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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晨时总是灰蒙蒙的,像是压着一层霜,看的人心里不大痛快。冷气又促,扑面而来,吹的人汗毛直立,恨不得转身钻进暖和的地方再也不出来,聂怜冬日里就总是懒懒的不愿意起身动弹。

可今日,要上山礼佛,必须要早起了。

纵然天刚微亮,院子里的下人也已经忙活了起来,脚步虽轻,但透过窗棂依旧可见来来往往攒动的人影。

屋子里被炭火烧的暖洋洋得,聂怜被叫醒时还是有些头疼。抱着被子眼皮恹恹地垂着,倚在床头坐了好一会这才下了床。

迎春一边将青梅色的裘毛袄裙往聂怜身上套,一边笑道:“奴婢瞧着今日天不错,上山时也能少受些风吹的罪。”

聂怜往外瞧了瞧。晨曦微光洒在院里的枯枝上,似有灰黄毛色的鸟儿站在枝头。朱红的栏杆往下滴着化开的雪水,檐下也是淅淅沥沥的,一连阴沉了几日的天终于放晴了。

聂怜舒了一口气。天不好时上山那可是宛如迎着冷刀子往前走,尤其是山路还不好走。

梳妆打扮好后,聂怜坐下来用早膳。

因中毒一事,聂锦发落了好些人。如今聂怜院子里的小厨房人手不够,便只能先吃府里厨房做的膳食。

膳食,是王嬷嬷亲自领人送过来。

王嬷嬷站在桌旁道:“送来的都是大小姐您平日里素来爱吃的,您尝尝,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聂怜侧身净着手,“嬷嬷有心了,还劳烦您跑这一趟。”

“大小姐言重了,这是老奴应做的。”王嬷嬷微欠身子。

聂怜闻言付之一笑。

王嬷嬷指着那道鸽子枸杞汤道:“这是夫人吩咐厨房给每位小姐添的一道羹汤,喝了好暖和一些。今日虽天好,但上山总是累人得紧。”

“劳烦嬷嬷替我谢过母亲。”聂怜扬手,春晓上前盛了一小碗鸽子汤递给聂怜。

聂怜接过,品了一口,“听说这次礼佛嬷嬷被母亲留下来照看内院,不能跟着我们一同上山了。”

“是。”王嬷嬷眸色一动,紧了紧手,笑道:“易嬷嬷常年不进内院,总有不熟悉的。夫人怕易嬷嬷手忙脚乱出了差错,故这次先将老奴留下来照管内院,让易嬷嬷跟着主子们一同上山,也好少些差错。”

“还是母亲想得周到。”聂怜点点头,“易嬷嬷确实多年不曾碰过内院事宜,定是生疏的。上山礼佛的时日里府上主子皆不在,主事之人自然不能马虎。嬷嬷跟着母亲多年,行事又稳妥,自然是比易嬷嬷要合适些。”

王嬷嬷闻言欠下身子,嘴角的笑还未咧起,就听见聂怜继续说道:“只是……府上刚出了大乱子,闹得人心惶惶,那几日我虽病着却也听说了一二。嬷嬷虽稳妥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叮嘱两句,还请嬷嬷行事定要周全当心,仔细小心为上,这段日子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不然……”

“叮当”一声,聂怜将羹勺放进碗里,虽未把话说全,可还是让王嬷嬷脸上的笑意凝住。

顿了顿,王嬷嬷深深地看了聂怜一眼后低下头道:“是,大小姐的嘱咐老奴谨记在心,定不辜负大小姐的期许。”

聂怜颔首笑道:“嬷嬷能记在心里就好。今日出府,嬷嬷定有还多事要张罗,我便不留嬷嬷说话了。迎春,替我去送送嬷嬷。”

王嬷嬷走后,聂怜用了两口点心和甜粥就放下了碗筷,春晓劝道:“小姐,今日上山要走山路,实在是累人,您再用些吧,上山时也好有些力气。”

聂怜摇了摇头,“今日起身时,头有些晕,用不下去吃食,让她们把早膳撤下去吧。”

