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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已过半,齐老夫人笑呵呵地催着各家小姐们上台献艺。洛家花园的东北角有一个三层观景台,其中二层已火烛通明,准备了节目的小姐们逐次登台献艺,一时丝竹阵阵,墨香袅袅。
洛景恬作为主人第一个登台,她跳了一曲《陌上行》,洛景恬身量高挑健美,跳这样柔中带刚的舞姿最为合适,一曲下来博了个满堂彩。
接下来陆续有闺秀登台献艺,直到韩嫣儿掀起了全场的第一个高潮。
韩嫣儿身着玫红蹙金广绫长尾鸾袍、累珠叠纱粉霞茜裙,配红翡翠滴珠耳环,以及赤红宝石头面,宛若一朵冠压群芳的牡丹。平日里韩嫣儿惯着淡雅飘逸服饰,显其高洁清贵,今日一改从前,雍容典雅、华贵万千,为着皇子妃的位子做足了功夫。
韩嫣儿携一琴登上高台,施施然落座,她微微颔首,烛光勾勒出精致的下颌,素手纤纤置于弦上,略作沉思,蓦地拨动一弦,清音流淌,琴瑟之音悠扬清澈,如青峦间的山泉清逸无拘;如杨柳梢头飘然而过的微风轻柔绮丽,如雪舞纷纷中的点点红梅清寒高贵。琴音倾泻,男女宾客皆如痴如醉。曲毕,素手轻抬,韩嫣儿抱琴福礼,仪态雍容。
韩嫣儿过后,有书有画、有歌有舞,几位执琴者,均未有韩嫣儿技艺高超,平平无华。
齐宝君等着看韩墨儿笑话,催着她上台,韩墨儿站起身来,走到主桌,向众人福了一福,谦恭有度:“齐老夫人、祖母、母亲、各位夫人,墨儿不才,愿抚琴一曲以助夜宴之兴。”
众人见是韩墨儿,表情均有些精彩,都端着身份面露慈爱,温言赞许。只有乔老夫人面上看不出虚假,慈眉善目地乐呵呵。
“墨儿的古琴先生黄文慧,最近常说墨儿琴艺进步很大,可进步得如何,我也不知,墨儿说今晚要给我个惊喜,墨儿你可要竭尽所能,莫让众位夫人笑话啊。”孟老妇人语带娇宠,殷殷叮嘱韩墨儿,可话里话外却是不知韩墨儿琴艺如何,今晚韩墨儿若丢了脸也全怪韩墨儿自己以及那个谄媚的黄文慧。
韩墨儿诺诺应下,起身前往高台。
韩墨儿登上高台放下古琴,站直身子,启唇朗声道:“小女为韩府韩墨儿,前几日偶得一乐谱,甚是喜欢,今想弹奏以助春宴之兴,可曲谱为琴萧合奏,故今日想请一人与我合奏,曲府大公子善萧,不知可否请之合奏?”一番话说得并不十分顺畅,停顿多次,但好在声音清丽,并不惹人厌烦。
韩墨儿一番话说完,引起了席中所有人的注意,议论声纷纷,不怀好意的觉得,这胖丫头思春,故意以新曲引起曲仲博的注意;心怀善念的觉得,这姑娘邀曲仲博共奏,怎生能下得来台?不好不坏的觉得,韩墨儿,自取其辱!
男宾这边看完韩墨儿,又将目光投向曲仲博。只见曲仲博微微一笑,拿起小厮递过来的玉箫,展步走到水榭的凉亭中,他一身清白色缎面袍服,微风吹过衣角,飘飘逸逸不似凡人,发髻仅用一根玉簪束着,玉簪映着水中潋滟闪着光芒,却不及他白皙莹润的面容光华。曲仲博长身玉立,声音温润清冽:“仲博有幸得韩大小姐邀请共奏新曲无尚荣光,刚小姐赞仲博善萧实不敢当,但观之小姐送来的乐谱,实是天人之作,所以,今日仲博面惭与小姐共奏,只是曲谱难度颇大,请小姐带我一带,多谢。”
一番话给足了韩墨儿面子,还示弱恳请韩墨儿不要发挥太好,即便如此,众人皆觉只是曲仲博自谦,为那傻妞都留得面子,真君子也。
韩墨儿微笑,坐于琴前。忽的,高台之上所有烛火熄灭,又忽然,一束亮光打在了韩墨儿身上。那是一束椎光,从三楼的高台上打下来,洛景恬于暗处指挥着几个丫鬟将烛火置于铜镜之前,再将铜镜反射的光打到二楼的韩墨儿身上。
韩墨儿被一束椎光照着,面容并不真切,只见罗衣堆纱,缥缈异常,似幻似梦。
正当所有人惊奇于舞台效果,诤的一声,琴声已至。
“沧海一声笑,涛涛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事几多骄,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韩墨儿与曲仲博所奏正是黄霑先生的封神之作《沧海一声笑》!
曲子节奏快而鲜明,曲调磅礴大气,一琴一箫的演奏将“付万顷烟波于一笑”的豪迈展现淋漓。琴音虽不剔透,但不散不断,箫音相和,不绝如缕,一泻千里,畅快淋漓。曲中的傲然与恬淡,潇洒与自在、沧桑与透彻,狂放与不羁,穿过和风,带着韩墨儿的咏叹送入天际,纵然千难万险,我亦奏尽逍遥。
一曲终了,众人皆默,沉浸余韵,不得回转。
直至韩墨儿抱琴欲下高台,大家才反应过来,掌声四起,男宾中的青年子弟叫好声不断,洛梓文还有辱斯文地吹了两声口哨。
这赞的定然不是韩墨儿的技法,便是曲仲博为了与韩墨儿相和,也并未炫技,妙就妙在此为新曲,且曲意高远、涤情荡志,让人向往。韩墨儿选此曲与曲仲博合奏也是以曲遮技,讨巧罢了。
忽一人高声问道:“敢问韩大小姐,此曲何名?”话一问出,四下皆静,所有人都目视韩墨儿,等她回答。韩墨儿转过身来,望着天边如稠的黑幕答道:“笑傲江湖!”
