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刻下情诗（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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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雨」的大楼。

“所以今天能站在这里，还要感谢那位未谋面的朋友了？”联合署的高层面色带笑，心里却在嘀咕。

今天的宴会，汇聚了联合宇宙大多数名流，记者们在外面争相拍摄。即使背离夏家，大多数人依然以为「雨」会有一个漂亮又光彩的创建背景，他的创立者会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为了一个人突然发觉自己做不到公正，这样的理由大概只能出现在高中校园里面。

“失陪。”不知看到了什么，夏照走了过去，他穿过热络的人群，但是方才一刹那见到的人影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他面色变化太大，引得旁人都侧目，当负责这场宴会的部长匆忙来询问有什么情况，他目光收回：“看错了。”

在某一瞬间，似乎有一个人，黑色绸缎的头发白色的衬衣，在灯光里涌现，也只涌现一片刻，就消失在光影里。

过往令他魂牵梦萦，此时也如同幻影。

……

黑发白衬衫的青年坐在桌子上，双手搭在后脑勺，叼着圆珠笔看最上面贴着的星球图址。

“雨的选址很微妙啊，”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蓝星距离星盗猖獗的斯酷星，只有，”他比划了一个很短的手势，“猜猜是不是巧合？”

“兰藉，”黑发青年叼着笔，模糊不清笑了笑，“有罪推定可不是好文明。”

“如果你不是怀疑，怎么会过来参加这场宴会？”兰藉毫不容情拆穿了他，“全慎，少装模作样。”

“别忘了此行目的，”全慎阖上眼睛，悠悠说道：“你这「雨」一定和星盗有关的正义执法语气，就差把我是执行署卧底写在脸上。”

兰藉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所以是你被选上了。”

“咖啡。”

“自己端，”兰藉一边说，一边还是下意识给他端了过去，“你到了雨也这样指使人吗？”

看着黑发青年懒洋洋撑起身，就着他端着的咖啡喝了一口，又躺了回去，兰藉感觉自己真是个智障。

“好苦，”黑发青年喃喃道，“还好还好，马上就可以和你saybye了。”

“苦点好，免得你脑子不清醒暴露身份真的saybye。”兰藉冷道。

“不会，”全慎面容在灯光下，逆光看不清楚，他笑了笑，“长官准备了十几年。”

*

在「雨」的那次周年典礼上，不知是出于警告还是别的目的，执行署来祝贺的人，将处决罪犯作为献礼——理由是为「雨」一扫不正之风。

夏照噙着笑与执行署的兰藉举杯，坦然交谈，似乎是完全没听出来话外之音。直到人们的惊呼令他随意投去一瞥。

即使是四十多个罪犯都被押往台上，那个白衬衣束进黑色裤腰的青年依然吸引去所有人的目光，他风姿俊秀，立在众人里更显卓越，过长的黑发落在挺直背脊，如同拨冗赴宴的名流。

人们甚至以为他是执行行刑的执行署长官，而非被押解的罪犯——没有人押解他，他独自走在被押的罪犯之中。

兰藉侧眸，见坐在旁边的夏照只是望着那边，没有什么反应。兰藉心里暗道不妙，低头喝茶时想着在行刑官开枪前一刻找个借口喊停。

突然，那个黑发青年转身就往下面跑，负责看管的执行署人员下意识伸手抓住他，却只来得及抓了片刻白衬衣。转眼他已经跳下了灯光暗处。兰藉看到有不知情的联合署同僚已经拔枪慢慢瞄准，心中微紧，正要起身喊停。

就在这时，夏照旁边的部长已经子弹上膛，面色严肃准备控制局面，夏照忽然抬手挡住枪口，冷冷侧头：“谁给你的命令上膛？”

场面一片混乱，还是从后面跑来的一个执行署长官抓住青年黑发，给他戴上了镣铐，用蹩脚的通用语骂道：“一群□□熏心的东西，险些让人跑了！”

兰藉看到青年戴着镣铐被抓着黑发拖回台上，忍不住起身，几乎同时夏照站起身。

这并不在计划范围。那个抓住全慎的执行署成员是个新人，丝毫不知道此次计划，以为是真的死刑犯畏罪潜逃，颇为愤懑。

“不必到如此地步吧，”夏照声音已经不是之前的和煦，冷得降至冰点，“执行署还真是肯下狠心。”

兰藉愣了一下，转过头却神情平静：“什么？”

