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袒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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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滥杀无辜”四个字一出，前来围观的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梁侯世子也未免太过放诞了，这样的话都敢说，梁侯夫妇就不管管么？

沐王妃定定地看了萧阑和九月片刻，转头对自己的侍女道，“去看看。”

萧阑让开几步，嘲道，“王妃不应该先去请大夫吗？”他这句话中隐隐藏着对沐王妃的指责，别人没听出来，但近距离看着萧阑表情的九月却感觉到了。她心里不禁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又被理智压下去。

“萧世子说得是，来人，去请府里的……”沐王妃话音未落，少年就开口打断，“明珠郡主在沐王府内身中情毒，沐王妃还敢让府里的大夫来看么？”

身中情毒？那她这样出来，毒是解了还是没解……想到这里，沐王妃突然浑身发凉，连忙吩咐下人，“快，拿王爷的帖子去请太医来。”

主动勾引和被下药的性质完全不同，若是前者，那错的人是九月，敬王府也说不了什么，但若是后者，九月就是被人陷害，无辜受难。陈都无人不知，明珠郡主乃是敬王府捧在手心的女儿，要是今日在沐王府出了事，她怎么担待得起？

请太医的人刚走，去房间里的侍女就走了出来，看向沐王妃，面色沉重地点点头，“王妃，是表少爷。”

沐王妃整个人都晃了晃，她身边顿时一阵手忙脚乱。

“池鱼！你怎么样？”卫绮龄从人群里挤出来，一路跑到萧阑身前几步的距离，压着声音质问，“萧世子，池鱼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你这样抱着她，是否有违礼法？”

她父亲长兴侯曾是梁侯萧庆之的部下，关系很好，她长兄卫嘉霖更与萧阑熟识，是以她才敢这样跑上来与他说话。

少年挑眉，理所当然道，“我救了她的命，她不应该以身相许么？”

话音未落，窝在他怀里安静到现在的九月就拿做成了雀羽形状的簪头戳了戳他的胳膊，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救我的命了？睁眼说瞎话。”许成贤已经被她伤了，就算萧阑不来，她也不会死。

萧阑“嘶”了一声，施力颠了颠怀里的少女，俯首在她耳边威胁道，“安分点，不然我就把你扔下去。”

“怕你啊？”九月撇撇嘴，却也不再说话了。她知道萧阑现在是在帮她，否则，她虽能活命，却估计会因为伤人的事情惹上麻烦。

卫绮龄离得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意识到九月是同意他抱她的，原本凌厉的气势顿时减了一大半。她看了眼萧阑，再看看九月，突然退到一边，大声问道，“池鱼，沐小郡主不是跟你一起来的吗？怎么这里只有你一个人？”

与九月一起离开的还有沐晚宁，既然没人敢提，那就她来当恶人好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沐小郡主和她一起来的？

这，若是结合方才萧阑的说法，那此事最大的可能莫非是，这个许表少爷原本是冲着沐小郡主来的，但不知为何，沐小郡主不在此地，于是连累了明珠郡主受罪？

恢复过来的沐王妃正好听到这句话，眼神变了几变，上前两步问道，“池鱼，这是怎么回事？”语气里终于有了关心的意味。

在她心里，九月比不过许成贤，但许成贤也比不过沐晚宁。如果许成贤要害的人是沐晚宁，那他再得她的喜欢也没用了。

九月感激地看了卫绮龄一眼，解释道，“晚宁和我一样，裙子上不小心沾了水，所以一起来这里换衣服。但进了房间后，晚宁说房间里点的香闻着不舒服，她身边没有侍女，我就让我的侍女陪她回了她自己的院子。王妃若是不相信，可以让人去晚宁的院子里问，或者我们一起等等，她们应该快回来了。”

“你的意思是，那支香有问题？”沐王妃果然聪明，一听就找到了关键。

“不，除了我和晚宁之外，我的侍女也闻到了这香，但我的侍女却没事。”九月掐了掐自己的腿，努力用不那么软绵绵的声音说话，“王妃可知道是为何？”

