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刻下情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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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慎，有人找你。”狱卒靠在墙边对里面说。

雪白的墙壁拐角走出一个人，他黑色头发略微有些湿润，正在吹风，闻言把手上皮筋拉开扎起过长的头发，走了过去，“谁？”

狱卒看了他一会儿，随口说：“你老板吧，应该。”

*

这是全世界来过的第38933号小世界。三周前，出现了世界线崩毁预兆，他刚好在休假，记得这个小世界剧情线不长，抽空回来看看。

在这个世界他叫作全慎。

“别看了，”狱卒拍拍自己同伴，拿起了桌上的三明治，“就是入狱了，那也是「雨」的人。”

新人狱卒看着那个蓝白囚服的身形已经走了出去，才怅然收回目光：“他是怎么入狱的？”

“一个月前「雨」被人匿名举报，向星盗交易军火，不等执行署的人过去搜查，他就自己来投案自首，全揽下了。不过……”

狱卒的声音随着距离变远逐渐消失。全慎走到探监室的座位前，看到对面坐着一个人。

他的老板，夏照。

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总体分为联盟宇宙和星盗。星盗象征着无秩序的混乱和罪恶，而他所任职的「雨」，正与星盗过从甚密——尽管联盟宇宙执行署从未找到过证据，却也从未放下过对他们的怀疑。

全慎进入夏照手下的第一天起，就做好了处理灰色事务的准备。然而事情并不如他所想。

探监室外站了好几个人，只有全慎面前的人坐着。站着的人里有监狱长，也有执行署的高层。

“看完了吗？”夏照双手交握，“全慎入职三年的全部记录。”

“夏先生，他是投案自首……”执行署高层翻完了手上的文件，脸上不太好看。

全慎入职「雨」以来，经历挑不出任何问题，就像一张摊开来的纯白的白纸，连一点雨水污垢都找不到。

“我以为执行署只看证据，”夏照松开手指，看了眼全慎，“准备出狱。”

*

从世界线上来说，全慎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外面的天空。

刚刚下了一场大雨，空气里十分潮湿，悬浮车经过街道，那些灯火倒在水洼里，商铺屋檐上的水滴滴答答掉下来。

“下次不要自作主张。”夏照坐在车中，翻过一页《星球》最新一期杂志。没听到回答，夏照抬起头，看到驾驶座上的青年侧脸俊秀，扎着的黑发柔软伏下去，伏进白皙的脖颈。喉结之下，蓝白条纹的囚服外面穿着大衣。比起白，更多的是长久不见日光的苍白。

夏照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是如此。

全慎似乎刚刚听到，这时候才回答：“抱歉。”

夏照低下头。

*

全慎入职「雨」三年，但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七年前。

那时候他们在联盟宇宙帝星的高等学府读书。高中的夏天比后来别的星球炎热得多。

“昨天，气候监测局发布公告，帝星将在三日后进入五十年来最炎热的夏天……”悬浮车上的收音频道播放着柔缓音乐，不疾不徐地播报新闻，“据气候专家透露，蓝星的这场大雨将会持续一周。两个星球隔一带遥遥相望，气候却截然……”

前面的悬浮车通道转变成了红色的灯光。许多悬浮车停在了半空通道之中。车板上面的晴雨小精灵程序式地擦掉流下来的雨水。

“为什么自首？”夏照又翻开一页，随意地就像问今天吃什么早餐。

全慎坐直了身体，回想着这个世界的剧情，谨慎开口：“我以为公司需要。”

夏照合上杂志，在后视镜里他的眼睛似乎温柔：“我的特助，如果真出了问题，你自首只会害死我。我们联系如此紧密，谁会相信和我没有关系呢？”

全慎：“这是我的失察。”

“从入职之后，你没有参与过任何危险项目，”夏照坐在后面，悬浮车后面为了平衡设计得稍高一些，他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特助，青年坐在前面平静等待着通道开启，通道里面的红光透过地上的水洼倒影在全慎脸上，浅红的光影流来流去，令夏照深呼吸了之后才说出下一句，

“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全慎似乎有些惊讶，眼睛里的光影在后视镜里像星星沉没：“为什么？”

“如果有一天一切事败，”夏照突然撑着手靠近过去，说话的呼吸打在全慎耳朵边，在悬浮车狭小的空间里面，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像情人耳语：“你可以抽身。”

撒谎。

全慎眼睛都没眨：“多谢先生，不过我愿意与公司共存亡。”