夏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你会下令开枪吗？”夏照说。

*

夏照最后还是如执行署计划，出面带走了青年。全慎进入「雨」之后，没有接触过任何星盗业务，他有着优渥的待遇，一切都很好解释——也许是不想让他踏入漩涡。

然而从一开始，他就在漩涡中心。

那年高中全慎坐在花树下，耳朵里戴着微型耳机，他冷淡看着倒放的书，安静的耳机里出现声音。

——当有人喊你的时候，回头。

“全慎！”

捡起球的少年抬眸，看到花树下黑发白衬衫的人转过头，日光里眉目比树上花更灼灼，冷淡神情微笑，似乎一直，也永远都这样微笑望来。

那天失控开枪是计划之外，坐在操纵器里，他听到耳机里断断续续讨论着要不要换人。

夏照看到了他不断开枪，看到他截然相反的压抑之下的情绪。

终于耳机里随着最后一句“重新选人”落下，彻底寂静了下来。全慎在陷入黑暗的操纵器阖眼，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耳畔如此安静。

直到夏照翻身进了操纵器，进来的那道开口漏进光，光脑的光芒在全慎身上照开。

——等等，再等等。情况有变。

——不用换了。

……

在「雨」的周年宴会，执行署将行刑开枪前一刻，夏照终于仓促开口：“等等。”

他面色不断变化，看向旁边兰藉，又一一扫过执行署所有人，最后落在拖行里浑身狼狈的青年身上。

兰藉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将要开口的喊停咽回喉口。不知什么时候，他额头已经满是汗水。

夏照咬牙：“你们很舍得，我舍不得。”

……

白衬衣黑裤，修长手指抓着操纵器，夏日花树下看书，怦然心动微笑。纯白明月跌宕进不识爱恨岁月，然后在人海里失去踪迹。

倾尽他年少浪漫光景。

*

在执行署的人继续进档案室搜查的时候，夏照低头，给自己点烟，火光一亮，又熄入烟灰。

全慎侧过身，习惯性抬手想取走，夏照却抬头转过身去看打开的档案室。全慎看了半顷，将视线收回去。

没过几分钟，夏照烦躁皱眉，将烟按进边上的熄烟器，对边上的部长道：“二楼不能有明火，为什么不提醒我？”

部长不敢说话，甚至想进档案室跟执行署的人待在一起，都比在喜怒无常的夏照旁边安全。

“他怎么敢说你。”全慎翻过一页档案。

夏照：“那你怎么敢？”

“我也不敢。”

“你现在就在说。”

部长：“……”帮特助说话，老板会不爽，帮夏照责怪特助，等夏照回过味来心疼了，更要秋后算账。这俩人的争执他只能安静如鸡。

全慎翻档案的手指停顿片刻，突然说：“我知道你怀疑……也许已经确信，不过这件事与我无关。”

夏照见他竟然直接将两人一直没说破的事情捅破，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半晌才道：“是吗？”

全慎没再继续说下去，他又感觉到耳边有些什么声音，眼前档案模糊了一瞬，他站定不动，过了一会儿眼前又恢复正常。

也许是睡眠不足。

全慎放下档案：“执行署的一般流程是取证，调查，二次调查，最终上报，申请逮捕令。现在只是取证，不必担心。”他一边说，一边脱掉兰藉的执行署外套，卷起衬衣袖口经过夏照，准备进档案室。

部长还没来得及奇怪全慎怎么对执行署的事这么了解，就见他在进档案室前突然弯腰。

兰藉刚好从里面出来，见状愣了一下，动作比思维更快想上前，然而夏照已经快步过来，全然忘了刚才争执：“这里不用你看着，回去休息。刚才我……你当我发疯吧。”

部长担心之余，心里也颇为庆幸，还好刚刚没有瞎站队，不然这时候夏照说不定还要迁怒。

“如果我有目的呢，”全慎已经面色如常直起身，“比如看着兰藉搜出什么？”他抬头，看向兰藉。

话音刚落，他似乎又能感觉到微型耳机里的刺耳声音——当然是错觉，耳机早已取下。自从一个月前入狱，没有人觉得夏照还会保他出来。

兰藉脸色微变，慢慢收回了手：“是吗，畏罪？”他琢磨不清全慎的态度。一个月前，还很清楚，全慎是他的战友，是执行署的一张底牌。

但是现在，全慎一个月在狱中与执行署彻底失联，一直到现在。

夏照低眉看他，他在明亮灯光里眉眼。还像帝星那年夏日花树下。

窗外滂沱大雨雷电闪光，也是帝星日光明亮，将他照亮，又让他陷入档案室内阴影。

“你说不是你计划，我信，你现在说是你的目的，那也没什么，”夏照面露犹豫，过了会儿才仿佛漫不经心说下去，“我也确实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