“还能为何？”萧阑突然开口，“自然是因为，这毒分为两半，一半在香里，一半在今日的吃食里，侍女不会吃桌上的东西，所以无事。”

九月惊讶于他的聪颖，眸中不由得流露出一丝赞叹，却被少年敏锐地捕捉到了。

萧阑的心情忽而愉悦起来，勾着唇角，脸上冰冷的神色融化几分，又道，“郡主让她的侍女送走沐小郡主，自己却身陷险境，为了忍受药性，甚至不惜自残。沐王妃，您就算不心疼，是否也应该为误会了她而向她道歉？”

“别说了，”九月哑着嗓子道，“王妃是第一次见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也没什么。”她根本就不对一个刚刚见面的人会相信自己这件事抱有期待，也就无所谓失望和难过，倒是萧阑的信任和尊重令她心暖。

萧阑轻哼一声，“傻子。”哪有你这样的人，为了救人连自己也搭进去，真不知道该说你蠢还是聪明。

他们两个人的姿态如此亲密，甚至女子的脸上满是红晕，却偏偏令人生不出半分绮想，干净如雪。想到自己之前竟然以为九月是那种人，沐王妃顿觉无地自容，“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背后的人找出来，给你个交代。”

一直到此时，她才彻底相信了九月。

“我的裙子是自己打湿的，不知晚宁的裙子是不是？”九月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沐王妃却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得难看。

九月的声音轻得发飘，幽幽如空山鸟语，漂亮的眸子转过来，似在看着沐王妃，又似穿过她看到了别的东西，“有时候，一直在身边的家人，反而是最看不清的。”譬如敬王府一家人，再譬如沐老王妃，都是伪装的好手，装得谁也看不出来，直到最后才露出自己的獠牙。

说完这句话，她就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似的，阖眸睡了过去。握在她手里的簪子掉落在地，镶嵌其上的珍珠雀眼因这一摔脱落，骨碌碌地滚远了，但此刻已无人在意。

萧阑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低骂一声该死。

情毒这东西虽不会直接致命，但如果长时间无解，同样会因身体高温而有危险，何况她身上还有伤等着处理，再拖下去怕是真的要出人命了，“沐王妃，请您找个安全的房间，再让人准备一桶凉水。”话落，也不等沐王妃回答，转身就走，步伐比平日快上三倍都不止。

沐王妃连忙指使身边的嬷嬷给他带路。几步之外的卫绮龄原本在人群里找敬王妃和燕鸣华的身影，闻言悚然一惊，“你要做什么？”

少年头也不回，“救人。”

“怎么救？”她追上去问，问完才发现这个问题似乎只有一个答案，而那个答案对他怀里的姑娘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于是她立刻喝止，“你不会是想……不行！”

萧阑顿了一顿，“她敢在我怀里睡过去，就说明她相信我。”说完又继续往前走。

卫绮龄愣住，终于不再阻拦。

变故就在此时。

拥挤的人群突然一阵喧哗，是姗姗来迟的谢氏和燕鸣华终于到了。

看到萧阑怀里那抹紫色的衣角后，谢氏先是一愣，又立刻喊道，“池鱼！池鱼你怎么了？”其实她之前就已经来了，但在看见萧阑怀里的人是九月而非沐晚宁时，她便知道她事败了，必须马上想退路。所以她悄悄离开，去找沐老王妃通了气，等再过来，却已经晚了太多。

少年步履未停，“传闻明珠郡主颇得府内宠爱，捧在手心也不为过，但如今看来，这所谓的宠爱，竟连认识七八天的朋友都不及，可见传闻也有假的。”竟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抱着人走了。

只可惜九月昏过去了，并未听见这句正中她心意的话。

卫绮龄看着他们的背影，默默在心里道：萧世子，既然池鱼信你，那我也信你，请你一定要把她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沐王妃，我去找晚宁过来吧。”她转向沐王妃，得到许可后，便带着自己的侍女匆匆离开了。

谢氏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萧阑和九月离开，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她不知道九月是怎么卷进这桩事里的，但如果她不能解释清楚晚来的原因，九月很可能不会再跟她亲近，也不会再信任她了，而这会毁了敬王的计划。