春晓顿时有些紧张。韩婆给聂怜下毒一事虽是在聂怜自己的默许下进行的,可每当她想起聂怜哇哇吐血时的样子,还是心有余悸。

“趁现在还早,奴婢将府上的医师拉来给您把把脉。”春晓放下手中的东西,朝聂怜福了福身子,转身急忙去请医师了。

医师被请回来时,聂怜刚吐过一回。

医师一听,也有些慌了。将手帕搭在聂怜的手腕上连坐下的功夫都没有了。

好在细细把完脉之后没发现什么中毒的迹象,医师松了一口气,缓声道:“无事,无事。只是小姐余毒刚清,身子有些弱,这几日又劳心费神心绪起伏过大,身子有些吃不消了,吃些补气血的汤药即可。”

话音刚落,闻讯赶来的陈氏便进来了,正好听见了这句话,陈氏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忧心,“那这次上山,怜儿你……”

“我无事,母亲不必忧心。我往年因身子不好已许久未上山礼过佛了,也想去为逝母念念经文,还请母亲允我尽了这个孝道。”聂怜说。

聂怜这么说,陈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让厨房又做了两碗补气血的汤来,让聂怜喝下,看着聂怜面色好转了些,这才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目送陈氏等人出了院子,春晓忧心忡忡地看着聂怜,劝道:“小姐,要不此次上山礼佛您就别去了,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迎春也附和道:“是啊小姐,身子才是最紧要的。您身子本就不好,要不还是在府上养一养吧。”

聂怜摇头,感觉吐完之后好受多了,“若是我不出府,之前安排的事就进行不下去了。”

那才是真的麻烦。

而且,此次上山她还有一事。

她要上山去见一个人,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春晓见聂怜说的果决,就知道聂怜心意已决,便不敢再劝。和迎春对视一眼后,双双叹气,准备再去拿些厚实衣裳和小库房里的药材替聂怜备着。

等晨时的寒霜褪去,马车也已经备好。

聂怜戴上斗笠出府上了马车,这次只她一人坐。许是记挂着她的身子,陈氏不敢再塞人进来吵她。

只是苦了聂妤了,要和聂悦挤在一辆马车里,聂妤身后的小丫鬟瞧见聂悦时脸都拉下来了好长。

以前上山礼佛陈氏是不带聂悦的,她也瞧不上聂悦。可自从前几年,聂悦开始趁上山礼佛这段时日在家中频频生事,跑去聂怜的院子里大闹,惹得家宅不宁,扰的聂怜病了好几场,还连累着威武将军府丢了好大的脸面,陈氏也就只能将她也捎带上了。

马车开始缓缓行驶,街上除了商贩人还不多,马车倒也走得顺畅。

聂怜在马车里头闭目养神,手里端着一杯泡着枸杞红枣的热茶,时不时地抿上一口。

而此时的皇宫内,却已乱作一团。

御书房门前跪了一群宫人,正在暗暗叫苦。里头,仁孝帝恨不能掀了御书房书案,指着下头坐着的人气得站都站不住。

...

“小姐,您看那个,捏糖人的!”马车里,春晓指着外头捏糖人的商贩兴奋道:“奴婢自进府之后就未见过捏糖人的了,那个马,捏的可真像。”

自前朝以来,就不怎么束缚女子出行。但聂怜因为当众晕倒出丑而整日懒懒的不愿出府见人,这些伺候她的小丫鬟们也就只能整日窝缩在府里,没有机会出府上街逛上一逛。

聂怜睁眼瞧了瞧,笑道:“今日要上山,慢不得。等下山吧,等下山后我就领着你们上街逛一逛再回府。”

