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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在金陵歌楼听雨,红烛点灯,年少相识亦敌亦友,不识爱恨一瞬心动。而今在客栈长夜看雨,一任天明,两道殊途话不投机,人间好梦终有尽时。

全祺转过身,他一半笼进窗外夜色里,如同一刃半入鞘的剑锋,并不逼人,“苍青山下那日,多谢解围。”

闻忧摇头,他不再出声,抬步就要走出去,突然身后剑出鞘,他按住剑,略有疑惑。

“?”全祺察觉到了什么,抬手握住飞来的青云剑。

闻忧眼下新月有探知吉凶的预兆,此时正隐约发暗。

他看着全祺动作,夜色沉沉寂寂,半日听不到一点动静,说:“天道难测,也许是出了错。”

全祺刚要收剑。

下一刻,屋中烛火熄灭。

全祺拔剑出鞘,一剑斩断妖魔袭来的黑雾。黑雾丝丝缕缕缠绕上剑锋,闻忧捏诀乍开灵光。

两人任何一人都足以斩杀妖魔,何况时隔七年又联手,顷刻之间妖魔又缩了回去,黑暗褪去之后,全祺走过去将灯台重新点亮。

“此妖身上气息,不是第一次作恶。”闻忧说。

“知道,”烛火将整个房中照亮,全祺点头,“…引蛇出洞。”

“直接杀了便是。”

“我现在可杀不了他。”

“谁?”闻忧略略皱眉,故珠城附近的高手,还让全祺忌惮,应该只有竹明,寒山寺大师,还有自己,他发觉另外一事,“桌上是什么。”

全祺刚要回答,突然神色微凛,快步将桌边香薰以灵力碾碎扔出窗外雨中,淡淡香味依然萦绕鼻尖。

他面色冰冷,屈指以灵力逼出地底妖魔魂灵,抱剑对着瑟瑟发抖的妖魔冷道:“你放了什么?”

“这香能让人如坠梦中,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闻忧自然没信妖魔只打算让人如坠梦中,已有不耐之意:“吞吞吐吐不如就此了结。”

妖魔嗫嚅,挣扎道:“说也是魂飞魄散,不说也是魂飞魄散……”

“听说南海有一天霜灯,取妖魔肝脏制灯油,皮骨做灯纸灯骨,燃烧时灯中魂灵痛不欲生。我有一友人,灯中恰好还缺一抹妖魔精魄,必不教你魂飞魄散。”银发少年笑盈盈道。

闻忧侧头看了他一眼。此时此景,如同当年两人并肩。全祺总是如此,笑眯眯看似最好说话,其实性情桀骜不驯。若非如此,当年他回到苍青,不会见满山弟子对他三缄其口。

妖魔双膝一软,竹筒倒豆子一般招供:“是旁边厢房,我在地底听到他自言自语,说这屋中又来了个灵力精纯的客人,颇合我们妖魔……我时常在这里与宿客梦中欢好,让宿客得登极乐,这香就是…!”

不等妖魔说完,一道灵力已击碎妖魔魂魄,化作点点落土。

“着什么急?”全祺漫不经心收剑,“怎么不听他说完香是什么。”

“……不必再听。”

“还不走?”

闻忧抬眉:“我去医馆抓个来?”

全祺:“……”

也不要如此魔教作风吧。

灯下,银发少年坐在桌边,眉目依稀如旧,往日里淡淡神情亦如旧:“算了,现在走也走不了。”

城门已经落钥。金陵城中禁止御剑,此时城中客栈都已关门,更不用提什么医馆。

夜风从窗边进来,满窗台雨点淅淅。一竿风月,烟雨,况肯到红尘深处。

青云剑落地。踏雪在塌上朦朦胧胧醒来,矫健跳下去。

“滚……”

“是踏雪。”

不知道被谁随手一道灵力,踏雪又被扔回塌上,晕头转向里隐约感觉到主人的意念,不再骚扰,来不及再探头就沉沉睡去。

……

*

翌日清晨。

听到外面敲门声,全祺皱眉醒来,揉了揉太阳穴,房中只有还在沉睡的踏雪。

他走过去开门,是那个黑袍老人。见他无恙,黑袍人眼中划过不明显的失望,反应极快道:“尊上,我刚听说这客栈被妖魔所……”

