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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雨又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终于有了停下的趋势。李夕月从绣活儿中抬起酸痛的脖子,起身到院子里喂她的小猫小狗和她阿玛的一群鸽子。

喂完听见门响,丫鬟说,是亦武的额涅他他拉氏来了,她额涅正在前屋待客。李夕月洗了手,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到前屋见礼。

他他拉氏有一阵没来做客了,见到夕月依然是咋咋呼呼的热情:“哎呦,夕月来了!快快快,过来我瞧瞧!”

然后拉着夕月的手上下打量,啧啧称道:“真是越发俊了!一脸甜相,又能干,性格又好。我们家亦武啊真是没福!”

李谭氏听这话,不由就觉得她虚伪,为了掩饰神色,干笑了两声:“不不,亦武如今出息了,听说不日蓝顶子都要戴上,我们家夕月怎么高攀得上?”

他他拉氏甩甩手帕说:“嗐,武官又不值钱,蓝顶子也没啥了不起的。倒是你们家老李,听说又要升了?”

李谭氏也依葫芦画瓢做出虚伪的形象来:“嗐,内务府里再高升,也就是皇上的家奴,何况他能升到什么地方去?你们家亦武的媳妇什么时候迎娶啊?”

他他拉氏笑道:“这不就是给你们家送请帖来了吗?”

李谭氏色变,而后馁然——俩手帕交原本关系其实不坏,但是儿女长大后互有些比来比去、嫌好嫌差的,生生把以往好姐妹的情分比得不剩多少了。

原还觉得这会子拿拿乔,要摆出一副“娘家要撑腰”的气势来,是为了夕月将来嫁过去婆家不至于敢看不起她,给她罪受。现在突然发现,人家压根没打算娶夕月——那她刚才还说那些话,不是存心挤兑她手帕交么?

然而现在只能强撑着笑脸先连说了几声“恭喜恭喜”,又问:“还是户部那家笔帖式的闺女?”

他他拉氏说:“是呢!不过人家这次清查纳兰家资产立了功,已经不是笔帖式了,而升了主事了。”得意洋洋,溢于言表。

李谭氏心里越发不是滋味,接过喜帖看了一眼,奇怪地问:“咦,怎么这么急就办酒了?”

他他拉氏说:“嗐,你没听说宫里出事了?”

拍拍大腿:“一个皇上已经下了口谕要晋封的妃子薨了,内务府正在秘密地查呢,估计案情公布之后三五天就要成服,接着民间百日不得娶嫁。”

然后神秘兮兮又说:“只怕还不止于此,还有一个消息……”

大概这个消息关系实在太大,她踌躇了一下还是把话咽下去了,只说:“这个不去说它。反正现在知道点内情的人家都在赶着办酒,免得看好的日子都被这种宫里的‘白事’一拖老久,白白晦气。”

李夕月傻乎乎问:“薨的那个是才晋封的?颖妃?”

他他拉氏笑道:“可不就是!夕月到底是宫里出来的,懂得很呢!”

李夕月勉强笑了一下,心里涌起无数揣测,顿时脑子里一团乱麻似的。

他他拉氏送好喜帖,起身笑道:“行啦,后天来喝喜酒吧。准备得仓促,一定海涵!”

晚上李得文一回家,看见妻子女儿都神色不宜,不由问:“怎么了?”

李谭氏努努嘴指着桌上的喜帖:“亦武都要结婚办酒了,喜帖子都送过来了。想想我们家夕月,唉!”

李得文说:“嘿,巧了,我这里也是一本喜帖,也是迎亲的酒宴。”

李谭氏拿过喜帖一看:“徐鹤章是谁?我好像没有听你提起过这个名字,是你新的狐朋狗友吗?”

李得文笑道:“狐朋狗友?人家是正儿八经二甲进士出身,翰林院的清贵人,现在连立几道大功,官符如火的人!还狐朋狗友!”

李谭氏知道丈夫是个朋友人,朋友遍天下似的,但是翰林院的人确实是清贵人,觉得和内务府这帮俗人道不同不相为谋,等闲不会和内务府的人打交道。她也笑道:“好好好,你现在厉害了,连翰林院出身的朋友都交得到。”

李得文说:“其实,请我那是火腿上的草绳——带着卖的罢咧。人家主要请的是夕月,想请夕月那天陪新娘子去。新娘子是夕月在宫里的好姐妹——新娘子的阿玛已经是军机大臣了,门当户对得很。我嘛,就顺便骗碗酒喝。”

“哦哦。”李谭氏又羡慕又叹息,“真是,人家怎么都那么有出息!”

李得文摸摸鼻子,虽然不服气,也不能当面顶撞自己老婆。

却说白荼和徐鹤章修成正果,这是这段日子里李夕月得到最高兴的消息了。

亦武、白荼的婚礼分别在前后两天里,李夕月先陪亦武那个圆圆脸的新媳妇礼成进入洞房。

请来的喜娘铺床放帐,在被子和枕头下撒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寓意“早生贵子”。

然后驱赶里头的姑娘们:“好了好了,姑娘们辛苦了好一会儿了,外面单独有一席,出去吃东西吧。”

一个新娘子的家里姐妹笑道:“新房子我还没看够呢!”

喜娘笑道:“以后再来看吧。新郎官在外头陪客人喝酒,一会儿就要进洞房合卺了。新娘子还有要学的知识,你们小姑娘家家可不能听!”

