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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桌上的箭支黑木油亮,又长又硬,北燕今年时兴远投铜壶,投壶游戏一般分为五局,每局双方各分两支箭,共计十次机会。

苏见雪拿起一根长箭羽,冻得发红的手指捏住箭身尾段,信步走到台阶上站定,从天而降的大雪寒了台阶石头,也似乎寒了她病中的喉咙。

薄袄耐不住久寒,苏见雪扶住外侧柱子一口一口低声咳嗽,她目光生冷地扫过亭中几个人,然后目不斜视直起腰,举手持箭,银面具泛光。

雪亭外,依次排开的窄口铜壶黄灿灿发亮。

五只铜壶中分别插着几支箭,代表大皇女的箭簇为红色,二皇子的箭簇为蓝色。

暂时红色领先。

前四局已过,大皇女一共七箭中壶,二皇子只有五箭中壶,这最后一局,由双方的同伴投出。

庆幸被分到大皇女那边,祈栖梧假模假样拎起一支木箭,迈着娟娟小步走到台阶之下,偷偷朝苏见雪望了两眼,对方被银色面具遮住大半张脸,露出的嘴唇早就失去光泽,病弱的很。

竟然穿的这般寒酸。

她挑眉嫌弃苏见雪落魄,故意拉开些距离,怕沾了病气,更怕沾了晦气。

站在湿滑的台阶上不好使力,祈栖梧端着长箭左瞄瞄右看看,心里嗔怪那几只铜壶也放的太远了,反正最后两支箭,她投不中,苏见雪更投不中。

无论如何,大殿下赢定了。

白莲花娇矜地用手帕包住箭杆,侍郎千金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冷,她几乎拿不稳箭杆,摇摇晃晃,弱柳般对准距离最近的壶口。

比划几下,祈栖梧回头抱歉一笑,娇软道:“大殿下,臣女的投壶技艺粗鄙,您不要取笑哟。”

她柳颜含春,弱质小美人似乎在撒娇。

大皇女勾笑点头:“胜负无妨,祈小姐尽力就好。”

“臣女一定尽力,我不愿……不愿拖大殿下后腿嘛。”

飞快瞥了大皇女一眼,祈栖梧娇滴滴害羞低头,一句话说得百转千回,周围看戏的太监激动得小手直拍,世家小姐们见不得狐媚子做作,帕子捂嘴,嗤之以鼻。

二皇子也是一愣,祈栖梧与大皇女公然调情,如此说来,祈侍郎站定大皇女那边了。

他一急,对苏见雪没了好脾气,怒火泼出来:“喂,你投准点!”

二皇子自恃身份尊贵,从小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晚宴前他专门带着厚礼拜见皇后娘娘,谁知遇上程咬金,老大也在,老大也送礼,老大还当着娘娘的面挑衅他。

不就是投壶,他会怕?

皇后娘娘提议由她出资彩头,当着满堂亲贵的面儿,皇后的贴身姑姑捧来一双岐山暖玉如意。温黄的玉如意手掌大小,玉质细腻,触手生温,大寒夜只要抱在怀里,一晚上都不会冷。

真正好东西。

互不相让的姐弟俩来到御花园,围观众人叫的凶,大皇女抓住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彩头加了又加,投壶也从单人数变作双人数。

摆明要狠敲老二一笔。

看热闹的都是人精,大皇女那边祈栖梧自愿加入,而二皇子素来凶神恶煞,脾气冲得很,贵家小姐都不敢与他组队,二皇子被逼无奈,吩咐奴仆气势汹汹抓了逛园子的苏见雪过来顶数。

前四局落后两箭,二皇子没好脸色,乌眼鸡似的,气势减了一大半。

刚吼了一嗓子,他见苏见雪没吱声,又厚颜无耻地威胁道:“我听说南夏的箭法精绝,投壶这种摆不上台面的雕虫小技,公主如果故意输给祈小姐,那我就有说法了。”

