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元宵噩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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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

一大早,李谟就走了,明州卫事件的后续由锦衣卫指挥使陈大人带着锦衣卫几大属官一起处理,李谟必须在场。

他留下了吉平护送赵绾绾母子去武定侯府。

出发前,府里已着人前去送了信。

再回去武定侯府,赵绾绾的心里竟十分平静。只是这平静在看到等在二门的武定侯夫妇时变成了惊讶。

赵绾绾顿了顿,抱着阿谢上前见礼：“见过侯爷,夫人。”

“免礼。”肃正的武定侯手一挥，淡淡略过她,目光似有若无的停在她怀里。

因阿谢身体弱,赵绾绾将他包的有些严实,这会儿只能看到个包被，却看不见人。

武定侯是这个时代最正统的勋贵士大夫形象，一心在维护武定侯府的基业上，对后院女人们的事基本不管不顾，全权交给了王夫人在处理。

也正因为如此,赵绾绾合离,李谟再娶,基本上是王夫人在做主，他至多不过是在王夫人问他拿主意的时候根据当时的形势做一些决策或建议。

至于谁对谁错？他并不理会,只会审慎这件事对侯府是有利还是有害。

王夫人似是忘了昨日她在楚国公府的所作所为，忙带笑上前拉着赵绾绾就往里面请：“外面天儿冷，别冻着了，快进屋。”一边说着,目光也只往阿谢身上瞟。

武定侯又看了被包着的阿谢一眼，当先往里去，王夫人拉着赵绾绾跟在身后。

短短的一段路程王夫人一直在问阿谢：“怎包的这样严实？该不透气了。”

赵绾绾笑了笑：“府里前些日子遭了贼，阿谢受了些伤，吹不得冷风。”

“啊！”王夫人惊叫出声：“怎么回事？什么贼人这样狠心竟对孩子下手？”

走在前面的武定侯也顿住，随即放慢了脚步，微微侧头。

赵绾绾忽然莫名想笑，她平静了脸色道：“是有些不长眼睛的贼。”

眼看就要入正堂，赵绾绾忽然停住，说道：“夫人，不如直接去看看世子吧，今日元宵，府里事务繁忙，不好多呆。”

王夫人脸色变了变，些不好看，可随即想到儿子，又强撑着笑意改了口：“好，走吧，去永宁苑。信儿一直住在那边。”说着看了赵绾绾一眼。

永宁苑是以前赵绾绾住的院子。她不知道王夫人此时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只淡淡笑了笑，并未接话。

武定侯在前头转了方向，带着她们走。

走了一段，赵绾绾突然道：“阿谢快五个月了，还真有些重。”

王夫人忙上前：“是是，快半岁的孩子长得最快了，这里到永宁苑还有些距离，给我吧，我帮你抱一抱。”

赵绾绾笑着摇摇头，看向默然转身看向她们的武定侯：“阿谢是真重，走着路，您也抱不了多久。不知道侯爷可愿意帮着抱一抱？”

武定侯唇上的短须忽然抖了抖，自从出事后就苍白憔悴了不少的脸色微微涨红。

他顿了片刻，才举步走到两人面前，淡淡颔首：“好。”

赵绾绾微微一笑，揭开了些阿谢的包被，一张圆润稚嫩的小脸儿露了出来。

他本在抱着小拳头啃，这会儿见了光，一看见娘亲，就裂开小嘴儿咯咯笑了两声，高兴地挥舞着小拳头。

赵绾绾将被子压的严实些，不让风进到里面，将孩子交给早就看得目不转睛的王夫人：“劳烦夫人递给侯爷吧。”

王夫人接过，嘴里答应着：“哎哎……”手却抱的紧，细细的看着阿谢的五官，含泪笑道：“像！真的像！这眼睛，这鼻子，就连眉毛，和信儿小时候都一模一样！”

她激动的看向武定侯：“侯爷您看，是不是像？特别这双丹凤眼，像极了您和信儿！”

武定侯默然盯着看，闻言点头，目光一直没舍得移开。

阿谢见头顶的人换了，收了笑意细细打量，见是陌生人，倒也不哭，只是眼睛下意识地四处望，找着赵绾绾。

赵绾绾向一旁退了两步，默默看着。

这时武定侯伸出手，王夫人虽极为不舍，却还是递了过去，边教他怎么抱着阿谢才舒服：“这手放在这里，对，孩子骨头软，你得撑着他。对，一手抱头，一手抱腰……是，就是这样。”

武定侯得了方法，将阿谢抱进怀里，举步往前走：“走吧，外面冷。”说着，走的更快了些。

王夫人这会儿早离了赵绾绾身边，凑在武定侯身边，小跑着跟着他，一边逗着阿谢。

“哎哟哟，这孩子胆子真大，侯爷您看，一点儿不认生。”

“认什么生？我是他亲祖父！”

