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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青映回到自杀的地方,在石头后找到自己的手机。

原是打算死了,他不想留下任何痕迹,世上本来也没有人真正的在乎他。

他已将手机格式化,此时他打开手机,看到空空如也的手机,恨得咬牙切齿。他折腾了会儿,赶紧先将微信装回来,刚装好,此起彼伏的提示音,他全都没看,点进其中一个聊天框,将车牌号输进去,说道:快帮我查这辆车!

那车是库里南,整座城市也就那么些辆,非常好查。

对方应下,回他:一个小时。

艾青映这才松了口气,他回身,看着水面发起了呆。

天亮了,太阳也出来了,是个特别好的天气,才是早晨七点的太阳,就已将水面照得如此波光粼粼。

他想到那人说的“流金”,大约正是如此吧?

本来,他已经没有机会再看到今日的太阳,也无法亲眼看一看那人口中的“流金”。

可是他到底看到了。

他们俩差点成为这片流金里的两具浮尸。

这是老天爷都舍不得让他们死吗?

与景弦不同,他回想这一天的所有经历,忽然笑出声来。

他对着水面笑了很久,他想,流金就该继续流,不该被不美好的事物破坏。

而他,也该继续好好活下去!

艾青映回身,大步离开。

他是自己开车来的,车子就停在附近的一片林子里,车钥匙甚至都没拔。没想到,车子也还在,并未被人开走。他笑着直接打开车门,坐上车,系好安全带。

他的车子是辆大红色的悍马,斑驳的阳光照在锃亮车身上,就连他的车子也镀了层金光,红色变得更为耀眼。

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明朗,一脚油门踩下去,他利落地离开了这个原本要结束生命的地方。

景弦工作后便独自居住,白帆将他送回家,很不放心他。

因为出柜的事,景弦这阵子一直过得很紧绷,他也都看在眼里,几乎每日都要来看看才能放心,昨天实在太忙没能过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就不在上海了,还叫上了鸭,他更为担忧景弦。

他给景弦叫了份外卖,好说歹说,景弦勉强吃了几勺的白粥,景弦洗了个澡,吃了片安眠药戴上眼罩便回卧室睡觉。白帆不敢走,坐在客厅里陪着,顺便猜测景弦去那里到底是干什么的。

只是为了叫个鸭?

找鸭的话,哪里不好找,还非要到那种乡下地方?

即便吃了安眠药,景弦也没有睡太久,下午一点左右,他便醒了。

醒在床上,身子沉重,他就连掀个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白帆每个小时都会推门进来看看他,快两点的时候,白帆进来,看到他醒了。白帆同景弦不同,虽说现在也是身家数十亿的大老板,一路打拼却很不容易,他的抗压能力非常强。

景弦的工作能力十分出色,严格说起来,抗压能力也很强,却也仅限工作上。

他们俩是截然不同的生长环境,景弦是带着许多人的期待与宠爱长大的,做得好是本分,做得不好,哪怕只是一个很细微的错,就会面对无数人的失望与指指点点,甚至是冷嘲热讽。

白帆很能理解景弦,却也不能真看着景弦这样下去。

他便主动开口:“醒了?醒了就起来,我们俩出去逛逛!”

景弦根本就不想去任何一个地方,不想见任何一个人。

白帆不知景弦自己已经悄悄去看过心理医生,甚至已经有了抑郁症的倾向,他就怕景弦的心理不健康,非要带着景弦出去,看看人,看看风景,人总会好很多。

白帆好说歹说,景弦也不为所动,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生无可恋的模样。

白帆反而更慌,便道:“要不我们去趟龙华寺!你这也算是流年不利,去拜拜菩萨!行吧?!”

景弦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

他倒不是觉得自己流年不利,却也知道白帆担心自己,他明明不想任何人担心自己,也不想给任何人添加麻烦,才会选择悄悄去死。

白帆这样着急,他到底是应了下去。

好歹寺庙清静,总比去其他地方好。

他们俩赶在龙华寺四点半关门前赶到。

在门口,白帆给他买了好几种香,塞给他:“我都买了,这个叫什么有求必应香,那个叫啥平安香,你都点了拜上!”

景弦接到手中,一一点了。

门口有很多人在东南西北地拜,他有样学样,也跟着拜了。

敬完香,白帆再拽着他进去,给他买了七八个平安符与香囊:“这个挂车上,这个挂卧室门口,这个放在你枕头下!”白帆一个一个地往他手里塞。

景弦的鼻子便有些酸。

白帆见状,叹气,揽着他到一边人少的地方,低声道:“多多,老师和师娘并不是真的生你的气,更不是对你失望。年初的时候,我回过一趟学校,当时我就听人说了,老师今年要出国交流半年多,不是临时决定的。”

这才是最令景弦伤心难过的,也是真正令他抑郁的。

事发后,外婆的身子好些之后,他的爸妈便一同出国了。

爸爸是出国交流,妈妈是随行的。

妈妈明明可以不去的,爸爸也明明可以晚些再去的。

还不是因为他?