闻言,就是迎春也忍不住弯了眼眸,欢喜起来。

天刚亮不久,街上人少,马车驾得快,快到晌午时就到了山脚下。

接下来的路就不好走了,马车也颠簸了起来,晃得人头晕脑胀。聂怜脸色又白了下来,但好在除了头晕些,没有别的不适。

路上石头多又杂,又是刚化雪没几日,路上多泥泞。车夫小心驾驶着,却还是难免车轮子打滑,有几次吓得迎春都忍不住低声轻呼。

聂怜被晃得有些受不住,掀开车帘子,嗅了一口外面的冷气。马车内点着熏香虽好闻可在头晕时却闻得人有些不太舒服,倒还不如外面种满了松树的草木气来的舒畅。

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到了半山腰处,马车停下来了。

聂珍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聂怜刚探出身子就见聂珍一溜小跑到前方不远处的亭子里坐下。

那亭子修得气派,朱红四角檐上挂着铜铃,风吹过就响起一阵悦耳的叮当声。

这座亭子每日都会有山上的庙僧下来打扫,很干净,就是为了让上山的人有个地方歇脚。

过了这座亭子上山的路就变成了一层层台阶,马车只能原路返回,要上山就只能一节节走上去。

聂怜刚走进亭子里,陈氏就过来询问她的身子,见她确实无碍这才放下心来。让易嬷嬷沏几盏热茶给聂怜聂妤等人喝,又拿出了一方食盒,将里头的糕点拿出来,“都歇歇脚,缓口气,一会走上山可有的是力气要出。”

已快晌午了,今日天公作美,没什么大风,日头也足。就是坐在亭子里也有日光斜斜地洒进来,暖洋洋的。四周是松树围成的林,郁郁葱葱,有些松树上还挂着落雪。

冷气混杂着草木气,透人心脾,就是聂怜也觉得舒畅多了。

停了有一刻钟,在聂悦不耐烦的连声催促下,陈氏这才领着众人动身上山。

今日聂悦倒是没有故意生事,只是颇为不耐。对着聂珍的挑衅也是爱答不理的,眸子频频往山上瞧,像是急着上山的样子。

神色中还隐隐夹杂着兴奋,手拿着帕子一角捏得紧紧的。

聂怜垂下眸子,敛下眸中深思。

五年前陈氏带着聂妤、聂珍和聂塘一同去上山礼佛,眼看她们就要回来时聂悦突然开始发疯,不是跑到她的院子里大吵大闹,就是想方设法地跑出府去撒泼。从那年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只要陈氏不带着她,她就宛若疯了一般,府里府外的乱撒泼。

逼得陈氏无法,只好带上她一起。

上一世,她不解其意,权当她是个疯子。可眼下想想聂悦此番恐怕另有用意,若不是为了存心扰威武将军府家宅不宁,那就是想跟着陈氏等人一同上山。

上山,她为何急着上山。

是想见什么人,还是想办什么事?

聂怜眯了眯眸子,不禁朝聂悦看去。上一世在寺庙里发生的那桩丑事,是不是也和她有关系。

聂怜垂下的手指颤了颤。

许是察觉到了聂怜的注视,聂悦扭过头来,正好撞上聂怜的目光。

她怔了怔,回过神后冲着聂怜勾起唇角扬起了一抹嚣张又冰冷的笑容。

像是瞧见猎物的猎人,笑容里满是不怀好意。

聂怜淡淡地看着她,扯了扯嘴角回了她一个笑。

上山的路虽是石阶,没有泥泞土坑和石子,却也不好走。雪水残留在石阶上,因为山高冷的厉害,有些化掉的雪水便结成了冰,一个不留神踩上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迎春在聂怜身侧扶着她,春晓一干丫鬟在聂怜身后跟着,以防聂怜脚底打滑滚下去。

养尊处优惯了,聂珍走了一小会便开始喊累了,要停下来歇脚。

聂悦斜睨了她一眼,殷红的嘴里吐出来两个字:“矫情。”

聂珍爬的累,心里气儿正不顺,闻言大怒,“你说什么!”

聂悦也不怕她,干脆停下上山的脚步,扭头冲她冷冷道:“说你矫情!嫌累就回去,在这里显什么眼!”

