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屠龙（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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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金陵震动，满明、若赤、同暮三位金陵守护神齐下，那人仰头看金陵漫空大雨，凌空御剑。

然而金陵剑修之首满明赦他无罪，吩咐金陵负剑弟子都要去九重天前观摩剑意三日。

顾宁真想到那人名字，联系上风梦城身殒那一幕，依旧感慨。银发少年御剑往金龙虚影之处，他竟忘了阻拦。

立于狂风之中，全祺回想方才金陵阵法的规律，闭目捏诀，霎时间灵力涌动，风云变色，竟仿佛是金陵阵法巨龙盘桓那一幕。

顾宁真还没来得及惊愕，下一刻，金陵满城阵法竟随风雨中银发少年忽而亮起，纠缠出一条灵力光柱，助他身侧。

“顾家的……”

“快看，金陵巨龙阵法又被调动了！”

“顾少爷不是还坐那儿吗，调动阵法的是谁？上三重天的皇室？”

顾宁真面色僵硬了一下。按理来说，顾家阵法之术不传外人。这家伙是怎么学会的？偷师？

若非经过修习，如此调动只会形神俱灭，他心中暗骂，准备上前接过对方对阵法的掌控，免得控制不住时反噬。

正在这时，阵法巨龙却已与金龙争斗起来。顾宁真住步，不敢贸然帮了倒忙，只好见机行事。

“最多不过一息……两息……”顾宁真暗暗心道。

黑云大雨，空荡街道，又有几人匆匆赶来，灵力光芒照亮身形，正是金陵官府的修士，还有同暮。

“荒唐！怎么能让普通人迎敌！”同暮一眼看到金龙虚影前一人，冷色道，抬手想要去制服金龙虚影，突然之间，整个金陵光芒大盛。

那是满城阵法运转到极致的预兆，天地变色，大雨也化作天光，五息之后，金龙虚影被击碎消散，那御剑之人缓缓落地。

楼上窗里百姓都投去目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击碎金龙虚影。

同暮眉心一跳。调动阵法之人不是顾宁真。

顾宁真匆匆过去：“你没事吧？”

全祺调息片刻，摇了摇头。

顾宁真面色古怪：“你……”

“借来一用，抱歉。”

“阵法原本就是为守金陵安宁，无妨……”顾宁真讪讪。

“宁真，这位是？”同暮挥手退下周围跟着的人，走过去和颜悦色问道。

顾宁真看向全祺。

全祺：“世界。”

“幸会，”同暮笑呵呵地说，看向顾宁真，“阵法上面也被比下去，可要用功啊。”

顾宁真面露赧色。

“我要去一趟金陵寒山寺，”全祺说，“自便。”

“我当然同去。”顾宁真立刻道。

两人别了同暮，一同走在金陵雨后逐渐热闹的街道上面。

“同暮老先生竟不追究你御剑之罪，”顾宁真信口道，“不过你制服金龙虚影也有大功，功过相抵倒也寻常。”

“金龙虚影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宁真住步，目光略微有些闪烁：“我怎么知道。”

“你脸上写着。”全祺已经走到寒山寺外。此处的寒山寺是风梦寒山寺的分支，近来寒山寺大师应该就在这里。

顾宁真看了他半晌，似在衡量什么。

“觉得我不可信，不说也无妨。”全祺拾步走进寺中。

顾宁真心想若是你师父还能过问一二，你一个初入世的掺和什么，也想身死道消不成。

想着却已经快步跟上去低声开口：“据我家内部探听到的情报，金龙虚影出现的灵力源头……在上三重天。你觉得是谁？”

“上三重天，很多，”全祺握着香看向寺中佛像，低眸拜了拜，他面容在香烟缭绕里模糊，恍惚里也像金塑的佛像，“皇室宗族，黄家，原家，竹家。与皇室有些关系的都在其中。”

“还有皇室守护神同暮和若赤。”顾宁真忍不住提醒。

“是，”全祺似笑非笑，没说破他私心漏了满明，“我去拜会寒山寺大师，出来再说。”

看着银发少年踏着寺中宽台阶走远，身形利落清俊，在寒山寺满身平和，全然看不出方才御剑杀伐的模样。顾宁真心中模模糊糊联想起来一个人，却想不出他是谁。

走到寺中回廊，全祺抬头看到夏日枝桠遮挡住天光，斑斑驳驳地洒落下几横暗光也沾染青绿，一个人站在青绿天光间隙的昏暗里，回过头来。

“顾宁真都告诉你了？上三重天的事。”闻忧没提昨晚，直接问道。

看来是跟了有一段时间。

清泉竹明是上三重天的人，金陵皇室更是。这件事，顾家会找上苍青山，也是情理之中。

“是。”

“我没有。”闻忧说。

全祺知道他的意思，沉默了少顷。

方才在佛像之前，顾宁真故意漏掉了满明老先生，全祺并未说什么。毕竟他同样漏掉了一人。

“你还和上三重天有联系？”全祺说。

闻忧没答。他看着全祺，今日兴许为了拜会寒山寺大师，对方穿了普通长衫，束发青带。正和夏日光荫。

虽然五官不同，但仍与他少年记忆里的全祺逐渐重合。

那年在苍青山中，少年闻忧在和金陵使者交谈时，看到全祺抱剑走来。

全祺问道：“这是何人？”

金陵使者看到全祺，恍然：“这位就是将要继任护法的全祺小道友吧，去岁来金陵，金陵至今仍流传道友剑法美名。”

“你是金陵的人。”少年全祺挑眉看向闻忧。

使者：“正是，这位是我金陵上三重天……”

“三殿下。”

