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刻下情诗（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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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照会赶过来，是因为刚刚收到了yw35t星被执行署介入的消息。如果他没有记错，这是全慎入狱前最后一个项目。

若非如此，夏照不会如此投鼠忌器。

“既然说到了恒温设施，”兰藉接过手下递来的文件，“你们用到了星盗材料的刚好是恒温设施，”

他抬手，文件下翻到某一页，是检测后的图片，讥讽一笑：“不打自招。”

这话一出，许多人隐晦看向全慎。材料方面一直是全慎全程定夺，在一个月前应该就已经定了下来。

全慎看到人群里的实习生目光慌乱了一瞬，不由得挑眉。

这种足以让「雨」利益受损的事，如果与黑莲花有关，夏照会怎么处理？他暗自思忖。

夏照已经走到档案室前，他一直注意着全慎的变化，见对方面露犹疑，他心中微沉，经过全慎时，还是低声开口：“放心。”

即使真的是全慎，他也会设法摘开。

不等全慎疑惑，夏照已经看向兰藉冷冷道：“那就查吧。”

大楼外面的雨又开始下大了，很快路上的行人都进了悬浮车里，或者进商店避雨。从高处看下去，蓝星像是会在这场连绵暴雨里淹没。

*

七年前，帝星。

水泡着冰块，冰块里夹着碳酸饮料罐，罐身已经有细密水珠。冰块在烈日下融化的滋滋声里，少年们坐在一起商量着一出恶作剧。

“夏照怎么不说话，”一个人笑容里有不明显的讨好，“沉默半天了都。”

少年夏照抬了抬眸，又兴致敷衍收回目光，看着水里冰块气泡破裂，神游天外。即使出神时，他依旧居高临下态度倨傲。

另一个少年见状神秘兮兮：“中午打篮球的时候，照瞅见那个谁了。”

“谁啊？”

“还能是谁，最近女生们来球场看谁啊，”那人吹了个口哨，暧昧地笑道：“全慎那个……”

“够了没有？”夏照突然开口。

少年们惊异：“真是他啊？”

“全慎得罪你们了吗？”一个男生没什么底气，“他人挺好，应该是有什么误会……”

“你急什么，”夏照看过去，“认识？”

男生连忙摇头：“他帮过我一次，如果你们……我就算了。”

本来夏照只是有点心烦意乱，被这么一激，竟真给说得不痛快了，不咸不淡地垂眸看冰块。

旁边有的是人精，自然看得出来夏照的情绪变化，当即起哄去看看全慎在哪里。

没等夏照琢磨清楚自己心里的情绪，就被狐朋狗友们拉着去找全慎麻烦，被迫听了一路有关于全慎的事。

这么一路，夏照早就听出来，自己只是个幌子，这些玩意儿是苦全慎久矣。

“他一个贫民出身的有什么好夸的，顾老头没一天不骂我，没一天不夸这小子的。”

“你这算什么，我前几天不是在追求璐仁，转头人家就去跟全慎告白了。他居然tmd还拒绝了！”

……

听来听去，是很不讨人喜欢。总是微笑着在格斗课把人打趴下，还要歉意地伸手扶一把，让女孩们夸是绅士风度。总是在休息时间坐在长椅林荫下面，破坏小树林难得团聚的小情侣们感情——他坐那儿，女孩们都忍不住看他。出身寒微，无父无母，不是什么名门，竟然几乎被所有老师喜欢。

“孤儿？”夏照停住脚步，冷淡道：“你们有点分寸。别打着我的名号仗势欺人。”

最先带头的少年眼睛转了转：“我们都打听到他在哪儿了，就去看看他呗，同学一场，看看他有没有什么缺的少的，关怀关怀。”

“是啊是啊……”

夏照本来应该拒绝，素不相识的去看什么，但是不知为何，他拒绝的话出口变成了：“……也行。”

训练室里，白衬衣黑发的少年坐在操纵器底下，像是在维修，脸上抹上了一点污渍，私底下神情十分冷漠。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他回过头。

夏照走在最前面，见少年坐在雪白的天光里面，黑色绸缎一样的头发落在白衬衣肩上，轮廓线模糊，如同西洋画里光辉灿烂的阿波罗。

果然，有人时，方才的冷漠就像是错觉，又露出了这种让人感觉温柔的微笑。

“有什么事吗？”他问。

一开始起哄的少年都被震住了，你推我让地推出来一个人开口：“你，你，夏照找你。”