“让我回去,你算个什么东西?要回去也是你回去!”聂珍怒喊道。

“我又不觉得累。”聂悦道。

她今日其实并不想跟聂珍吵,只是在看到聂珍拖着步子不肯向前的磨蹭样子着急,没忍住出了声。

聂珍此时倒是不觉得累了。三两步迈到聂悦跟前,伸手推了她一把,看她倒地这才收回手,“凭你是谁,也敢说我!”

她憋着上一回的仇,一见到聂悦她就气不顺,今日这一路上她都满脑子琢磨着怎么将这仇报回去。

这一下,聂悦猝不及防。怔松了一下,聂悦瞪大双眸,推开身后搀扶她的小丫鬟,自己站起来不等人回神抬起手就想去推聂珍。

她站在上头,被站在下头的聂珍推一把会摔在石阶上。可若是她反过来推聂珍,那聂珍是会从石阶上滚下去的。

陈氏吓了一跳,急忙过来。

好在聂塘早就防备着聂悦来这么一下,及时握住了聂悦扬起来的手。

聂珍后退两个台阶,咽了咽口水,没想到聂悦真敢反过来推她。往下望望,山腰处的亭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模糊的朱红小点,在这里摔下去非死即伤。

“都闹什么!”陈氏也踩台阶走的累得慌,本以为只是斗斗嘴便不想管。谁知还不等她眨下眼,聂珍就动了手。

“还嫌不够累是吗,在这里动手推人,是想滚下去一道摔死在这儿吗!”陈氏一边走过来一边怒喝。

“可不是我先动的手。”聂悦冷笑道。

“松开!”聂悦挣扎了一下被聂塘桎梏住的胳膊。

聂塘犹豫了一下,怕她再突然动手。

“怎么,你一个男子握住我的胳膊不放是打算日后娶我吗!”聂悦冷道。

聂塘闻言面色一滞,陈氏拧眉,别过脸不想再多看聂悦一眼:“放开她。”

“都安生些,若谁再敢生事就立马送回去关进院子里!”陈氏瞥了一眼聂悦,沉声道。

聂悦揉着被握出红痕的手腕,冷笑了一声,扭头就走。

陈氏没管她,抬手指了指聂珍,目含警告。

闹腾这一回,聂珍也不喊累了,堵着气步子迈得很大。

“走到哪里都不安生。”春晓在聂怜身后小声嘟囔了一句。

等到晌午已过,终于到了山顶,那颗挂满红布条的姻缘树在山顶上静静伫立。

庙里的主持守在树下,见她们上来,走上前双手合十道了一声好,随后将聂怜一干人等迎了进去。

陈氏已经叫人打点好了,除了将军府的人这几日庙里是不让旁人来住的,住持也已经安排好了她们这几日留宿的院子。

几个院子都挨在一起,也没什么好挑的。陈氏分完院子,就让她们自己去各自的院子里歇着了。

聂怜的院子稍微大了一些,有个后院,里头种着松树和梅花。因旁边挨着聂悦的院子,就是这处院子大了些,聂珍聂妤也不愿意住。聂怜懒得听她们再争再吵,便住了进来。

正好也方便她盯着聂悦。

倒是春晓和迎春十分不情愿,一边撇嘴一边听着聂悦住进旁边院子里的动静。

院子都已经被提前打扫过了,很干净。迎春和春晓又细细的查看了一番,没什么问题就开始将拿来的东西往屋里头收拾。

聂怜坐下,口干舌燥,腿上还直发软。

迎春赶紧给她倒了一杯茶,聂怜端起来,品了一口,又累又倦。

“下午也没别的事,小姐吃些膳食就去小睡一会吧。”迎春道。

聂怜点点头,歇了一会,来了几位小僧送来了食盒。

迎春一一拿出来,都是素菜,春晓探头瞧了一眼,垮下嘴角,“没有一点荤腥。”

“在庙里呢,你想要什么荤腥?”迎春白了她一眼,“别乱说话。”

春晓嘿嘿讪笑了两声。

聂怜没有胃口,尝了两口后就放下了筷子。

迎春和春晓伺候她歇下,迎春笑道:“小姐,您先歇着,一会奴婢去给您做几碟糕点来。”

