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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目前形势对我们十分不利。”张先生犹豫了一下,“先抛开这个不说,即便我们赢了此战,又能如何?皇上陈兵南都几十万,正对我们虎视眈眈,我们一点胜算的几率都没有。不如我们...从吉水城南门出城...”
“逃跑吗?”尉迟轩抬眼淡淡地看了张先生一眼。
“也...不是,为国之昌隆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可如今得皇上如此相待,咱们总不好再将性命搭上去啊!王爷,你心智胆识过人,又有自己的私兵,虽不算多,但如果蛰伏几年,暗中筹谋经营,必然可东山再起,与嘉惠帝清算今日之账。”
尉迟轩沉默了片刻才道:“张先生这是把本王当做尉迟重了?”
“不...不是,属下不敢。”张先生在尉迟轩眼中看到一抹戾色,顿时惊得连连否认。
“张先生跟随本王已久,本王以为先生懂我,看来是本王错了。”尉迟轩将目光从张先生身上收回来,放在空荡荡的院子中,“吉水将在一个时辰之后封城,张先生收拾收拾东西先行离开吧,如果谁也有离开的意思,本王不拦着,同张先生一道即可。”
“王爷!”张先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属下跟随王爷近十年,经历过多少艰险磨难,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我就是气不过!您与皇上二十年情意难道不敌一个荒唐的身世?您这些年为他、为国所做之事难道都可一下抹杀?”
年逾四十的张先生向来儒雅温文,此时却也僵直着身子,赤红了眼睛,高声述说心中不忿。
张先生智慧练达,可也书生意气。他将自己一直以来所谋之事等同于侍奉明君、为国福祉。
可谁想到,明君不“明”,让他失望至极。
“张先生,本王做事从来不是为国。”尉迟轩淡淡而言,“这次我会留在吉水,绝不让尉迟重再行逃脱,这也是我临行前答应皇兄的。此事一了,我与他恩怨消弭,从此山高水长再无瓜葛。”
“你若想留下来与我完成这最后一役就留下来,你若想走,我也理解。”
“王爷!”张先生向前膝行两步,“我留下来!不是为了皇上,而是为了大历朝的子民!”
尉迟轩点了点头,将他扶了起来。
窗外天已变色,风雨欲来。
。。。。。。
据此一千多里地之外,韩墨儿头戴椎帽跳下马车,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稻田里。
这片稻田糟了虫灾,叶片被蝗虫啃噬成锯齿形状,并且留下了白色斑点,不少叶片打蔫卷曲,病态严重。
韩墨儿每走一步,便会带起飞虫四起。她俯下身子细细观察叶片,将卷曲的叶片拨开,看其中结网成茧的幼虫。
就这样看了能有一刻钟,韩墨儿直起身子锤了捶腰:“此地不止爆发了蝗虫一种虫灾,还有卷叶螟。”
“卷叶螟?”翠枝疑惑。
“嗯,就这种。”韩墨儿将手中卷曲的叶片递给韩墨儿。
“眼看着农户辛辛苦苦种的庄家就要被这些混蛋霍霍光了,这可怎么办啊?”
翠柳从小在庄子里长大,对稻田和粮食有着朴素而深厚的情感,因而看着面前景象都急红了眼睛。
韩墨儿望着千倾粮田沉默了一会,幽幽地叹了一句:“不好办。”
韩墨儿在翠柳心中一直等同于“百事通、万事灵”,如果从她口中听到“不好办”三个字,就如同“人没活路,事没办法,路已堵死,娘已改嫁”这种程度。
翠柳苦着脸顺手抓了几只蝗虫,气愤地将其摔死在地上。
远处,有不少村民用巨大的网兜扑杀蝗虫,但奈何敌军数量太多,效果好似杯水车薪。
韩墨儿从九勾国回到都城已经十个月之久,这期间她与尉迟轩频繁联系,对他与嘉惠帝的计划也了然在心。
两个月前,边疆传来消息,尉迟重率领毕丹国、九勾国十八万大军攻入大历朝,作为西北督军的礼王非但没有抵御,还主动纳降,带着进二十万大历朝的士兵参与了谋反!
消息传开,朝野俱震!