“已经除了。”

东明心中暗骂一句没用,忽然发觉全祺与往日有些不同。寒冰眉目似乎稍有融化,从前像是被尘缘缠身的一把清净剑,纵然生平风雨坎坷一身秋月寒江。

现在少年立在屋中天光里,身染红尘。

但是很快东明就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全祺眼底杀意一掠而过。

全祺没变过,始终是多年以前将他扔进剑罚殿的那个杀神。

东明笑了笑:“那就好,没事就好。”

“我不想追究你是有心还是无意,”全祺说,“也不想滥杀加一分因果报应在身。”

“我不明白尊上的意思。”

“最好是如此。”

说完,全祺就关了门。他留着东明,既为金陵城一桩旧事未了,也因为明处的敌人总比暗处的好应对。但如果再来一次,难保他不会忍不住动手。

东明在门外目光晦暗,感觉全祺有些不太对劲。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故珠城,乘坐灵兽赶路半天,到了金陵。

金陵九重天。

前三重天,是寻常富贵家。中间三重天,就是所谓权贵。既有泼天富贵还手握权柄,钟鸣鼎食,兼具军权兵马。

最上三重天,正是楚国皇室宗族所在。三位守护神坐镇其中,同暮坐镇第七重,而那位七尊之一坐镇第九重。虽说闻忧如今应当位列第一,但如果真要较量,七尊位置已经四年未变,胜负难料。

刚进了金陵城中,楚淮澄就找了上来,自告奋勇要带全祺去中三重天。那里有全祺不少熟人,再三考量后全祺婉言谢绝。

如果没有昨夜那事,他还能去中三重天会会旧友。

和楚淮澄分别之后,全祺一拐弯就看到竹明在前面,一剑穿过一个灰衣人后心。似乎正是竹明近来追杀之人。

金陵城高手不少,这种寻仇之事屡见不鲜,百姓们只是微惊,没什么太大反应。竹明收剑拭刃,回过头,穿过街头人群,目光落在了全祺身上。

全祺刚要离开,就见脚下浮起一个小阵。他有些讶异。

竹明脚下同样出现阵法,两人一同升至半空。

金陵百姓在底下一片惊呼。

正因高手云集时不时就打得天崩地裂,金陵皇室特意让顾家在城中布下阵法,一旦有双方修为过高要切磋的情况,脚下就会自动出现阵法,为两人搭建一个空中灵罩场地。不损毁城中建筑,无伤百姓。

全祺:“……我还没答应切磋。”

“你赢了,随你处置。你输了……”竹明没说下去,但是话中意思很明显。

竹明话音刚落,两人面前就浮起灵力生死状。

明辉境和日月境死战,怎么想都是一死。但全祺并非寻常明辉境,他是从日月境顶峰掉下来的境界。如果生死之间,未必没有突破契机。

无论如何他也有自保之力。

就在他要印上灵力印记之时,生死状突然消散,两人脚下阵法再次运转,缓缓落地,全祺刚拔出的剑入鞘落了下去。

一个红袍青衫少年接住他的剑,从人潮中走出来,笑眯眯道:“好了,好了,眼下大敌当前,打打杀杀生生死死做什么。”

竹明冷漠望向他。

“哎,我也是受人所托啊,闻忧少教主——咦,人呢?”顾宁真四下看了看,目露疑惑。

“闻忧此时在苍青,想来难以替你圆谎,”竹明说着,又看向全祺,半晌:“总有交手的机会。”

全祺见顾宁真将剑扔了过来,伸手握住,微笑一下:“随时可以。”

竹明看到青云剑怔了一下,转身走了。如果是从前,兴许全祺会头一个告诉他重生之事,不过昨日之后,反而开始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我风梦城西外城晃了十几日,”顾宁真嘀咕,“寻仇都寻到金陵来了,也不怕满明爷爷下八重天执法……”

见全祺要走,顾宁真连忙追上去:“你来金陵干嘛?全祺那事一出,天下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你来做什么?”全祺平淡问。

顾宁真扬眉,倏地目光微变:“你身上似乎有妖魔之气。”