这院子里是有厨房的,可以自己做饭吃。

聂怜点点头,又道:“你们两个一会也去歇歇脚吧。”

迎春和春晓齐齐地应了一声,等聂怜闭上双目后,蹑手蹑脚的退了下去。

被关上地门发出“咯吱”一声响。

听见这道关门声后,聂怜反而睁开了眼。

说来可笑,等她进来了这座院子才突然发现,这是上一世她和姜云起相识时,姜云起住的那座院子。

那时,姜云起被仁孝帝赶来闭门思过,吃斋念佛。而她,因为对逝母的挂念跑到山上来礼佛,却因身子弱而发热大病一场,险些垂危。

迎春为她找来了王太医,也带来了姜云起。

思及此,聂怜心口突然有些发堵。

胸口处又闷又胀,就像是一口浊气盘踞在那里让她始终不能畅快。

聂怜慢慢坐起身,身上的锦被滑了下去,她目光放在床尾的雕花上看了许久,心绪却越发涣散。

她听到外面的细细风声,听到了迎春和春晓的交谈声,听到隔壁院子里的聂悦发脾气地吼声,瓷器碎裂声接踵而来。

可她还是恍惚,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哐当”一声巨响,打断了聂怜的思绪,让她猛然回过神来。隔壁院子的聂悦应该是推倒了什么重东西,动静不轻。

紧接着,就是聂悦撕心裂肺的尖叫。一边叫一边骂着院子的丫鬟,俨然是又发疯了。

春晓愤愤的声音传来,“烦死人了,爬了半座山还有闲情逸致去闹。刚住进来就开始闹,以后还能消停吗。”

聂怜听见迎春劝了春晓一句,让她少说两句,剩下的话就全淹没在聂悦的尖叫声中。

聂怜闭了闭眸子,身子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身上裹着的被子掉了。

这里不比府上,有地龙。炭火也烧的不旺,好在被子还算厚实,聂怜身子滑了下来,想闭目小睡一会。

可隔壁院子聂悦闹腾的动静太大,聂怜根本睡不下。她想起身去找聂悦让她闭嘴,可身子缩在被子里却迟迟不想动。

等她闹腾完了再睡吧,聂怜翻了个身。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聂悦终于闹腾够了,隔壁院子里的动静便慢慢小了下去,最后回归平静。

等四周静到清晰可闻凉风穿过树枝的“唰唰”声时,聂怜还是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最终还是起身下床,从随身带来的一枚荷包中取出了一个小药丸塞进嘴里,就着茶水吞服下去。

吞了药,脑子里乱糟糟的情绪少了些。聂怜点了根安神香后从新躺下,没过一会药劲便上来了,配着安眠香上的袅袅烟雾,聂怜沉沉睡去。

梦中,姜云起在院子外等她。

她透过敞开的窗棂遥遥地看着他,心中有些茫然。姜云起察觉到她投来地目光,抬起头正好四目相对。

他愣了一下,朝她招了招手。

她走出去,看到姜云起斜倚在院子门口的树上。

姜云起朝她走过来,嘴里啧了一声,拿着手中的匣盒子磕向她的额头。脸上是不耐,可他手中的动作倒是轻柔地很,和他面上的神情一点都不符合。

“你在里面磨叽什么?有在窗户边偷看我的功夫,还不如赶紧出来光明正大的仔细瞧。”姜云起不满道。

“谁偷看你了,你有什么好看的!”聂怜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抬手拍开姜云起按在自己额头上的匣盒子,红着耳朵问他:“这是什么?”

姜云起挑了挑眉,拖着长音说:“不告诉你。”

说完,扭头就走。

她赶紧跟上,“你把我叫出来,现在又转身就走,你到底想干嘛?”