父母对他失望了,甚至不想见他。

出国这么久,除了偶尔的微信问平安,几乎从不与他说话。

景弦低头不说话,白帆拽着他往大殿里走:“走走走,来都来了,每个菩萨都拜拜!”

景弦被他拽进去,仰头看高大的金色佛祖,肃穆却又慈和。

身边一位阿姨虔诚跪下去,口中念念有词,他看了看,学着阿姨拜下去。白帆拽着他,一个又一个菩萨地拜,白帆特地兑了很多现金,功德箱里一百接一百地塞,直跪到最后一个罗汉堂,景弦再抬头,一百零八个金色罗汉占满整个大殿,全都看着他。

殿中空空也只有他,白帆站在门外等他。

景弦心中一哽,闭眼再度拜下去。

拜完之后,白帆开车带他离开。

坐在车里,景弦依然面无表情。

兴许人迷信些的确没有错,拜了那么多菩萨之后,他的心境的确好了些许。在他拜的过程中,他偶尔会听到他人的念念有词,那些人会求菩萨保佑身体健康,保佑婚姻美满,保佑工作顺利,保佑发大财。

他甚至看到有人是坐着轮椅来的。

可见人生的确如此,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顺遂。

他连警察局都进过了,都“嫖过娼”了,又还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

兴许下次发病时,他可能还是会懦弱地选择去死。

可这一刻,他想继续活下去,好知道人生到底还能如何对待他。

景弦主动问白帆:“我不想回家,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转转?”

白帆非常高兴,提了几个地方,打高尔夫、泡温泉、书店、vr游戏体验店,甚至是密室大逃脱,景弦都没兴趣,白帆又道:“想不想去喝酒?”

景弦从来没有喝过酒,滴酒不沾。

他优越的家世给予他足够的底气去拒绝一切需要他喝酒的场合。

景弦想到云远山所说的“叛逆”,或许,他的确需要改变一些他曾经严格遵守的所谓自我规则。

白帆带他去了一家酒吧。

白帆饭局倒是很多,很多生意都是酒桌上谈成的,酒量非常好,却是很少独自来酒吧,他还特地给自己一个年轻的助理打电话,那位助理推荐了这家叫作“青映”的酒吧,说是酒吧,其实也是个livehouse,里头有驻唱。

还常有其他城市出名的一些地下乐队来这儿巡演,年轻的助理说,这家livehouse是上海最好的一家,唱歌好听,东西好吃,饮料好喝,助理特别强调:关键是乐队的主唱“超级!!!”帅。

白帆觉得这个酒吧就挺好,据助理说,里头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很健康。

他问景弦的意思,景弦从来没有任何休闲娱乐,一问三不知,只道:“能喝酒就可以。”

白帆直接带着景弦去了。

青映在静安区一条很是僻静的老街上,他们到的早,才六点多,酒吧一般得九点多才开始正式营业。白帆想着,人应当还很少,正好进去聊聊天。哪料他们刚停好车,到了门口,接待的服务员先是笑眯眯地问:“两位先生有没有预约?”

白帆摇头。

漂亮的小姐姐笑道:“那很抱歉,今晚已经满啦。”

“才六点。”白帆纳闷。

小姐姐再笑:“我们家的座位都要提前半个月预定的哦,很抱歉。”

景弦无所谓道:“那我们就换一家。”

喝酒哪里不能喝?

白帆却不服气了,这是什么酒吧啊,金子做的吗,提前半个月要预定?他还就不信了!他伸手推开木门,凉气迎面而来,才六点而已,里头竟然已经全是人了!

小姐姐笑着解释:“今晚是我们青映的主场,一个月才四次,我们酒吧座位统一价,很多人中午就来排队抢前排啦。”

“青映?”

“我们酒吧叫作青映,我们酒吧的乐队是同名哦。”

景弦抬头看了眼,看到木门上的木质牌匾,刻了“青映”两个字。

小姐姐热情介绍:“我们老板亲手刻的哦。”

景弦目露欣赏,再看看门缝里透出的酒吧里的冰山一角,不是景弦想象中酒吧的那种哄闹与酷炫,反而是静静的带着点古朴,每个桌上都有个小小的星星形状的座灯。兴许是他从未去过酒吧,见过的世面少吧,他挺喜欢这个酒吧的。

白帆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景弦喜欢。

这可不容易,白帆决定今儿怎么着也要搞到两个位子。

他们在门口等着,挨个地问,终于有人愿意将预定名额卖给他们俩,白帆花了三倍价格买到那两个位子,被小姐姐带进去。

他们的位子已经是倒数第三排了,景弦对这个倒是无所谓,酒吧里人虽然多,却很少有人说话,还放着浅淡的轻音乐,很舒服。

景弦的心情难得有些放松,甚至主动问道:“这是什么歌?”