“对对对，您说的对！我是他亲祖母！哎哟哟，又笑了，我们阿谢真乖……”

“你远着些，别挤着他了。”

“哪能呢，妾身注意着呢，哎，侯爷，您慢点，妾身跑得累！”

“外面冷……”

武定侯一行人的身影渐渐远去，赵绾绾却一直没动。

三丫上前扶着她：“夫人？”

赵绾绾笑了笑：“三丫你看，人就是这么奇怪，对别人再不假辞色，再斤斤计较的人，到了他们认定的亲人面前，也会和平常人一样，喜爱，讨好。”

当初她在这府里的时候，安静听话，有时候甚至也讨好，却得不来几个笑脸。阿谢如今，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们的认同和讨好。

三丫笑道：“谁叫咱们公子讨人喜欢呢！”

赵绾绾回头一笑：“你说的对，关键在阿谢讨喜。走吧，阿谢对这里陌生的紧，一会儿别哭了。”

三丫捂嘴儿笑：“奴婢倒是不觉得公子会因为这个哭。”阿谢从出生到如今，除了受伤的那段时间因为身体不舒服哭的多了些，平日里，除了吃喝拉撒会哼哼几声，极少哭。

赵绾绾也摇头只笑，这孩子，若不看紧些，只怕真的谁都能抱走。

等他们到了永宁苑的时候，听到屋里隐约传来王夫人的哭声。

“信儿啊，你看看啊，这是你的儿子，绾绾带着他来看你了，信儿啊……”

“你看看，他和你长的多像啊，你不知道……你小时候，就是这个模样。”

“信儿，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为娘求你了，阿谢还这么小，你还没抱过他呢，你得看着他长大啊，信儿啊，呜呜，你快好起来吧……”

赵绾绾在门外顿住，犹豫着是不是等会儿再进去。

这时孙麽麽出来了，恭敬道：“侯爷请您进去。”

赵绾绾点点头，便也不再犹豫，扶着三丫，再次走进了她曾经熟悉的这个地方。

迎面而来的是阵阵热气，伴随着热气的是浓烈的药味儿和一些奇怪的味道——重伤病人的味道。

一路上的摆件儿都是熟悉的，可赵绾绾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跟在孙麽麽身后进了内室。

武定侯抱着阿谢坐在床边，王夫人趴在床上抹眼泪，朱怀信被他们挡住了，赵绾绾没看到。

孙麽麽上前禀了一声，王夫人忙抬起头来，她红肿着双眼上前拉了赵绾绾就往床边走，边哭边笑道：“绾绾你快来看看，信儿醒啦！他听见阿谢的声音就醒啦！”

果然是父子天性么？赵绾绾脑海里这样想着，朱怀信惨白瘦弱的脸就猝不及防的落入她的眼里。

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手，瞳孔微缩。

朱怀信在她的记忆里，是一个英俊挺拔的才俊，虽不及李谟俊美，却也风度翩翩。

可眼前这个，惨白若鬼，双眼凹陷，嘴唇干裂，瘦得两颊凸起，往日样貌只有三四分的人，是他？

赵绾绾怔怔地看着他，一时忘了言语。

“绾……绾……”他的声音极不可闻，眼神却带了几分炙热地看着她。

赵绾绾下意识上前两步，离得离他近一些，露出一笑：“是，是我。”

朱怀信也笑了，可那笑也十分虚弱：“你……来，我，高……兴……”

赵绾绾眼睛微红，点点头，看了眼阿谢，说道：“我带阿谢来看你。他前段时间生了病，如今还未好透，不能常来。不过……你是大人，应该比他恢复得快，等你好了，再去看他吧。”

赵绾绾这样说，不过是为了引发他心中期盼，让他有活下去的意志。在场人都听得明白。

朱怀信干涸的眼角有一滴泪慢慢滑下，他看着她一如昨昔的音容笑貌，只觉得心口疼的厉害。

这疼，不见踪迹，却比他腿上的烧伤砸伤更疼。

她还是这样善良，哪怕合离了，两人已没什么关系了……

“好……”他看着她，低哑着嗓子道。

赵绾绾对他笑了笑，又看了眼武定侯夫妇，说道：“世子刚醒，不如赶紧叫太医来看看吧。”

王夫人抹着眼泪：“叫了叫了。”

赵绾绾默了默，感觉有道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便道：“阿谢难得出来一回，让他……在这儿多呆一会儿吧，我去外面等着。”

王夫人一顿，看了看沉默的抱着阿谢的丈夫，又看了眼面带痛苦闭上眼睛的儿子，第一次对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了后悔。

她想满足儿子的期望，可她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最终只能任赵绾绾转身离开。

王夫人哭倒在朱怀信床边：“信儿……都是娘的错啊！都是娘啊！娘错了！娘错了！”

朱怀信闭上眼睛不说话。

武定侯呵斥道：“事到如今，说这些做什么，还不住声！”喝住了她，又吩咐孙麽麽：“让丫头给夫人净面，当着客人的面像什么样子。”