礼王府再也不是门庭若市的兴旺之地,而是人人可以唾弃的卖国奸佞之所。
甚至有大臣建议将礼王妃与小世子羁押,以妻儿之命威胁尉迟轩投降。
嘉惠帝在一片觐见声中大飙演技,一边捶胸顿足大骂尉迟轩不仁不义;一边以仁君之姿阻止羁押韩墨儿母子,只着禁军跟着,并未限制韩墨儿自由。
韩墨儿看在眼中乐在心里,觉得嘉惠帝应在奥斯卡有一席之地。
即便此战尉迟轩与嘉惠帝已经安排妥当,但韩墨儿还是惴惴不安,心中挂念不已。
一个月前大历朝多地爆发虫灾,且有愈演愈烈之势,现在已经扩展至京郊周围。
韩墨儿今日乘车来到京郊,一则查看一下虫灾情况,二则也分分心神,压下心中越来越浓重的不安之感。
韩墨儿上一世的妈妈是农学专家,因而耳濡目染之下她也略通稼穑之术,这也是她为何愿意侍弄菜园的原因之一。
只是她略通的都是现代农业技术,氮磷钾敌敌畏,飞机水利机械化。
如果在那个时代,消灭蝗虫是件易事,配制杀虫剂,以机械化手段大面积喷洒,不但防治效果极佳,作物损失率也可控制在一成以下。
可手中无米的韩墨儿实在难为巧妇。
韩墨儿在脑子中细细搜寻着上一辈子的记忆,忽然一篇无意流连过的新闻打破尘封,跳了出来。
“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韩墨儿说道。
“真的?小姐,有什么办法?你告诉我,我去做。”翠柳兴奋地跳脚。
“不是你我之力便能办到的,咱们暂且回府。”
第二日翠柳将一封信送到了京郊最大村子的里正手中,言明上面是扑杀蝗虫的办法,但是否有效并不能完全保证,可以一试。
里正看翠柳只是一个年轻妇人,并未将此言放在心上,将那信随手一扔,继续与村民愁眉苦脸磕头拜佛,以期神明保佑蝗虫早些绝迹。
那信被村上的一个私塾先生拾到,细细读来觉得似乎说得有些道理,本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心思,当晚领着婆娘和儿子在自家良田旁边升了几把篝火。
蝗虫趋光,一诱成团飞来。
振翅扑火,一时间噼啪作响,蝗虫被烧焦了翅膀,立时无法飞行,私塾先生一家得以大量扑杀,一夜下来竟扑杀蝗虫百余斤。
第二日村民听闻纷纷赶来,参观了遍地虫尸之后,才将那信奉若珍宝通读了一遍。
韩墨儿在信中记录了几种物理杀虫之法。
其一人工扑打法。即用长竹竿撑起八九尺长的白布,三面围住,只留顺风方向一面作为出口,使蝗虫只能朝着一个方向运动,将其赶至坑中进行人工扑杀。
其二篝火诱杀法。在没有月光的晚上,利用萤虫的趋光性来诱杀蝗虫,还可以在芦苇地,潮湿的草地直接用火烧的办法来消灭蝗虫的滋生地。
其三坑穴掩埋法。在蝗虫预期到达的地方,事先挖一个深广各二尺的坑,坑间相距一丈,等蝗虫到达之后将其驱赶进坑中进行掩埋。
其四天敌治蝗法。将家禽赶入田中协助消灭蝗虫。
信中还写到了四个办法联合应用效果更好。
里正翻来覆去将信看了几遍,一拍脑袋骂了一声“罪过罪过,如来佛祖给咱送来良方,差点被我错过了。”
旁边一个妇人马上接口道:“哪里是如来佛祖,分明是观世音菩萨,那日那丫鬟送了信后便上了一辆马车,掀帘子的时候我分明看到里面坐的就是观世音菩萨,那面相,慈悲着呢!”
在里长的组织下,村民按照信中的四种方法扑杀蝗虫,几日下来竟起到了奇效。
已经绝望的村民又有了盼头,更加觉得这是菩萨显灵普度众生,因而有村民按照那日妇人口中描述的坐在马车中观世音菩萨的模样塑了佛像金身,请进祠堂中日夜供奉。
扑杀蝗虫的方法由此流传开来,不但京郊一带,便连大历朝东南及腹地几处最先爆发虫灾的重灾区,也在当地官员的组织下用这几个方法扑杀蝗虫,虽说亡羊扑牢却也犹未晚矣,最终保住了两至三成的收成,没有绝产颗粒无收。
随着扑杀蝗虫的方法一起流传开的还有那尊观世音的佛像。
如今大多农户家中除了供着灶王爷,就是供着这尊观世音了。翠柳将此事当乐子讲给韩墨儿听时,她只是扯了扯嘴角,笑意并未达眼底,原是因为礼王府周围又加了三倍的禁军。
“宫中可有什么消息传出来?”韩墨儿问向暗探。
“并无,皇上一切如故,并无异常。”暗探回复。
韩墨儿的指尖敲打在桌上,缓缓问道:“都城中的几个将军府可安插了我们的人?”