“这是我们青映的歌哦。”

白帆问:“能买到cd不?来几张!”

“我们一年只卖一次,每年的10月18号,限量1018张,先生可以等等哦!”

白帆更是无言以对:“买张cd都这样难?有钱赚还不好么?”

小姐姐笑,也不多说了,请他们俩坐下,便拿了菜单给他们看。

景弦还挺高兴的,将菜单上的各式鸡尾酒挨个地点了一遍。

白帆今天就是陪他来喝酒,陪他放松的,再者鸡尾酒又不算什么,根本就没有阻拦景弦,他要开车,还得送景弦回家,只点了杯冰茶喝。

酒陆陆续续地上来,人也越坐越满,景弦一杯接着一杯地喝。

白帆知道他也不想说话,便不多嘴,自己拿着手机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偶尔抬头看看景弦。景弦抿几口酒,便抬头看看四周,眼神越来越茫然,显然是渐渐醉了,白帆依然没有阻止,景弦知道买醉,已经是个好现象,就怕情绪埋在心底,连个排解的想法都没有。

酒吧里依然萦绕着不同的淡淡音乐,口里的酒也淡淡的,景弦发现了自己最喜欢的三种酒,又叫上了好多杯。

白帆帮他点了些鸡翅之类的,劝他也吃点,别喝坏了胃。

时间不知不觉便到了九点,酒吧里终于渐渐有了哄闹声,景弦却趴到了桌上,显然是真的醉了。

白帆瞧着差不多了,放下手机,想带着景弦走了。

忽然听到一阵尖叫,吓得白帆手一哆嗦,他赶紧抬头,顺着尖叫声看过去,原来是不远处的舞台上亮了,陆陆续续地跑上几个人,尖叫声不见停,反而愈见热烈,白帆算是知道何为小学课本里的“掀翻房顶的热闹”了。

舞台上变得更亮,上来两个贝斯手,一个吉他手,又来一个架子鼓与一个键盘。主唱的话筒跟前,却少了一个人。

白帆这没怎么看过live的都知道,这是还差一个人。

果然身边的人就开始问“哥哥怎么不在!”、“哥哥呢!!”、“我是为了哥哥来的啊啊啊啊啊”……

白帆压根没听清楚那个英文名是个啥,只见其中一个贝斯手站到话筒前,笑道:“大家晚上好!!!”

台下的人热烈响应。

“想我们了吗?”

“啊啊啊啊啊啊!”台下继续尖叫,并且更多的人齐刷刷地开始喊,“!!!”

贝斯手便委屈巴巴地说:“原来只想你们的梦想哥哥啊……”

台下人大笑,有说“也想你们的!”,也有继续问那个英文名去了哪里的。

贝斯手笑道:“由于私事,今天恐怕不能赶来,很抱歉。”说着,他们几人一同鞠躬,贝斯手再道,“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今天,全场每个人的酒水我们都全部免单!下回出场时,我们也会多为大家多唱几首歌!”

大家都有些失望,却又因为酒水免单的事好歹不至于完全失望。

那位贝斯手道歉后,便站在话筒前,充当主唱开始今晚的演唱。

白帆不知道那个没来的英文名唱咋样,他觉得人家这小伙子唱得挺好啊!白帆本来都打算走了,又坐了回来,跟着歌打节拍,听得还挺嗨,真不愧是助理倾力推荐的店。

白帆一连听了五首,都是摇滚,酒吧内已经十分嗨了,白帆也跟着旁边的小姑娘站了起来,深觉自己以后是得常来这些年轻人多的地方。

他听得美美的,一首歌刚结束,舞台突然又暗了。

整个酒吧的尖叫声也戛然而止,大家纷纷坐回座位。

景弦这时却是动了动,白帆分神,赶紧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景弦迷迷糊糊地抬头,他想上厕所。

却因为醉了,他说得有些不清楚,白帆听不清楚,凑过去:“什么?”

偏这时,静谧的酒吧内,舞台上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听说大家都很想念我?”

酒吧安静一瞬,“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帆的耳朵差点没聋。

舞台中心缓缓亮起一道圆光,话筒前已经换了个人。

那人坐在高脚椅上,抱着吉他,越来越明的圆光里,那人抬头,灿烂笑开:“晚上好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帆塞住耳朵。

“嘘。”台上那人伸出手指,笑眯眯道,“给大家唱一首静静的歌,好不好?”

“好!!!”

“那大家都要静静听哦。”

大家全部都不说话了,也再次纷纷坐下。

吉他声开始响起。

白帆这才有空看看那人是谁,估计就是那个英文名。

景弦却突然撑着桌子站起来,他赶紧先看景弦:“多多?”

“我,我去厕所。”景弦低头嘟囔。

台上吉他声却是突然断了。

跟随众人不解的“哎?”声,白帆不免回头看了眼舞台。

待他看清那个人。

白帆傻眼了。

这年头,当鸭的,都这么多才多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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