夏照：“……”

夏照正要回头看看是哪个憨批把自己推了出来，却听到白衬衣的少年哦了一声：“篮球场的同学。”

“……你看到我了，”夏照索性走过去，“我听说，”他其实根本不了解全慎，但是走到了这里，只能回想狐朋狗友的话，憋出一句，“璐仁喜欢你？”

全慎放下修理的工具，面容困惑：“谁？”

“你不是人，”之前抱怨自己追求失利的少年忍不住悲愤出声，“她三天前才跟你告白！”

“哦，”全慎面色淡下来，“太多了。你们是为这事来的吗？”

夏照没想到猪队友这么坏事，害他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只得回过头：“……闭嘴。”

“我们来看看你困不困难，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带头起哄的少年半冷不热地说，“主要是照哥关心关心情况不好的同学，你别误会。”

白衬衣少年看了一会儿操纵器，没再说话，站起身，却因为蹲久了踉跄了一下。夏照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感觉到他手腕冰冷，在烈日夏天里像握着一块冰。

“谢谢。”他低声说完，就走了出去。

夏照看着他背影，鬼使神差地，轻轻握了一下手心。

不欢而散。

这日之后夏照心不在焉，上课的时候总是想到那天握住手腕的感觉。明明室内有恒温设置降温，他居然还是想得鼻尖额头都有汗珠。

老师讲着课，见状还以为恒温调得不够，热着了夏家这位，不着痕迹又调了调校内温度。学生们都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可夏照心中的情绪反而烧得愈发激烈，像难以平复愈发高亢的独奏曲。

直到一周后，他再次见到了全慎。

那是一天夜里，整个学院考完了期末考，都在准备回家。最后一天寄宿学院，夏照坐在窗边看着帝星的夜空，竟也不觉得这里的夏夜难熬。那日的冰凉触感好像一直在他手心里面。

突然之间，学院响起了急促的嘟嘟嘟的警报声，红色的警告光线到处乱洒，外面白色的搜查光照到了这边，刺眼得夏照当即站起来，准备回床边睡觉。

“……全慎……”

“真是全慎啊……”

“……太冲动了……”

几个老师匆匆忙忙从外面经过，一边交谈一边快步往警报的声源走。

蓦然之间，不知道是谁的飞行器如同流光一样划破了夜色，冲着警报方向冲去。

一个小时前的训练室里，全慎正要出去，却见几个少年走进来，嘻嘻哈哈上了操纵器：“比试比试呗。课上讲究点到为止，课外生死不论哈。”

全慎没搭理，擦了汗，就要走，突然有人发动了操纵器，劲风砸来，他抓住栏杆借力险险避开，回头刚要喝止，却见室内的操纵器都动了。

一道道攻击难以全部避开，他弯身就近滚进了一个操纵器里面，目光一寸寸冷了下来。

“生死不论？”他轻轻道。

夏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着急，但是他进了训练室跳下飞行器的时候，看到全慎的黑色操纵器正一枪一枪对着早已经投降的其他操纵器开着，黑色操纵器因为后坐力颇有规律地后仰，电光四溅，被攻击的少年们惊慌地大叫。

全慎的操纵器最后一发火药炸穿了目标，被命中的操纵器已经从中间裂开，里面的少年被机器压在身上，口中吐血。

这像是单方面屠杀的一幕，让夏照焦急的心情骤然冷却了下来。

黑色的操纵器并没有住手，反而在吐血的少年昏迷之后，依然慢条斯理继续装上弹药，瞄准。

那个总是面带微笑的白衬衣少年……仿佛没有任何攻击性，无论受到什么讽刺亦或者诋毁都只是淡淡地听着，像阿波罗一样光芒万丈又温柔谦卑……

弹药蓄力的火光已经愈来愈强烈。

“全慎！我们家族都是抗击星盗的名门，”一个少年丝毫没有希望地哭喊，“你不能真的，你不能……”

黑色的操纵器上的蓄力光芒忽然慢慢变淡，像是在取消。

但是绝望的少年并没有发觉：“……我们已经通知了学院，你一定会付出代价！”

夏照心中微紧，刚要走进去，就见老师们已经冲了进来。

不等夏照开口，里面的一片狼藉已经让老师们有了判断。

“退后！控制住他！”