“不干嘛,我闲得了。”姜云起斜睨了她一眼,见她提着裙子追来,别过脸去,脚步却放慢了好多,慢到她两步就追上了他。

她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目光盯着那黑色的匣盒子,十分好奇:“你快说啊,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不想说。”姜云起顿住脚步,任由着她拉住他的袖子,侧过脸去的同时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恐怕眼前的人听不到他在“哼哼”一般。

姜云起嘴上说着不想说,可那侧过脸去的神情上分明清晰地写着:快问我,快问我,快问我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可惜站在他跟前的聂怜却根本没有往他脸上瞧,闻言默了一下慢慢松开拉住他袖子的手。

“不想说就算了。”她低下头,扔下这一句话后扭头就走。

姜云起还满心等着她说两句软话,谁知却听到了这一句。微微垂下眼发现人真的走了,顿时慌了神,赶紧跟上去拉她,“你别走啊。”

被姜云起同样拉住衣袖,她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开,只好停下脚步低着头也不看他,委屈道:“你不是说你不想说吗?”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姜云起无奈道。

这语气更让眼前的聂怜不高兴,抬手重重地挥了下,想要挣脱开他的拉扯,“你不想说就算了,我又没有要勉强你的意思。你干嘛这么不情愿,我又不是非要听。”

她愤然地小声嘟囔着,嘴不知不觉中就噘了起来。

“口是心非。”姜云起歪了嘴角,见她生气了又赶紧手忙脚乱地哄道:“不是,不是,我没有不情愿,是我非要说,是我非要说。还请聂大小姐赏个脸瞧瞧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他凑到她跟前,往日将桀骜不驯挂在眉梢的眉眼此时弯成月牙,“好不好,聂大小姐愿意赏脸吗?”

“不愿意。”她侧过身去,嘴角却忍不住扬起。

“哎呀。”桀骜不驯的姜小王爷拉住她的胳膊,“来嘛,你瞧一瞧,你瞧一瞧。”

她被拉到一旁的石椅上坐下,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淡道:“你打开吧。”

话落,姜小王爷神色一顿突然扭捏了起来,脸颊有些微红。见她不解地望过来,咳了两声后眼神飘忽起来,将手中的匣盒子递过来,“你……你自己打开看吧!”

莫名其妙…

她接过黑色的匣盒子,明明这匣盒子也没多重,却不知道为何突然也令她紧张了起来,心砰砰直跳。

将匣盒子放在石桌上,她不敢抬头,咽了下口津,伸手想要打开盒子,只是手有些抖。

有什么好抖的!

她暗恨自己没出息,抬头瞄了一眼姜小王爷,才发现他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姜小王爷也抬眼悄悄地瞄过来,手握着石桌边沿,用力到指尖发白。

见她望过来,他忙收回了目光,装模作样的咳了两声,耳朵红的几欲滴血。

她心中莫名升起的紧张缓解了不少,有些想笑,还没勾唇,就听到姜小王爷炸毛道:“你不许笑!”

她抬眼瞧他。

许是担心自己声音太大,姜小王爷又半垂着眼补充道:“你赶紧打开看,瞧我作甚。”

他又来了气,重重地哼一声:“我不是没什么好看的吗!”

她低头不搭理他,“咔哒”一声打开匣盒子,只见里头的金布鸳鸯上放着一支通透生润地红梅玉簪子。

那簪子静静躺在金布上,散发着淡淡地红晕。

她有些愣神,呆了一下才把那红梅玉簪才金布上拿起来,扭头看向姜云起,“是……送给我的吗?”

“除了你还会送给谁?”姜小王爷摸了摸鼻尖,脸还是泛红,抬眼看了一下她又赶紧垂下,抿嘴问道:“你……喜欢吗?我跑遍了京城的首饰铺子都没有红梅样式的玉簪,最后跑去找皇祖母求了两块红玉石找宫里的匠人现做的,也没什么花样,不知道你喜不喜……”

姜小王爷越说越小声,心里没底。

“喜欢。”她紧了紧手中的红梅玉簪,温润的簪子在手中慢慢生热,“特别喜欢。”

话音刚落,就见眼前的姜小王爷狠狠松了一口气,坐下来趴在石桌上,小声嘟囔道:“看你那样子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她弯了弯嘴角,低下头想要掩住笑意,却又有些疑惑,“你怎么这么紧张,这……”

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这簪子,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怎么可能。”姜小王爷猛地坐直身体,眼神盯着不远处的那棵歪脖子树,粗声粗气道:“我的手只会拿剑拿筷子,怎么可能会去做这些女儿家的簪子钗环。”

顿了顿,他声音又低了下来,“再说,我也不会啊……”

“那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她道:“对了,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送我这个?”