“我不要你共存亡，”夏照低声笑了一下，“同学一场，我知道你不喜欢……”后面的话他模模糊糊咽在了喉咙里。

不喜欢和星盗打交道。

全慎别开目光，因为侧头的动作，束起来的黑发有几缕落下，后脑勺下面露出一个银白的东西。夏照还没来得及细想，前面通道的红光退了，悬浮车突然发动。

惯性作用之下，夏照一下子倒回了后座，方才的暧昧从容不再，狼狈坐稳。

他刚要发作时，看到前面到了自动驾驶通道，全慎打开机械自驾，仰头靠在座椅上。黑色的发旋在黑色的座椅上隐隐露出来。

悬浮车开着窗，雨后的风把黑色的头发吹得散乱。夏照坐直身体，忽然伸手顺着发旋，把全慎扎起来的过长头发放下来。

全慎没什么反应。

“……”夏照随手将皮筋扔出窗外，悠悠说：“去剪头发吧。”

*

全慎自首并不是冒失之举。

他入职时就知道，夏照会在不久之后和一个实习生相爱相杀，实习生是敌对公司派来的间谍黑莲花。

然而从他进入「雨」之后，就过着普通的朝九晚五生活。那些灰色的地带无需他踏足，不需要他置身危险之中。夏照几乎时时带着他，除了那些星盗交易。

因为他空暇时玩过一次《幻想》网游，「雨」的公司团建里甚至都有联机游戏。

人人艳羡他的待遇，以为这是夏照的偏爱，全慎却颇为忌惮。按照剧情，夏照并不会对除了黑莲花以外的人有任何特殊。

直到一个月前「雨」被举报与星盗交易，他决定毁掉自己纯白的履历，自首。

他想试探，这是否是夏照的目的。一个不知道任何公司机密却又颇受夏照青睐的特助，危急时刻最好的背锅人选。

悬浮车在「雨」的大厦前停下。

夏照：“不是说去剪头发？”

“太麻烦，不必浪费时间。”全慎习惯性把落到眼角的黑发往后抓。后视镜照着他苍白耳廓。

扣上黑色大衣纽扣，遮住了里面的囚服。从车里拿出备用领带，很快就从凌乱变得一丝不苟。

夏照抱着手臂，半晌，笑了笑，没有坚持，下了悬浮车。

全慎关了车，跟了下去。

“先生yw35t星的悬浮建筑……”

“yf86星球基础水设施出现……”

刚一进门，就有正装的人迎上来，夏照不耐皱眉抬手休止，直接进了里面悬浮梯。

全慎自然而然接过几份合同，打开光脑：“好，我们去办公室聊聊yw35t星的……”

大楼一层几个员工注意到了这边动静。青年披着大衣，气质清俊温和，眉目不卑不亢地和几人交谈。一个月下来他有些消瘦，但依旧有条不紊。

似乎已经离开的夏照此时正站在二楼，他眼眸黑沉沉看不出情绪，看着楼下谈笑自若的青年。

“夏先生，联合署要求在一周之内给出全慎特助当时……”

夏照抬手，示意安静。

部长顺着他目光看过去，看到青年单手抱着文件，一只手开着光脑，披着的大衣改成挂在手腕上，身上已经换了正装衬衫，眉目俱温和，低眉侃侃而谈。

“你觉得他有没有问题。”夏照说。

部长愣了一下，后面的一个少年见状开口：“特助不是月修的吗？那里都是人才精英，应该不会有问题啊。”

夏照看过去，是一个不认识的面孔，他摸出烟，咬着没点，模糊地说：“月修，没少出执行署的人。”

部长后悔带这个冒冒失失的实习生过来，连忙说：“是先生多虑了，这次的事情，就足以表明特助并无异心。”

“不过当时执行署还没掌握切实证据，特助就自首，反而落实我们……”实习生小声嘟囔。

“好了。”部长威严不足，否则不会两次被抢话。

夏照不置可否，过了两分钟，才说：“联合署的文件给我看看。”

说完，他低头点燃了烟头，一星火光在他眼底一亮，很快又熄进烟灰。

*

走下九楼，进了悬浮梯，实习生道：“部长，为什么当时您……”

“小黑啊，”部长无奈，“你说的都没错，但是我们打工人呢，要学会看懂老板想听什么。你以为你说的老板不知道吗？”

“我……”

“就你聪明？”部长语重心长，“不信你瞧着吧。这么跟你说，我都可能明天就卷铺盖走人，但是特助除非自己走，否则……总之以后你少拱火。”

实习生委屈哦了一声。

*

监狱里，刚吃完饭的新人狱卒想起来一件事，问旁边狱卒：“你之前想说什么来着？但是什么？”

狱卒纳闷：“哈？”

“就那个「雨」的犯人，你说什么但是？”

“哦，前两天不是监狱组织过一次体检吗，本来再过几天就给他送医院去，没想到今天就出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