曲仲博听闻,将手中玉箫潇洒一转背于身后,微微低头,将“笑傲江湖”四个字在口中反复砸麻了几回,叹了了声:“好个笑傲江湖!”
韩墨儿下了观景台,抱琴走到女宾主桌,盈盈一礼,面露赧色:“祖母,孙女刚才紧张,弹错了好几处,孙女给您丢脸了。”
此时的大小孟氏脸上表情均有异色,好不容易调整妥当。
没等孟老夫人说话,乔老妇十分高兴地首先开了口:“哪里丢脸,争光了争光了,我若有你这样的孙女,天天做梦都能笑醒啊。”乔老夫人一把抱过韩墨儿,手不住的轻拍她的背后,目光黏在韩墨儿脸上,“丫头长得倒俊,就是胖点,听乔祖母的,以后少吃点,大姑娘了,苗条点好看。”
这都城的后宅夫人,有谁没在私下议论过韩墨儿太过肥胖,再如此下去怕是寻不到好的亲事,可又有谁当面提及?不过是事不关己,看笑话罢了。今天,让乔老夫人当面说破,大家都当做看戏,抿着嘴等着下文。
“胖,真的难看吗?”韩墨儿眨着一双被肉挤得细长的眼睛问乔老夫人:“我母亲说,胖是富贵,是有福相,各府的夫人都喜欢胖的,有福相的小姐。”
几句话一出,孟淑娟心里咯噔一下,面对各府夫人看过来的目光,孟淑娟坐立难安,脸上差点乱了分寸。
“墨儿有些贪嘴,常常对自己的相貌不自信,她母亲说几句这样话宽她的心,安慰她。”姜不愧老的辣,孟老夫人几句话就替孟淑娟遮掩过去,还成就了她的慈母形象。
“恩,母亲对我最好了,给我做很多好吃的,买新衣服、打新首饰,二妹、三妹都没有份呢。”韩墨儿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孟淑娟,感激又虔诚。
孟淑娟心里有鬼,嘴里只讷讷的说:“应该的,都是母亲应该做的,快去玩吧,你的小姐妹还等着你呢。”
孟老夫人看着孟淑娟恨铁不成钢,小孩子的几句无心之言,就让她慌张露怯,当年拿捏不住韩志清,未能做了正房夫人,齐楚楚死后,自己帮她扶正,如今已掌家近十年,还是这样无能!
“诶,墨儿,今天怎么想起和曲家大公子合奏了?这也是给祖母的惊喜?”孟老夫人问。
孟老夫人确实高杆,她的这句问话,不管韩墨儿的答案是什么,只要她露出一个娇羞脸红的表情,就坐实了韩墨儿妄动春心,且不自量力的罪名。主桌上坐得都是名门贵妇,哪个会允许自家儿郎娶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为妻,流言易散,此后韩墨儿别说高嫁,在都城怕是五品以上的门第都不会允许她进门。
韩墨儿心中冷笑,你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
在众人的目光中,韩墨儿委屈开口:“墨儿也不想的,曲家大公子精通音律,哪是墨儿能与之匹配的,只是嫣儿妹妹与我玩笑,瞒着我给曲家大公子送了邀约函,墨儿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还没弹好,给祖母丢人了。”
说着说着,韩墨儿泪都要下来了,乔老夫人看着心疼,赶忙又将韩墨儿拽进怀里拍哄:“没丢人、没丢人,没听大家都给你鼓掌呢吗,你祖母高兴着呢,你这是真真儿地给她惊喜了。”
孟淑娟听韩墨儿将韩嫣儿推到明面,脸都气红了,看着各家夫人意味不明的眼神,孟淑娟坐立难安。
孟老妇人也一口血吐在了心里,她本以为虽是韩嫣儿诱导,但韩墨儿心中也是极愿与曲仲博同奏的,可谁知竟是韩嫣儿逼迫韩墨儿上台,自己的追问没能给韩墨儿扣上罪名,倒牵连了她的宝贝孙女。
“你们姐妹向来胡闹,今天你作她,明天她作你,我这老婆子都被你们闹烦了,不过话说回来,有她们在身边闹腾着,我倒觉得这日子更有滋有味了。”孟老夫人哈哈大笑,四两拨千斤的就把韩嫣儿逼迫姐姐与男子合奏的事儿,定性为姐妹间互有来往的淘气打闹。但桌上的夫人哪个不是千年的狐狸,对后宅的弯弯绕绕心知肚明,嘴上虽跟着打趣附和,心中对大小孟氏及韩嫣儿多了层看法。
韩墨儿回到自己座位,心中疲累,已无心应付齐宝君和她的一众拥趸。
韩墨儿见韩嫣儿座位上空空,翠枝躬下身来,附在韩墨儿耳边:“二小姐有些不舒服,先行回府了。”韩墨儿嗯了一声,又听翠枝低语“小姐今晚着实辛苦,喝一杯酒解解乏吧。”随即给韩墨儿续上了一杯新酒,韩墨儿端饮,竟是上好的梨花白,知是翠枝心疼她,弄了好酒抚慰,心中不免一暖,她身子向后,略略靠在翠枝身上,将酒一饮而尽,对着清风明月大声地赞了句:“好酒!”。
曲尽人终散,宴罢。各怀心思的众人离席归府,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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