待丫鬟扶着王夫人下去了，武定侯看着憔悴不堪的儿子，默默叹息一气：“信儿，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有些事，咱们有心无力……”

朱怀信的睫毛抖了抖。

武定侯又道：“你也别想太多了，如今，养好伤是正经。”

他吩咐一旁的丫鬟掀开朱怀信的被子，将阿谢放在他身旁。因为不会放，折腾了好一会儿，阿谢的头直接靠在了他的胸膛上，整个人差不多横着躺在了他爹身上。

一转头，阿谢的脸就撞在了他爹满是胡渣的下巴上，他被吓的眨了眨眼睛，微微瘪了瘪嘴，却还是没哭，转而认真盯着眼前的东西，末了，许是因为好奇，竟张着嘴巴啃了啃。

朱怀信的上半身并没什么大碍，只是身体虚弱的厉害，好半晌才抬起手激动地抱着住了怀里的小东西。

感觉到下巴上微湿的触感，他眼眶微红，费力抬头看向阿谢。

父子俩眼神终于对上，阿谢歪着小脑袋看了他几眼，突然小嘴儿一裂，又咯咯咯笑了起来，小手挥舞着，不慎又是一拳打在了朱怀信的耳朵上。

朱怀信也笑了。

武定侯在一旁欣慰点头，对他道：“这小子是个好的。不过听绾绾说，他如今身体还未好彻底，你这当爹的，是要赶紧好起来，以后识文学武，还得有人教他。”

朱怀信低声道：“他，有父亲。”

武定侯浓黑的眉一皱：“不管他有几个父亲，谁也越不过你这亲生父亲去。以后这武定侯府，还得靠阿谢呢。”

“那人对他们母子再好，还能让他继承那府里不成？你可别遭了一场难，人就变傻了！”

“您，教训的，是……”朱怀信抱紧了阿谢，微微一笑：“阿谢，是我的……孩儿。”

“这才对。”

赵绾绾在外面逛了逛，也没走远。

走着走着，就停住了脚步，对三丫耳语两句。三丫点点头，招来伺候的一个侯府小丫头问道：“你们府里世子夫人不是……可为何没见装扮起来？”

那丫头怯怯地看了赵绾绾一眼，赵绾绾笑了笑，示意三丫。后者拉着小丫头的手，借着袖子遮眼递过去一个荷包，低声道：“没事，姐姐就是好奇，你捡些能说的说说。”

丫头顿了顿，方低声道：“发生那事后，我们夫人请了道士……说是死……那个不吉利，不能大办，就在原来的院子里停了灵，外面也没挂白……过了三日，就要送到山上去了。”

三丫安抚地拍了拍小丫头：“乖丫头，多谢你，姐姐知道了。去玩儿吧。”

三丫回到赵绾绾身边。赵绾绾已经听见了，默然片刻，并未多说。

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了，走吧，去接了阿谢，我们回府。”

主仆几人正要转身回去，身后却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几人回头看去，只见两个小丫鬟扶着一个老麽麽匆匆奔过来，路过她们的时候只看了眼，就收回目光走了过去。

赵绾绾却觉得这老麽麽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没多做理会，转回了院子。

哪知刚进门，就听见王夫人在怒喝：“……遭天谴的小蹄子，这是在作死！老天爷怎么不劈死了她！”

赵绾绾愕然，这又是怎么了？

她们刚在台阶下停住，里面就闯出来一伙人。王夫人打头，身后跟着那老麽麽，再是好些强壮的婆子丫头，一行人风风火火，面带怒色就往外奔。

“绾绾啊，你先呆着，我去去就回啊，不急着走啊！”

王夫人对赵绾绾匆匆忙忙交代了一声，被人簇拥着走了。

赵绾绾和三丫几个面面相觑。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原来是她。”

她想起来了，那老麽麽是朱怀玉身边的陪嫁麽麽，她也是见过几回的，只不过一时没想起来。

看如今这阵仗，只怕是朱怀玉那边出了什么事。

她眼珠转了转，朱怀玉的笑话，她还是愿意听一听的，就让人去打听了。

自己接了阿谢，在武定侯极隐晦的不舍目光中，告辞离去。

她们上了马车刚走了一段，就碰到了前来接她们的李谟。

李谟上了母子两的马车，抱过阿谢，对赵绾绾道：“下晌有半日假，我带姐姐去吃些好吃的吧。晚上看了灯会再回府。”

赵绾绾凑上前亲了他一口：“阿谟真好。”

李谟看着她明显讨好的样子只笑。知道她是觉得今日的事有些对不起自己，就没多说什么。

有时候让她心里忐忑些，他能得到不少回报。

后来每年元宵节的时候，赵绾绾都会抱着阿谢想到这日……

若是她早知道这日会遇到什么……

可惜，这世上谁能“早知道”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还剩最后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