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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瞳孔猛地收缩,一脸惊恐地看着聂怜,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

聂怜嗤了一声,直起身。眼帘微垂,目光带着冷冷之下的平静。

“你知道三皇子还知道盛家,你还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李嬷嬷身子蜷缩了几下,嘴唇嗫嚅半晌终于发出了声音。

她不敢与聂怜对视,别过脸去,也没有了方才的疯魔,将自己缩成一团,身子还一直在抖,小声地自说自话。

李嬷嬷已经老了,大半头发都雪白了,黝黑的脸上是遮不住的皱纹,早没了在将军府里养尊处优下的风光体面。

此时她抖着身子蜷缩在角落里,嘴里不住地嘟囔着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来了这处庄子后她就一直被关进这间柴火房里,身上的衣裳几天没换不仅脏兮兮的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酸臭味,跟外面街上要饭的疯婆子没有什么区别。

尽显狼狈之态,哪里还有半分当时在陈氏院子里指责聂怜时的气势和做派。

周安看着李嬷嬷的疯癫之态,目带迟疑,缓缓说道:“小姐,这个李嬷嬷她不会是被吓疯了吧?”

周安自幼习武,嗓门也大。话一出,李嬷嬷就跟受到了惊吓一般,疯疯癫癫地抬手甩了几下,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

聂怜轻挑了一下眉梢,不置可否,朝李嬷嬷微微扬起下巴。

周安心领神会,上前想要伸手去按住李嬷嬷。

可谁知步子还没迈开,李嬷嬷突然大叫了一声,被捆着的双脚抬起拼命地朝前踢腾着。身子也顺着地上的柴火往后缩,李嬷嬷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时不时还对着周安呲牙咧嘴地叫上一声。

周安身形顿住,扭头有些无措地看向聂怜。

聂怜垂首看着李嬷嬷,失了耐心。

短促地笑了一下,聂怜目光带嘲,“疯了?”

轻飘飘的两个字落下来,还没等李嬷嬷心弦一松,缓上一口气,就听聂怜轻嗤一声,淡声道:“既然疯了,那人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周安,动手将人杀了吧,记得捂住她的嘴,别让她叫。”

话落,聂怜不再去看李嬷嬷,甩下袖子转身朝门外走去。她身上那苏红锦衣的薄纱轻轻扫过李嬷嬷的双腿,留下一道令人汗毛直立的涟漪。

周安领命,握紧手中长剑,一步一步向李嬷嬷走去。

“刺啦”一声,周安走到李嬷嬷跟前,拔出剑,剑刃摩擦剑鞘时发出一道刺耳的剑鸣。

周安这把剑的剑刃被磨得很是锋利,只消看,就让人胆寒。

周安高举长剑,银白的剑身不仅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还有李嬷嬷那张惊恐到扭曲的苍老面容。

周安神色冷漠,高举长剑以雷霆之势朝李嬷嬷砍去,丝毫不见手软。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李嬷嬷手脚麻利地朝旁边一侧躲去,哆嗦着身子朝聂怜高喊,“不……不要!”

李嬷嬷没想到聂怜竟是这般狠辣,说杀便杀,毫不留情。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装疯卖傻了,躲开周安的剑后就手脚并用地朝前爬去,伸手想要去勾聂怜的裙摆。

聂怜勾唇笑了一声,又急又促,带着浓浓嘲意。

她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冷声挑眉道:“怎么,嬷嬷这会儿又不疯了?”

从窗叶处透过来的温暖光晕洒在聂怜脸上,一片温和。见聂怜停下脚步,李嬷嬷却没有松下一口气,反而越发的往下咽口水。

她怕聂怜。

只这短短的片刻,聂怜就仿佛是击碎了李嬷嬷的脊梁骨,让她只能趴在地上喘息。

恐惧顶住了李嬷嬷的喉咙,让她发不出来声音,只能拼命地点头,过了好半晌后这才含糊不清地呐呐自语说:“不疯了,不疯了……”

聂怜伸手抽回被李嬷嬷紧攥在手心里的裙摆薄纱,蹲下身子,双眸静静地看着李嬷嬷,淡声道:“李嬷嬷,我从将军府里出来再到这处庄子里,来回奔波,可不是为了来看你在这儿装疯卖傻的。别耗尽了我对你的耐心,若是一会儿我问你,你还不懂什么叫做知无不言,那我留你……”

聂怜握住李嬷嬷的下巴,指尖用力强迫她抬头看向自己,一字一顿冷道:“也就没什么用了。”

