出去,现在真的出来了,心里却很失落。不是为那地方的虚荣富贵,而是为那个人。
思念膨胀得越来越大,简直比在浣衣局的时候还要想他,思念整个地弥漫、充斥了她的内心。思念的同时,更多的是担忧和疑惑:他为什么独独把她送回家?是打算就这样始乱终弃了吗?他怎么连一个准信儿都不给自己?
李夕月打发寂寞的头几天,是天天翻了弟弟妹妹的衣箱,一件件看,抱怨着:“看看,看看!鞋邋遢袜邋遢,件件穿得跟狗啃似的,哪里像官宦人家的孩子,倒像叫花子!放着别再穿了,姐给你们做新的!”
挑灯做了阿玛额涅,并弟弟妹妹的新袜子,又开始打浆糊准备做鞋底。
额涅先发现了女儿的不对劲,劝她说:“夕月,你弟弟妹妹是调皮、不爱干净,不是家里给他们穿得破烂。再说,你何必这么辛苦?叫丫头做也行,上估衣铺买也行啊。”
“额涅,我闲着也是闲着,打发打发时间。”李夕月说。手里不闲,打发面粉浆打得“刷刷”地响。
额涅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又说:“你要觉得无聊,不妨和胡同里原本的一些小姐妹一起玩一玩?”
李夕月像要吵架似的说:“玩什么呢?她们动不动就问我宫里是什么情形,可是,宫里的规矩:一旦出去了,什么都不许对外说;我要一个字儿都不告诉她们,她们不是要生我气吗?我何必一出去玩就得罪了别人呢?”
李谭氏又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要不,你去找亦武聊聊?你们从小青梅竹马的,况且他也是从宫里出来,也没有这些忌讳。”
她悄然观察着女儿的神色,如果李夕月提及亦武的名字就生气、伤心,或者打愣怔,说明她心里有那个小伙子,女孩子家是在为求而不得的感情伤心呢。如果那样,她拼着给亦武的额涅嘲笑一通,也要想法子劝亦武别娶别人,还是念念李夕月的好。
然而,李夕月是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我的个额涅欸!我就不能在家专心做鞋啊?”
李谭氏在丈夫面前是个霸王,但在女儿面前却不敢过分地违拗她,只能叹口气点点头,随她去了。
李夕月一天里最期待的时候是阿玛回家,她缠着他一个劲地问:“今天.朝廷里有没有什么事情啊?”
李得文只能告诉她:“今天纳兰国轩被抄家了,好家伙,抄出来的银钱不比前头那位礼亲王少。”
“步军统领衙门换了骆天驰打理,丰台大营也另外换了人,饷银也补上了,步军统领衙门那群人拿上了钱,都夹着尾巴做人了。”
“张莘和回到了军机处,那几个攻讦他的举子都招认和纳兰氏的关联,一个个剥除身份,流放到打牲乌拉去了。”
……
有某一天说:“皇上颁旨说颖答应原是为太后所构陷,所以给她复了原封,这还不算,又加恩册封为了颖妃。我这几天忙,因为内务府在备办衣裳首饰,大概是封妃要赏的。”
李夕月之前几天都是饶有兴趣地听父亲讲朝中的事,但这一天,她突然嘴唇哆嗦,说了半句“我晓得……”就捂着脸奔回了自己的闺房。
李得文赶紧跟过去,发现女儿的闺房已经锁上了,他拍拍门:“大妞,怎么锁门了?”
李夕月好一会儿瓮声瓮气说:“有点着凉了,想睡会儿。”
“大妞……”李得文说了半句,心里其实有点明白女儿的心意,内务府广储司这一阵准备的事务很多,不仅仅是妃子的衣裳首饰。但是皇帝只叫备办,没有发句实在话下来,他也不完全有谱昝宁的意思是什么,所以也不敢这会儿就说,不敢让女儿心里有奢望。
谁也没想到,颖妃仅仅得了一纸口谕,却没有机会穿上内务府新做的皇妃的冠戴和吉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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