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第一五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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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玉牌的这种作用,莘仪兰设计杀死了原本的封泉,得到了玉牌。所有的带着不解和迷茫而失去生命的动物躯体被燃烧殆尽，剩下飘悠悠一抹魂火飞到这枚玉牌之中。

所有的场景都隐没不见了，封泉抬头看一眼那一抹灰色的雾,抬起手指，隔空朝着它轻轻点了一下。

淡蓝色的波纹轻轻荡漾开，有残存着的火光影子，突然遍布了整个玉牌空间的上方。

明明灭灭，像是被燃放了的飞到很高空的孔明灯。

但是封泉又不知道它们是否仍然有什么祈愿。

他静静看了那些火苗的痕迹半晌,终究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掐了一个往生诀,轻轻念道：

“……众生苦渡，皆于往生。”

这些全都是被献祭残留的魂火的气息，甚至连灵魂碎片都不是,封泉也知晓自己这样其实并没有任何作用的。但是随即他惊愕地发现,在他话落之后，那些魂火的虚影竟然动起来了。

轻缓地飘动游弋着，随后渐渐隐没到白色的云层。

封泉一挥手,彻底斩断了那一抹灰色雾气和这个玉牌的联系。整个玉牌的空间变得洁白无暇，封泉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出了玉牌。

外面尹从正游刃有余地同莘仪兰缠斗。封泉甫一出现在外面,尹从便目光关切地朝他看过来。

封泉问道：“还没完？”

尹从回答说：“等你呢。”

封泉得意，“还是男朋友懂我。”

尹从借着躲避的动作，和封泉转换了位置。封泉自动代替了尹从,而后抬眼看向莘仪兰。

封泉在玉牌空间内扯断了那只寄鬼与玉牌的最后联系之后，外面的那只寄鬼便消散了。因为这只寄鬼并非人的魂魄，而只是一只小小的仓鼠。原本它不会窥视人，不会虎视眈眈注视着人心里的阴暗面，不会主动寄居扎根到人心的污泥中，也成不了寄鬼的。

是莘仪兰对于混沌裂隙的献祭造成了这一切，在献祭所借由的玉牌失去它的效用之后，寄鬼也就自然不存在了。

封泉心里还有一点尚且没有消散的愤怒。

莘仪兰一意孤行让仓鼠“复活”了，成为那么一股为虎作伥的凶戾力量，真的是为了那一条逝去的小生命着想吗？

人类总是自私的。

想要什么，会真心希望得到。不管是生命还是其他，都是俯视而高高在上的。

有很多人宠爱动物，爱护其它生命，这并非因为他们真的能够认为无智慧的生命也被划分在自己的规则之内，而是人类给自己加冕上的仁慈的王冠。

不过其实不管怎么，封泉都没有什么权利插手，所能做的只是……让莘仪兰得到应有的惩罚罢了。

而这时候，因为寄鬼的消散，莘仪兰已经有些入魔了的预兆。

在莘仪兰得到玉牌之前对于混沌裂隙的献祭，全都是莘仪兰用消耗自己的灵魂作为代价的。现在她表面上还是生人，实际上却和行尸走肉差不多。仇恨、执念、恶念、欲’念等全都充斥于躯壳，她现在已经魔怔了。

同封泉周旋并且纠缠的莘仪兰看起来完全没有了神志，只凭着浑身凶恶的气息朝着封泉发出进攻。封泉已经在玉牌空间里面弄清楚了莘仪兰的事，现在也根本用不着对莘仪兰手下留情。他突然站定，灵力瞬间笼罩了莘仪兰整个人。

“降者无路不通，回则去路难寻。四海之内，唯同此音。”

纯净的灵力带着安抚和祛除凶晦的力量，在莘仪兰的身体扫荡而过。

“……吾今持诵，一切安宁。”

清透的灵力将莘仪兰彻底席卷而过，她慢慢地安静下来，眼里的暴戾和凶狠全都消除。

封泉看着她，轻轻说道：“想一想你所做的事，你可有过一点愧疚和歉意？”

莘仪兰一动不动。

封泉原本也不是为了等她的回答，继续说道：

“你应该庆幸，现在的混沌裂隙已经从你身上脱离，否则为了弥补裂隙，怎么也要用你来填补的。”

莘仪兰仍旧是无动于衷。

封泉这时候才感觉到一丝奇怪，正要上前去查看，尹从伸手拦住他。

“你看。”

两人一起看向莘仪兰。

而让封泉惊讶的是，莘仪兰的身体上竟然正在往外渗出猩红的血液。一点一点嘀嗒着流出来，顺着她洁白的长裙的裙角滴落到地上，慢慢汇聚成一滩，把整条裙子似乎都染成红色。接着血液渗出的面积越来越大，仿佛是水液要决堤，血液把她整个人都覆盖在内，像是一个血人。