小姑娘们便都红了脸,一哄而散。

第二天就是白荼的婚礼。

李夕月更是大早就去了白荼娘家,屋子里摆放得红艳艳的,白荼在送亲太太的帮助下绞了脸,妆也化得红艳艳的,配着大红织金的喜服,显得神采奕奕。

旗人的婚仪放在傍晚开始,因为李夕月和白荼的关系要亲近得多,等候接亲的漫长时间里,两个人几乎是一有空就凑在一起聊天。

白荼大概听父亲说了不少这次宫变的前前后后,悄然叹息道:“真是太险了!你也是个福星了,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什么背晦事都没叫你碰上。万岁爷也沾你的福气,将来你也做个旺夫的娘娘罢。”说完便掩口而笑。

李夕月实在笑不出来,半晌才苦笑道:“姑姑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如今是遣出宫的宫女,回宫去都属于不合规矩。还‘娘娘’咧,这辈子只怕没人要了。”

男人薄幸,皇帝更有资本薄幸。

而遇上薄幸的男人,女儿家往往没有选择道路的权利。

李夕月只能尽量往好处想:他既然不爱自己了,那么放她出宫总好过硬把她留在宫里睡冷炕、坐冷板凳。

想想禧太嫔那一辈子:十几岁嫁给了半老头子的皇帝,还没混个高位就成了一群寡妇中的一个,无儿无女,在宁寿宫这座寡妇院里清心寡欲地过一辈子。虽不愁冻饿,但也没外人想象的锦衣玉食,而寂寞孤苦的排解,更是要一辈子学习和修炼——她李夕月这样不甘寂寞的性子,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一辈子?!

只是她的未来一样茫然而不可期,她只能想,情伤虽然难过,时间总归会成为一剂良药,慢慢哀愁就化解掉了,人这一辈子总得向前看,不能吊在一棵树上吊死。

白荼却撇撇嘴:“我才不信呢。万岁爷是我看着他从一个毛孩子长成如今的模样的,他这个人,看起来薄情,那是他完全没有用情而已;他用了情的,哪怕只是对骊珠,也是切切实实会疼人的主儿。你只看吧,我估摸着是这会子还没到水到渠成的时候罢了。”

李夕月陡然生起一些希望,但旋即告诉自己:妄念才最伤人。一切就等它“或许”水到渠成吧,若是实在没“水”也没“渠”,她李夕月也不会旱死的。

突然,外头传来喧天的锣鼓声,小孩子们在欢叫:“新郎官来啦!新郎官来啦!”

新郎在门口还要遭受一些刁难,比如给门口打赏钱,进门又要给围着的一大堆亲戚家的孩子发糖、发炮竹,好容易进了二门,叩见岳父是至重的礼节,不逊于觐见皇帝的泥首大礼。

里面也是一片忙乱起来。

有的喊:“快,新娘子的盖头巾!”

有的喊:“吃鸡蛋了没有?”

有的喊:“鸡蛋吃了,补一补唇上的胭脂!”

……

族里子女双全的“全福太太”拿一双石青色的绣花绸子鞋给盘坐在炕上的白荼穿上,口里念着吉祥辞。白荼的母亲在一旁边抹眼泪边嘱咐女儿嫁到人家后要好好操持家务,伺候丈夫,早点生儿育女。

最后盖头盖上,李夕月说:“姑姑,我扶你上轿子吧。”

白荼的声音从大红盖头里瓮声瓮气地传出来:“从这会儿起,脚可就不能沾地了。一会儿自有人背我上花轿呢。”

旗人的习俗,这会儿一直到明儿起床,新娘子的脚都不能碰到地面,所以吃只能吃鸡蛋,水都不敢喝,唯恐遇上尴尬事。

李夕月看着白荼的族里哥哥背着她一路往外,便也跟着往外看。一抬大花轿当门摆着,徐鹤章穿着新郎官的衣裳骑在马上,满脸憨笑,一点不像会出主意的人。

鞭炮响起来,小孩子们闹起来,白荼的母亲和姐姐边笑边啜泣,看着三十二盏明灯开道在前,六十四抬嫁妆迤逦在后,仪仗红艳艳、明晃晃的,顺着一路往徐鹤章在京的宅子而去。周遭的人都在夸:“看看,那么年轻,已经是四品京堂了!”……

李夕月算是“娘家亲友”,一会儿要坐小轿跟着去吃喜酒。她不好意思闲等着白吃饭,帮着白荼娘家人收拾收拾再走。

她转悠了半天,热得一头细汗,正抬手背擦汗,一个婆子冲她招招手,说:“是李姑娘么?有人在角门口找。”

“找我?”李夕月奇怪。

那婆子笑道:“是,说您认识的。”

李夕月怀着小小的戒备,到了角门口的影壁边,探头先看看是谁。

随后见背着手闲看影壁上藤蔓的李贵目光悠悠转来,笑道:“是我,放心么?”

这当然放心,李夕月笑了笑:“原来是李谙达。”上前叉手行礼。

李贵摆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是个传话的,今儿热闹,有人想见见姑娘。”

“谁啊?”

李贵笑得满脸褶子:“您想想是谁?”

李夕月压根不敢想,只说:“我可不知道。”

李贵道:“不知道也成。白军机借了间小轩给怹,就在后院儿里,我带姑娘去。”努嘴指了指不远处一进院子,及里头朴素的青瓦红漆梁楦头的小轩。

李夕月心里方才还一百个别扭,这会儿脚步儿不随着心,不由自主地就跟着李贵蹒跚的步子往小轩那儿走。

作者有话要说:  先缓一两章吧,我实在可怜这小两口离别了这么久了,颖妃的倒霉宫斗放一放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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