“皇上原来说过用者不疑,并未让王爷向几个将军府安插过暗探。”
“用者不疑?”韩墨儿冷哼一声,“那为何我们府外会有这么多监视的人?”
“有没有可能这是皇上对王妃的保护?”暗探说道。
“保护?”韩墨儿也曾想过这是嘉惠帝为了防止尉迟重的人对自己不利而做的保护之举,但她心中那股不安之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她不得不将事情向最坏的方向去想。
“哦对了,要说最近宫里有什么异样,那就是皇上又肯宿在皇后殿里了,而且恢复了皇后的掌理六宫的之权。”
“什么!”韩墨儿蓦地站起身来,她又惊又急的问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皇后又得了宠的?”
“就是最近,不出一个月。”
韩墨儿听了回答,不由心思急转。
自皇后私自出宫给羁于皇家别院的二皇子送禁药开始,皇上与皇后不睦已有三四年了。
一年前,皇后还因在宫宴上被皇上折了面子而吞金自尽过,二人感情破裂至斯,为何会如此突然的旧情复燃?这其中是否隐藏着什么?又与尉迟轩和礼王府有没有关联呢?
韩墨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顺着自己的思路将事情理清楚。
皇后的母族多为武官,其嫡亲哥哥是护国大将军刘之意,以前皇上对皇后颇多恩宠也有拉拢刘氏一族的原因。
但皇后犯了大错,刘氏一族从中周旋,也未赢回帝心。皇上只是又在刘氏族中选了几个女子入宫,以示君臣情意不变。
但几个嫔妃又哪里成得了气候,刘氏一族这几年确实不似原来荣光了。
如今皇上莫名其妙又与皇后重修旧好,是否为的就是其身后的家族力量?
按照先前计划,如今尉迟轩应该已经对尉迟重发起攻势,即便不能全歼世界大军,也会重挫尉迟重,剩下些散兵游勇动动手指就可以收拾,皇上何故还要启用刘氏一族?
加之今日礼王府又被重重包围,韩墨儿不得不对事情进行深究。
韩墨儿缓缓坐了下来,出神地思量着此事,忽然一阵悦耳的童音传了屋子。
“硝烟起,蝗虫飞,江山也要摇三摇;白袍扬,礼王至,君临天下无人敌。”
韩墨儿抓着椅子扶手的手关节一白,眼中也射出凌厉的目光,她疾步出了屋子,在廊下抓住一个小童。
“三宝,你刚才在唱什么?再唱一次给我听听,再唱一次!”韩墨儿紧紧地抓着小童,慌乱地说道。
“王妃...我...我唱什么了?”
小童是院子中掌事嬷嬷的孙子,曾来过韩墨儿院子一次,韩墨儿恰巧看到,颇为喜欢,好吃好喝的哄着,为的只是让小童多来几次。
孩子最会察言观色,懂得谁待他真好,不多时便与韩墨儿混熟,在这院子中自由进出,松范的很。
“三宝别怕,我刚刚听到你唱的歌谣很好听,能给我再唱一遍吗?”韩墨儿将语气转为温柔,安抚着怀中的小童。
“硝烟起,蝗虫飞,江山也要摇三摇;白袍扬,礼王至,君临天下无人敌。”
“....这是你从何处听来的?”韩墨儿双手微抖,颤声问着。
“就是街上一些逃荒的孩子唱的,怎么...王妃...我唱错了吗?”三宝怯懦地问道。
“好三宝,告诉我唱着歌谣的人多吗?”
“不多,唱的都是一些外地来的小孩,还有些大人不让唱,说唱了要打嘴巴。”
韩墨儿摸了摸三宝的头,颓然地靠在廊下。
竟让她料准了,皇上可能已经开始猜忌尉迟轩,忌惮尉迟轩,并且已经把他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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