话落,聂怜手上力道一松,李嬷嬷就宛如死狗一般趴在了地上,神色惊恐地仰着头看向聂怜,点头如捣蒜。

从新坐回椅子上,聂怜缓缓道:“既然明白了,那就说说吧。我刚才猜的对不对,李嬷嬷你是在害怕三皇子还是在害怕盛家。”

李嬷嬷垂下头,咽了几口吐沫,苍老浑浊的眼眸微微闪动,停顿片刻才支吾道:“害怕……害怕盛家。”

“害怕盛家吗?”聂怜拿帕子擦着手,闻言笑了一下,“你搞砸了三皇子的差事,辜负了他对你的期望,你竟然不害怕三皇子来找你麻烦?”

“三皇子……三皇子杀了我的二儿子和一双孙子,还要找我什么麻烦?”说起这个,或许是有恨意支撑,李嬷嬷又来了精气神。她冷笑一声,跪在地上,头发雪白,目带狠色,“他该报复的都报复完了,还想要怎么样?如今,家中就剩下我一个老婆子还活着,人微言轻,根本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他难道还想赶尽杀绝连我一道捅死不成!”

“原来如此。”聂怜挑了一下眉,不再说三皇子,“那嬷嬷你是如何和盛家勾搭上的?”

李嬷嬷喘着气,闻言嗤笑一声,讽刺说:“还用勾搭?我家小儿子就在盛府当差,大小姐你不是聪明得很吗,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聂怜眸光一动,垂首扶着衣袖上的褶皱。

“你可能不知道,但你继母陈氏可是知道的。”李嬷嬷幽幽道:“是她让我的小儿子去盛府当差做事的,说是帮她看看盛家女儿到底如何。那盛诗刁蛮任性,浪荡不洁,在外面装的像模像样,回到自己府中就原形毕露。她之所以能瞒天过海,靠的不就是我替她遮掩吗。”

“你们这帮自以为是的权贵,自誉聪明,除了出身你们还有什么?陈安荣那个蠢才,在家就是个窝囊废,嫁入了将军府后就自以为是人上人了。”李嬷嬷咬牙切齿,连连冷笑,“她让我的小儿子去帮她打探消息,却不将事做周全,让我那小儿子去盛府的第三天就被发现,险些被打个半死!你说,盛家拿捏住我的小儿子,我除了答应盛家的安排,还能怎么办!?”

或许是破罐子破摔了,李嬷嬷坐在地上盘起腿,一脸狠色,“如今盛诗偷情被捉,将军府和盛家决裂,陈安荣却不说去救我那小儿子,将他抛诸在盛家不闻不问。我们为她卖命,她可在乎过我们死活!”

“说完了吗?”等李嬷嬷的忿忿之言落下,聂怜这才开口继续问道:“既然如此,想来将军府内也有盛家的耳报神。都是谁,嬷嬷可清楚?”

李嬷嬷冷笑一声,刚想张嘴嘲讽,就听聂怜缓缓道:“嬷嬷若是还想活命,那就想好了再说。”

李嬷嬷面色一滞,急促地喘了两下,这才冷道:“没几个,盛家刚入京城不久,尚还未站稳脚跟。人都不傻,有几个愿意为她们卖命的。”

“那就请嬷嬷将这些傻了的名字一一写下来。”聂怜淡淡道。

周安将备好的纸笔扔到李嬷嬷跟前。

“我不会写字。”李嬷嬷低头扫了一眼纸笔后,生硬道。

“嬷嬷,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耍什么脾气?”周安撇撇嘴。

“我是真的不识字!”李嬷嬷捏着纸张啐了一口,冷哼道:“我出身贱籍,入了陈府也只是个下等人,谁来教我读书习字?大老粗一个,我连毛笔都没摸过。”

“这……”周安闻言愣住,扭头为难地看向聂怜。

“周安,你来写。”聂怜微微弯下腰,朝李嬷嬷淡淡一笑,“嬷嬷可要想好了再说,说仔细了。”

明明聂怜神色和言语都不带威胁之意,可李嬷嬷却还是被吓得咽了一口吐沫。强撑着面上的冷硬,李嬷嬷深吸一口气,爆出了几个人名。

“桃红已经被你们捉到了,她倒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坏事。只是眼皮子浅又贪心,给了金子就不舍得藏起来,塞进了自己屋子里,让人直接给搜罗出来了。”

“那你的呢?”聂怜反问。

“什么?”李嬷嬷微微一愣。

“三皇子许诺给嬷嬷你什么好处了?盛家又难道没给嬷嬷银子吗?”聂怜扬起眉梢,问道:“这些东西,嬷嬷都藏到哪里去了?”