好在，她在筹划此事时，为可能的失败设计了一个备选的“真相”，现在拿出来用，应该可以糊弄过去了。

……

沐王妃身边的嬷嬷带两人到了一处相隔不远的客居，道了一声告退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约也以为萧阑说的解毒是最原始的方法。萧阑对她的误会有些无奈，不过他也的确不想让人看到接下来的事情，便没有挽留。

这间客居不是很大，进门后左拐，几步就到了底，那里放着一桶凉水。旁边的衣架上搭了一身紫裙，颜色比九月身上的更深一些，款式倒是差不多，可见拿衣服的人还是挺细心的。

萧阑将九月抱进木桶里，让凉水帮她降温，又打湿了一块汗巾，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净右手上干涸的血迹。做好这些后，他走到门口唤了一声，“沉鳞。”

一身黑衣的青年鬼魅般出现，向着萧阑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两个小瓷瓶，“主子，药拿来了。”

萧阑嗯了一声就要去拿，沉鳞却突然缩了缩手，“主子，这可是最后一颗雪莲丹……”出自北齐国医之手的雪莲丹，千金难买，能解百毒，就这么拿来救一个中了情毒的女子，是否大材小用了一些？

未尽的话在少年骤然冷厉的目光里破碎成尘，下一刻，就听他道，“那又如何？”

“主子恕罪，是沉鳞失言了。”

萧阑握着瓷瓶转身，“没有下次。”

沉鳞恭敬地应了声“是”，又一下子不见了。

“你还真是运气好。”萧阑走到木桶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泡在凉水里的九月。少女脸上的红晕已经降下去不少，但眉头紧皱，依然还是很难受的样子。

须臾，少年轻哼一声，低头打开手里左边的瓷瓶，把里面的药丸倒出来，喂进九月嘴里，然后把另一个瓷瓶里的药粉撒在九月右手的伤口上，用放在一旁的干净布条做了简单包扎。

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柔和的风吹过。他坐在木桶旁边的软榻上等九月醒过来，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跑回了几天前的博闻馆。

九月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时候，他就坐在离她最近的另一侧。素白屏风只能挡住一半光线，他偏头，看见少女如今日一般身着紫衣亭亭而立，但容貌却不甚清晰。

身旁的卫嘉霖一脸惊讶地问，“燕池鱼？她就是明珠郡主？”话里都是半信半疑。

萧阑没有回答他，却开始不自觉地留意起九月来。他看到她坐在绕梁琴前，被人说了一句后便露出想换琴的念头，又不知道为什么打消了。他看到她追着燕鸣华走出去，藏在树丛里听别人的墙角。他也看到她故意打翻酒盏，起身离席。

下意识的，他就觉得不安，但他又不能光明正大地跟着去，只能退而求其次，让沉鳞跟着她。

沉鳞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可带回来的消息却坐实了他的不安。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就吩咐沉鳞回府去拿雪莲丹，自己则找了个借口离席，沿着沉鳞留下的记号，追到了九月所在的房间。

正好看到她攥着簪子往许成贤身上捅的画面。

他便有些好笑。

亏他还以为她会吃亏，甩掉好友急急赶来，想着自己好歹会点武功，来个英雄救美总没问题。等到了才发现，美人太厉害，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

看她没事，他本想转身离开，偏偏九月先一步喊出了他的名字，用一种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感情的语调。他心里倏然生起防备，因为他记得她分明不曾见过自己，亦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他上前捏住她的脸质问。

可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他不由得一阵心颤。

那里闪过惊讶、喜悦、眷恋、后悔，甚至还有几不可察的负罪感，却没有半分敌意和防备，有的只是信任，和得救后的放松。所有这些都只是一瞬间的事，一瞬间之后，她就低下头，像是沉浸在回忆里，失神许久，再抬头时，竟然要他帮她解毒。

说实话，他初初听到时，的确有一瞬间生出了厌恶之情，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因为九月说完以后什么动作也没有，还是安安静静地任他捏着脸，过了一会儿，看他没反应，便皱着眉头催他，语气凶巴巴，声音却软软的，仿佛情人耳语。

也仍然没有任何动作。

他于是认真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