血液的腥气扑面而来，封泉微微皱了皱眉。

不消一会而，血液涌出的速度降了下来，已经看不出人形的莘仪兰像是土堆一样往下陷落，血肉支离，落到地面上。

原地就只剩了一滩血肉，和覆盖着的莘仪兰一条被染红了的白裙子。

封泉和尹从对视一眼，封泉连忙举手说道：

“不是我干的！我原本只打算给她下一个因果符咒，然后送到天师处去呢，而且根本都没来得及实行。”

尹从抬起胳膊摸了一下封泉的脑袋，“我知道。”

封泉看着原处那红彤彤的一滩，“可是……那是为什么？”

尹从说：“原本就只剩了一具躯体，灵魂不存。兴许是因果降下，也许是充斥于她身体当中的怨气和凶戾之气终于崩溃决堤，非□□所能容。……人类的躯体，真的是非常弱小啊。”

封泉赞同地点点头。

没有坚韧盔甲鳞片，没有利爪犬牙。之所以立世，只是因为一个有欲’念和愿望、有执念和牵挂、有冷热温度的灵魂而已。也和其他所有生灵一般，最根本之处，是一小朵跳跃着燃烧着的火苗而已。

就仅此而已。

莘仪兰死后，封泉拿着铁棍皱着眉头在那一滩血肉之中搅了半天，终于勾出来一块沾着血和碎肉的玉牌。他哭丧着脸：

“亲爱的，我不想要了怎么办？”

尹从看看封泉勾在棍子上的玉牌挂坠。

当然，不止是封泉，他也是不想碰这个东西的。就算它有再大的作用。

在不碰玉牌这件事上，封泉和尹从达到了和谐统一的意见。

尹从想了想，说道：

“你等一下。”

封泉便一只手拿着棍子挑着玉牌，另一只手捏诀，为这一整个仓库里的尸体们进行净化和超度。

而尹从叫出千寻来，和它说了一句什么，小石头便飞速冲出去了。不小一会而千寻重新回来，和它一起的还有生昭前辈，长一观的观主，傅友云。

封泉隐蔽地朝着尹从竖了一个大拇指。

他一本正经地对傅友云说：

“前辈，献祭的事已经解决了，混沌裂隙和人间依托的人已经死了，只是已经被献祭的魂火我们无力追回。另外，这个是我们的重要发现，老头……不，灵昭前辈留在人间的。”

傅友云听到“灵昭”两个字，眉心轻轻动了动。看向封泉用棍子挑着的东西，好像没看见上面的血污似的，直接伸手把它拿了起来。

封泉顿时在心里开始敬佩起傅友云了。

作为界管，果真是需要木石之心，因为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对这个玉牌下手的。

他觉得自己知道了尹从为什么不能成为第三个优秀的界管了，因为光是他洁癖这一点，就断送了他“木石之心”的前途。

傅友云把玉牌拿到手里之后，从当中拿出了一团混沌之气。

封泉原本还想要想傅友云说明一下这块玉牌的作用和来历，傅友云已经重新看向他和尹从，然后开口了：

“辛苦你们了，之后的修补，就交给我了。”

封泉松了一口气，透过仓库门看向那边京都大学的上空，混沌裂隙所在的地方隐隐给他带来一种十分不详的感觉。

不过，这一切，已经即将要有一个结果了。

封泉不知道即将怎样，不过不管结果如何，不管天师和界管谁会立在规则之上掌控生死，不管天师一途终将走向何方，他只要确保自己和尹从，还有他们所生活的人间尚还安康，这就已经足够了。

“那就真的交给您了，前辈。”封泉说道，“我和尹从……该回家吃饭了。”

*

回去的路上封泉和尹从说起莘仪兰的事，“混沌最开始来到人间，时间真的是四年前我死的那一天。……其实我很不明白，师父和封行一前辈都说我是天道给天师一途留下的一线生路，但是我总觉得……我什么都没有做，莫名其妙一切就要结束了？”

尹从认真道：“你做得很多。”

封泉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就笑了起来，“那么天道对我也太好了吧，让我重生能够交一个男朋友，然后代价就是和男朋友甜甜蜜蜜地旅游、抓鬼就可以。”

尹从：“……”

他有些嫌弃地看一眼旁边的男朋友封泉。

但终究是自己家的，他拿过封泉的一只手捏了捏，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

“天师之道如此，但是你是和大多数天师都不一样的，只要有像你这样能够看得明白的天师存在，那么你本身，就已经是天师之道的一线生机。”

封泉定定地看着尹从，尹从也回望封泉。

半晌，封泉说道：“……男朋友嘴真甜。想亲亲。”

尹从：“……”

封泉和尹从两人自从解决了莘仪兰的事情之后便悠闲起来了，与他们的悠闲生活相反的是整个天师界们的积极动作。

偶尔和封泉通了电话的封靖得知封泉日子过得这么清闲，心里很是不得劲，语气都酸了：

“为什么你也是天师，却可以这样追剧逛街旅游？”