话里话外,都透出权大压人的蛮横。

他觑眼,公主又怎么样,内务府管理月例钱粮的陈管事是他亲信,苏见雪敢输,今晚岁悠宫就断粮。

苏见雪把木箭攥在手里,雪点落在面具上,浸出一片雾白寒气,她只静静盯着铜壶,风吹无声。

这两箭,很不好投。

二皇子行事蛮横,大皇女也不是大度的人。

若输,岁悠宫的柴米生计艰难,若平,大皇女绝不会善罢甘休。

宫里最是见风使舵,奴才们的吆喝声中,大皇女胜局的呼声渐高,祈栖梧得意洋洋抚了一下鬓角的绿梅,举起箭,袖口向上抬起露出一截莹白手腕。

按照先后顺序,她先投壶,风头自然都是她的。

冷风呼呼刮过来,“噌”一声,白莲花因分神思考什么姿势最美而没抓紧,箭支脱手直直朝右边飘去。

她慌张地瞪圆眼睛,尖叫出声:“啊!”

红箭软绵绵飞出不到一米,便落了地,连壶身都没碰到。

哗地,亭内亭外响起哄笑。

宫人们掩袖:“祈家小姐的姿势真像得了鸡瘟……”

大皇女脸黑了:“……”这个饭桶。

二皇子噗地笑出声:“好手法,好手法啊。”

场面异常尴尬又诙谐,祈栖梧难受得想哭,但她意识到这不是祈府,旁人不会因为几滴眼泪就给她台阶下,掐紧发烫的手心,她嘴角委屈向下,厚颜无耻地扭头,对苏见雪啪嗒落下一滴泪。

祈栖梧:“臣女疑惑,南夏公主刚刚推我做什么?”

苏见雪:“?”

祈栖梧:“你不推我,我怎么会失误,公主想赢的心思我理解,但夫子教导,咱们做什么事情都要合乎事理,能者居之。”

白的被硬生生拧成黑的,她们两个人位置隔得近,宫人看见的不敢为苏见雪作证,没有看见的,都交头接耳议论起苏见雪的无耻。

大皇女没有发话,只是淡定负手站在亭中,等到支持重新投壶的声势一边倒后,她才一步一步走向台阶。

心道苏见雪,老二要找你麻烦,是你运气差。

命背别怨我。

离得近了,只见苏见雪安安静静站在原处,雪亭旁岁竹清影婆娑,几叶树影罩在她瘦削的肩头,大皇女心中一动,咬定问责的话到嘴边变了:“不要害怕,苏公主,你真的推人了?”

“她推了!”祈栖梧酸不溜秋咬唇,“她推我的腰身,请大殿下为我做主。”

大皇女不管祈栖梧,倾身想再靠近苏见雪一些。台阶上,苏见雪虽戴面具,但唇角凝着几分从容清冷,她转身准备解释,话刚出口:“大殿下——”

“大苏苏!”这声喊叫震天,又急又躁。

看戏一阵的白清胧急眼了,小老虎扑食一样撞上来,生生挤进苏见雪和大皇女中间,抓住苏见雪的手,猛地把人圈在身后。

她手脚快,三下五除二解开绯红大氅披到苏见雪肩头:“大苏苏你还病着,穿这么少,被风刮走了怎么办,我担心死了。”

苏见雪:“……”大什么?

大皇女:“……”关系到哪一步了?

祈栖梧:“……”欲擒故纵的把戏哼。

绯色大氅将苏见雪裹得严实,除了脖子以上,白清胧再三检查没有漏出一丝缝,闻不见那股异香,她才略略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赶上了。

如果任务失败——

一盏油灯,一张大床,她和武大郎、西门庆并排躺好,被褥渐乱,画面凄美又火辣,呜呜呜呜~

死也不要。

白清胧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她搂住苏见雪脖子:“大苏苏,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以后出门,一定要叫上我。”

半晌,雪亭内外,大家都没说话。

很显然,白清胧一系列反常的行为引人遐想,加上她一身白衣,和苏见雪身上的白袄交映,两女相立,如玉璧人。

万绿丛中的两点白。

大皇女咳了咳,二皇子跟着咳了咳,后面的四皇子和小川也咳了咳。

周围的宫人婢女都咳起来。

咳嗽声起此彼伏,全程下来就一个人不配合,祈栖梧垮着脸,有如心爱的玩具被熊孩子抢走,心中不甘又恼怒,过去大家有目共睹的,五皇女是她的狗子。

她不要,别人也不能要。

祈栖梧恶人先告状:“五殿下,南夏公主好卑鄙,投壶前她故意推我,害我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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