“你不想要吗?”姜小王爷趴在桌子上看着她,“这次你带着丫鬟跑到这山上寺庙里小住,是不是因为你二弟那个未过门的媳妇儿家刻薄你了?”

她这才恍然想起,她去盛家做客时受的委屈。

盛家几次当众刁难她,所以当盛家邀请她去府上做客时,她是不想去的。可架不住陈氏三番两次地跑来说软话,又想起父亲这才出征前曾与她彻夜长谈时说的话,便咬咬牙去了。

本以为这次是盛家极力相邀,总能和善些,谁知,只是变本加厉罢了。盛母给每位小辈准备的礼物都是白梅玉簪,可唯独到了她这竟换成了一支镀金的牡丹簪。

又笨又重,里面根本就是用生铁打的,在外面渡上一层金边罢了。她恼怒不已,看在府中人来走动的情形下本想忍下,可谁知盛母咄咄逼人,暗指她和这鎏金簪子一样,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怎能忍下,摔下簪子就走。回去后陈氏竟然还怪她失了礼数,她气愤不已,便带着丫鬟跑到这山上的庙里小住。

没想到这事竟让姜云起知道了,她感觉到一阵难堪。低下头,本来已经强压下去的委屈又浮了上来,让她的眼角不禁红了。

突然一只手伸了出来,白皙干净,带着暖热的气息。伸到她眼前却没有放到她眼上,只是停在她眼前几寸的地方,虚掩着她的双眼。

她听到姜小王爷闷闷的声音传来,“你别哭,我不敢看你哭。我怕瞧见你哭我忍不住冲下山去。”

“冲下山去做什么?”她有些哽咽。

“再教训她们一顿。”

她还没有领会到这个再字的含义,就觉得左手袖子上沉了沉。垂眼就见姜云起拉着她的衣袖轻轻地晃了晃,就跟孩童问家中长辈讨糖吃时的样子。

“别难过了好不好,我已经帮你教训过他们了。”姜云起轻声说道:“以后他们都不敢再欺负你了。”

本来是已经忍住了眼泪的,可不知为何在她听到这句话后,鼻尖一酸忍不住的就哭了出来。她不想让姜云起瞧见,可那豆大的泪珠是藏不住了,有些甚至从他的手中往下滑。

她哭得伤心,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完,哭到已经听不到姜云起的声音。只恍惚记得姜云起手脚无措哄她时的慌张样子和最后见她哭声敛下,拿起手边的剑就要往山下冲时的怒气。

她拦住了他,为了不让他下山,一边拿着帕子擦泪痕,一边道:“你是知道了这事所以特意跑来找我的?”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压着火,有些暗哑,却莫名的好听。

她的委屈止住了,他的怒火却上来了。

缓了会,他才坐下,“你是喜欢梅花吗?”

他不知道盛母送给聂怜的那只牡丹鎏金簪子是生铁打的,只听说盛家送了其他姑娘白梅玉簪,却给了聂怜一支牡丹金簪,又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惹得聂怜哭着跑了将军府。

他教训完盛家,心里想着聂怜是不是喜欢梅花,所以特地让匠人将红玉石雕刻成了红梅的样子。

不是的,我喜欢梨花。她在心里暗暗道。

可垂首看着这支红梅玉簪,她又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特地让匠人把红玉石雕刻成红梅的样子,想来是喜欢红梅的。

他若喜欢,那她……也可以喜欢。

姜云起见聂怜点头,松了一口气。

他对什么花花草草一点兴趣儿都没有,但若是聂怜喜欢,他倒是愿意去背两首红梅诗,也去尝试喜欢梅花。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姜上一世就是个傲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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