“冷静全慎，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黑色操纵器被老师们围住，医疗部赶来的学生们匆匆把那几个受伤的少年带走。

夏照分开人群进去，看到黑色操纵器已经被禁锢住，几近报废。操纵器和使用者通感，此时被钉住的感觉也正在使用者身上缓缓出现。

这就是刚才全慎一枪一枪对着投降的操纵器开时，夏照会感到心凉的原因。

但是现在情况变了。

夏照进去，旁人不敢拦他，他翻过警戒线，拍了拍黑色操纵器，关掉了旁边的禁锢，低声说：“出来……”

半晌后，操纵器的门打开。

老师们面色严峻，不敢放松。这是他们最得意的学生，不到人下操纵器，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三分钟后，没有人下来。

老师们面面相觑。按理说这是抗矩违规，还拒不下操纵器，他们应该重新打开禁锢。然而对于这个学生的爱惜，到底让他们有些犹豫。

“夏照，”就在这时，他们看到夏照突然翻身进去，“危险！”

夏照进了几乎报废的操纵器，里面一片黑暗，他点开光脑照明，看到白衬衣少年坐在驾驶位上低着头，似乎在休息。

“全慎……”夏照靠近过去，解开驾驶座的安全带，刚要拉着人下去，却感觉手心有些粘腻，他低头，看到光脑照明下，手里一片血迹。

“抱歉。”全慎说。

在外表完好的操纵器里，怎么可能会有外伤——除非在全慎上操纵器之前，就受到了攻击。

夏照深吸了一口气，没问具体伤到了哪里，扶着人慢慢走下了操纵器。

“全慎！”老师们谨慎地围过来。

黑发少年已经陷入半昏迷，白衬衣上全是血渍。夏照扶着他停在门口。

“我希望学院不会放过一个违规者，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正当防卫的人。”

夏照说完，就带着人离开了训练室。他感觉到对方轻微战栗，一时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夏照并不知道那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是躯体本能地因为刚才单方面的屠杀而振奋。

粘腻的血在手心里面已经逐渐冰凉，却和那日握住手腕的冰凉全然不同。

夜色沉寂，夏照不停地用光脑发着讯号，焦躁等待医疗部学生过来，却迟迟等不到。一咬牙，给夏家发了讯号，要求派医疗过来。

不到半个小时，数量悬浮机盘旋在学院上空，夏家致讯询问夏照在学院受到攻击为何无人医治。院长满头大汗找过去，看到夏照正抱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坐在宿舍里，夏家派来的医疗里里外外走动。

其他宿舍都开了灯，从窗户好奇地看过来。夜色里，夏照面色颇冷。

院长走近问道：“伤很重吗？”

夏照已经知道，只是一点擦伤，流了点血但不严重。当时弹药用完了还要再装弹的举动，已经远远超过了学院规定的正当防卫范畴。

很可能会毁了全慎。

医疗人员正要开口，见自家少爷抬手，便没有说出只是皮外伤的事。

那天夏照第一次觉得帝星的夏夜如此安静，令他能清楚听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能感觉到血液流淌。医疗赶来的半个小时，他心中回放着黑色操纵器一枪一枪后坐力的那幕，从一开始的恐惧，到现在的冷静。

“很严重。”夏照说。

“请追究那几名学生攻击不在操纵器上的同学的责任。”

“予以，”夏照顿了顿，“予以……”

黑发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过了一会儿，模糊的视线里出现夏照，他像是打开了什么指令，露出微笑。

……

就好像有什么指令。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他，下意识露出微笑。

就好像精心为他准备的礼物。

这一刻，夏照清楚看到了自己未来的道路。他会创立一个灰色地带的王国，悖逆家族公正的传统，成为一个绝不公正的恶人。在灰色的国度里，等待他的礼物。

“等他们伤好，以杀人罪，移送执行署。”夏照语气平淡。

*

此时，档案室的门在面前缓缓打开，外面是倾盆大雨。

但是夏照耳边好像是帝星夏日的蝉鸣。

一封封文件被放在灯光下检阅，二楼的「雨」的员工们脸色逐渐难看。

黑色束发的白衬衣青年站在文件前，披着执行署的外套，身形利落挺拔，在二楼的灯光下轮廓光亮纯白。

这是执行署送给他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