封泉十分好脾气地补充说：“是和男朋友一起追剧逛街旅游。”

封靖：“……我……”

封泉继续：“哦，还有和男朋友的夜生活。”

封靖默默咽下自己打算说的话。

不过通过封靖的电话封泉知道了一点东西，封行一前辈还真的厉害，竟然能逼得整个天师界从一百多岁的长老到□□岁的娃娃，全都入世去找鬼交朋友。封泉几乎都能够想见，那群从修习天师之道开始就以鬼物为世仇、见一个灭一个的天师们在听到封行一前辈的这个要求的时候是多么绝望。

不过成果也是非常客观的。

据封靖说，虽然那些天师们表面骂骂咧咧，但是从小尊崇的祖先、男神封行一前辈的话他们是一定要执行的，而在看似很让人摸不到头脑的“和鬼物交朋友”这个吩咐之下，竟然接连有天师领悟之后灵力大增的情况。

要知道，在天师界，天师的灵力增加大多是因为剿灭阴灵。因为体悟天地而增加灵力，已经千百年没有出现过了。更何况在混沌裂隙的影响之下，已经一年多整个天师界没有一位天师能有进益。

封行一是知道天师界现今出现的问题在哪，也知道要怎么能够尽力改善的。

天师，天师。

想要延续下去，天师须得自己知晓，何为“天师”才行。

在不久之后的一个早晨，封泉和尹从一起下楼遛弯。封泉跟在尹从身边，一脸苦大仇深地注视着被尹从牵着的两只扭着屁股的肥嘟嘟的小狗崽。

完全不带分给他一个眼神的。

封泉感觉自己简直要醋意大发，终于忍不住酸溜溜地提议说：

“亲爱的，我觉得……我们还是把小狗送给适合养的人来养怎么样？”他绞尽脑汁，“你看，你还没有把兽医学精通呢，这么早就开始养小动物，多不好啊！”

尹从斜眼看着封泉，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气笑了。

“可是我也没有学过男朋友要怎么养，所以……”

封泉连忙打断尹从的话：“不用不用，男朋友很好养活的！不就是两只小狗崽吗，你想养就养！”

尹从嘴角含笑，屈指敲了一下封泉的额头，“原本没有打算养的，我是时间要用来养男朋友。”

封泉被尹从这句话说得轻飘飘地，看着尹从的脸移不开视线了。

尹从说：“楼下的宋李先生一直有在继续寻找他丢失的狗，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他的狗可能已经被莘仪兰杀死了……刚刚带它们回来的时候我便去问过宋先生，他拒绝了，所以我们先养着，再找别的合适的人。”

封泉顿时满意了，拍拍胸口，保证道：

“你放心，我会把它们托付给优秀的女婿的！”

南方的天际突然似乎传来一阵灵力的波动。

封泉一愣，和尹从一起望向那边。

那是京都大学方向的天空，早晨万里无云。带着清新气息的灵气在一瞬间跳跃起来，然后铺展了整个大地。

覆盖过封泉，覆盖过尹从，覆盖过他们身边追逐尾巴的狗崽，覆盖过他们身后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

然后继续伸展向远方。

“混沌裂隙……”

尹从转头看向封泉，“已经在修复了。”

封泉深深吸了一口被灵气弥漫过的清晨的空气，新生的阳光跳跃在空气当中，让他整个人精神为之振奋。

他看见了一点别的东西。

在跳跃舞动的灵气当中，在大地各个地方丝线一样升起，连接着天地。这些丝线一样的东西交织着，去往每一个除却中心裂隙之外的混沌裂隙。

混沌裂隙所泄露和相通，是因为一道生长出来的疤痕。

这道疤痕是人力恶念，和无敬生死。

那么究竟，能够修补这些的，是什么力量呢。

封泉看见了跳跃的灵气，携带者人间所有生者的希冀。

还有磅礴浩瀚，那丝线一样升起交织的，属于人间最纯挚的愿力。

“生活啊，就是这样一片……”封泉手指在面前的空气当中划动着，空气在指缝间带着清新的凉意。

“……蓝色的汪洋。清纯的，经历怎样变动，也还是会变得波澜不惊。”

尹从觉得这句话有点熟悉，想起来自己这几天放在床头柜上的书。

“你背错了句子。”尹从正经道，“原话明明是……”

封泉伸手捂住尹从想要给他纠错的嘴，四处看一眼，趁着无人，把尹从按到背后的树干上倾身亲了上去。

两只小狗崽眼神懵懂地看着倚靠在树干上的两个人。满头雾水地舔舔鼻子，学着他们和旁边的狗崽兄弟碰了碰嘴巴。

——噫，一嘴毛。

*

作者有话要说：　　生活，是无边无际的，浮游满各种漂流物，变化无常的，暴力的，但总是一片澄明而湛蓝的海。——三岛由纪夫《爱的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