……

“佛前不想妄言，”闻忧说，“我的确有与之往来。但绝非金龙虚影此事主谋。”

“苍青山中有灵龙，”全祺说，“你是嫌疑最大的人。”

正在闻忧默然之际，寒山寺大师从里面禅房出来，向两人微微点头。

全祺笑了笑：“破了闭口禅，何须再守戒。”

寒山寺大师无奈：“若不是施主那日险些身死道消，也不会伤感破戒。进来说罢。”

全祺点头，经过闻忧时停了一下，“无需多虑，我不会插手。”

没等闻忧再开口，他已走进了寒山寺大师禅房之中。

寒山寺雨后有一种清冽花香之气，全祺坐下喝茶，开口：“我遇到了麻烦。”

寒山寺大师：“你的业障未消，次次突破依然要受秽威胁。”

“风梦城时，”全祺说，“我的钱变成了百年前的钱币。”

“此事也许是巧合。”寒山寺大师说。

全祺喝了口茶，站起身，看到禅房窗外花草繁茂：“花开得不错。”

寒山寺大师笑笑。

但是金陵寒山寺禅房外的土，原本是一片焦土。

“我怀疑，”全祺说，“我一直在重蹈覆辙。”

几百年前，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结局是突破日月境飞升失败，当场身殒。

一开始他以为这几百年是静止不动的。在静止的小世界，他直接重生了回来。可是一切都有细微的变化。

幻境之中不再是天下第一的碑石。来到金陵路上不再畅通无阻，有了妖魔挡道。

那日风梦城突破失败身死的是他的一缕心神。“魂飞魄散”之后回到他眉心之中。

几百年来，他的这一念心神，就在这里不断重蹈覆辙。突破日月境，然后死亡。

又被谁回溯，重头再来。

这个世界每当发展到他身死，就被重置回去。几百年皆是前世。

直到他回来。

当他出现在风梦城，收回自己那一道神念的时候，他第一次在几百年轮回里的日月境突破之际，活了下来。

在一刹那，出现了与前面几百年截然不同的前路。

“风梦城一见，已是烂柯百年。”

*

闻忧站在禅房外等待，忽然看到风和日暄的金陵天空又暗了下来，几乎眨眼之间，又是滂沱大雨。

他退后了一些，免得雨水溅湿了袍角，一道惊雷乍亮，炸开大半天空骤明了数息。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如同惊雷一般在闻忧脑海中忽明。

禅房里面，正想推门走出去的全祺，猝不及防看门被从外面破开，眉头微动了一下，看向寒山寺大师笑道：“抱歉。修门的事我会处理。”

闻忧脑海中仍旧映着一瞬之间看到的那一幕，正对照少年此时笑容。

寒山寺大师望向闻忧。对于苍青山少教主，他亦有诸多不解。比如那新月印记，回溯过去探知吉兆，加之眼底符文，实在不像此世存在之物。就如同全祺此人，即使身在此间，也让人觉得他飘然无形。

“什么事？”全祺问。

闻忧开口：“下了大雨还没停。进来告诉你一声，不必急着离开。”

全祺点头，像是没觉察闻忧话中停顿：“我知道了。”

闻忧松了口气，又快步走了出去。

顾不得金陵城中御剑禁制，他冒着骤雨直接往上三重天赶。昏沉天色连绵大雨，他剑光引得无数人投来目光。

一路犯忌到了第七重天，同暮刚好瞧见他：“怎么没隔开灵力屏障？”日月境修行者能淋得如此狼狈真是世所罕见。

“满明人呢，”闻忧冷冷说，“让他过来。”

“满明师兄出金陵了，”同暮悠悠道，“要过月余才会回来。”

闻忧没有料到，愣了一下，在雨中看着同暮，半晌问：“去了哪里？”

“我不清楚，”同暮说，“躲躲雨吧。”

灵力屏障撑起，闻忧慢慢冷静下来，沉默了没多久：“……我要入第九重天。”

同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点头：“可以，”他提醒道：“你犯了御剑禁制，要徒步上阶。”

闻忧颔首，背过身去看雨中金陵。寒山寺在大雨里颜色青灰。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什么风刮来了这尊佛，连当年发狠立誓不入九重天都能破戒。同暮心道，哪怕现在告诉他金龙虚影是满明师兄搞鬼，他未尝不能信。

“刚才我看到了未来。”闻忧说。

将来金陵黄昏如血，妖魔肆虐。有人玄衣立在九重天“曾许人间第一流”之前。

同暮传音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笑笑：“也不是第一次，多年前不也看到过。”

他窥破楚国覆灭之途。

那时闻忧说窥破天机多烦恼，未来无法改变，他也不会阻挡。把陛下气得不轻。

“这绝不是我想要的未来。”闻忧说。

在不知多久之后的将来，九重天字迹前头，那人横剑穿心，回头笑望而来。

……

寒山寺中，眼看雨快停了，全祺走了出去，寒山寺大师还在因为他所说的话沉思，没有挽留。

全祺正打算再去寺庙前面看看，突然看到远处小雨里一个人站着，不知站了多久。

“你现在也信神佛？”那人说。

全祺转过身：“满明。”

他若有所思：“金龙虚影出现时，你在附近。”

否则，不会看出来全祺重生。

满明笑了笑。

全祺突然感觉眉心有些凉意，不知是不是细雨落下。

“你防备差了，是因为闻忧在金陵吗。”满明轻飘飘地说。

一道剑光从全祺眉心飞出，落入满明袖中。

他没再看全祺，御剑飘然离开。

满明能位列七尊，名扬天下的就是袖中剑。传说能在顷刻之间杀人于无形，如同落雨在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