“昨夜里遇到了一个妖魔魂灵。”

“是故珠城客栈中?”顾宁真立刻想到了金陵附近城池那个余孽,“它竟然没下那劳什子香……”

“什么?”全祺回过头。

顾宁真见他主动询问,竟有些受宠若惊:“我一位族兄曾经想除魔卫道,没能杀了那妖魔,反而……总之此后就灵力俱废,意志消沉。”

全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你这位族兄……”

“打住,”顾宁真说着已经不好意思了,“我记得全祺修的是清净道,听说你是他弟子,想来也对这种事不感兴趣。”这话是在拿师门名声威胁了。

全祺压根不在意:“仔细说说。不说就别跟着我了。”

“别人求着我我都不跟,还不是闻忧少教主和寒山寺大师怕你一不留神在金陵被人杀了。”顾宁真悻悻。金陵皇城跟顾家一向有合作,行走金陵,顾宁真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我只知道那玩意儿要是被妖魔利用,无论谁都会惨死。若是被普通凡人亦或者修士搭救,重则便是像我族兄一般,道心破碎,成一个废人,轻也再难有寸进。即使独自打坐静心,毒性难解也是一死。真是个祸害。”

全祺:“那妖魔已伏诛。”

顾宁真:“?……那你?”

“嗯。”

顾宁真拈诀,感受全祺体内灵力运转,纳闷:“不应该啊……”

“是有些影响,”全祺道,“前几日感觉快要突破,今日忽然沉寂下来,大概还要再过月余才能突破境界。”

不过,这未必不是好事。

前世他突破太快,以至于日月境再突破时,难以压下周身业障。如果当时能再缓些时日积蓄灵力……也许就能成事。

“……”顾宁真无语,“这算什么……不对,你不是下苍青山的时候刚刚突破明辉境?又突破?吃什么药修炼这么快?”说着,他在旁边茶摊坐下,颇有些云游郎中给人看病的模样。

“消息挺灵通。”全祺也坐下,喝了杯茶。

就在此时,天空突然昏暗下来,全祺抬头,看到九重天方向,一道金色光芒从下至上涌动,很快四散开来,汇聚成空中一金龙影子。

街道上人们纷纷啧啧称奇。

顾宁真没抬头,拿起茶杯,“越来越频繁……”

“龙影?”全祺看着龙影出神少顷,很快抱守心神镇定下来,看向顾宁真。

“总之这不是什么吉兆,别听他们胡说,”顾宁真抓了抓耳朵,“你见过哪个吉兆一出现,城中就出现新的妖魔?我族中长老都头疼不已。”

“上三重天不管?”

顾宁真撇了撇嘴,忽然说:“……说不定就是他们搞鬼。”

他话音刚落,那金龙影子突然向下俯冲而来。这么多天来,人们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情况,慌不择路躲开,金龙影子目标明确——俨然是仍旧坐着喝茶的全祺。

顾宁真面色严峻,立刻束诀,运转此处脚下阵法,数道阵光亮起,挡了金龙影不过刹那。他眉头蹙紧,见城中人都躲进附近商铺,心一狠,手中换诀。

下一刻,整个金陵城浩瀚千万阵法齐齐运转,如同巨龙咆哮,汇聚成一道屏障,将那金龙之影击退。顾宁真支持不过短短两息,天幕黑沉,大雨瓢泼,狂风凛冽。

见杯中落了雨,全祺挑眉,将杯子放了回去,看到顾宁真脸色苍白坐了下来,说道:“你能调动满城阵法?”

“赶紧进屋,”顾宁真说,“若是我祖父,能维持整整二十五息。”

全祺袖中踏雪有些躁动,他安抚了一下,悠然道:“店铺屋中还有许多百姓,容易误伤。不是打架的好去处。”

“你……”

“去去就回。”

“城中房屋都有保护阵法,”顾宁真还没说完,就见那人踏剑入了雨中,下意识道:“等等,金陵不许御剑……”

除了一人。

金陵、故珠两城,天下只有一人能御剑行走。

那人在金陵九重天前,以剑锋留下高延十米的一句:曾许人间第一流。

剑意清冽,仙材卓荦,下土难分别。从他身后,杀尽笔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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