李嬷嬷低下头,眼眸闪烁,顿了顿才道:“三皇子许诺我……让我的二儿子去他府上当差,事成之后,给个小官当当。盛家是给了我不少银子,我都给埋进陈氏院子里的松子盆景中了。”

李嬷嬷在陈氏院子里就是管花草的,将这些来路不明的银子埋到盆景中倒是合情合理。

“给个小官当当,”聂怜勾唇一笑,“嬷嬷倒是眼皮子不浅。你儿子当了官,你也能脱了奴籍,翻身一变当老夫人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愿意做主子,难不成只幸你们这些会投胎的当主子使唤人?”李嬷嬷梗着脖子冷道。

“自然不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嬷嬷说得对极了。”聂怜唇边笑意不改,点点头,“只是,嬷嬷到底给三皇子办了什么差事,能让他竟然许诺你,让你的二儿子当官?”

闻言,李嬷嬷神色一顿,低下头敛下神情,缄默不言。

屋子内也一下子静了,只有透过来的日光还在孜孜不倦地洒着光晕。

这处庄子位靠林丛,即使是冬日柴伙房里也还是潮湿得很。地上尽是斑驳浮土,还有些在冬日里也能活蹦乱跳的小黑虫子。

不知是什么虫子就振起翅膀落在了李嬷嬷的头发上,沿着发丝钻了进去。

李嬷嬷突然抬起头看着聂怜,脸上带着毫不掩饰地恶意,“办了什么差事?大小姐当真想要听吗?你那身子骨,听了可别气晕过去。”

“嬷嬷但说无妨。”聂怜眉尾轻轻向上一挑,丝毫不理会李嬷嬷话中的嘲讽和挑衅。

“梁平和你院子里的迎春素来交好,他不见了,大小姐应该知道吧。”

“其实他不是不见了,而是被我杀了。他知道三皇子的太多事,三皇子就命我杀了他。还有迎夏,也是我杀的。”李嬷嬷悠悠一笑,布满皱纹的眉眼带着不怀好意,“我让韩婆子给迎夏的茶水里下了药,让迎夏昏迷不醒。有韩婆子在院子里挡着其他人,梁平趁这个空偷摸翻窗进去,将迎夏给活活吊死,伪装成她上吊自杀的假象,又把那张提前准备好的血书拿出来放在显眼处。”

“之后的事,大小姐就应该明白了。陈安荣胆小如鼠,又不在乎你的死活,自然不会细细查问此事,草草地将迎夏埋进土里就算了事。事后再由我放出风声,将此事传扬出去。”

“为的就是抹黑我的名声?”聂怜挑眉反问。

“当然不止如此。”李嬷嬷将拱进头发里的虫子捏出来,捏碎,嗤笑道:“本来三皇子是打算将迎夏上吊之事传遍京城,最好闹得沸沸扬扬,让京城中人皆知道你苛待下人的恶名。你和陈安荣积怨已久,到时候你自然会怀疑是陈安荣将此事宣扬出去的,而我只需要点上毒香等陈安荣晕倒后,此事就辩无可辩。你认定了陈安荣要坏你名声,心中自然滋生怨恨,肯定不会再去院中探望她,心里巴不得她病死了才好。”

“到时候我在院子里帮腔作势一嚷嚷,再联合唐婆子请来的道士,不需再多说什么就足可让你们闹得不可开交。那两个绣娘原也不是来替我顶罪的,而是用来栽赃嫁祸你的。栽赃你因为京城流言蜚语而怨恨陈安荣,所以买通她们下毒谋害陈安荣。”

随着李嬷嬷话中最后一字落地,屋内一片静谧,掉针可闻。

这个法子不可不谓歹毒。

如李嬷嬷所言,迎夏上吊自杀的事若是一旦传扬出去,聂怜自然会落下个苛待下人的恶名。眼见此事在京城越滚越大,依陈氏的做派自然是不管不问,到时候哪怕聂怜查清此事并非是陈氏泄露风声,也一定会有所怨言,对陈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戏做派心有不满。

等陈氏病倒后,又有那个道士跳出来胡言乱语,要聂怜亲手写什么悔过书,认下这个苛待下人的莫须有罪名。

聂怜自然不会依,聂珍等人也自然会对其不满。等绣娘再跑出来栽赃嫁祸聂怜,说她下毒谋害陈氏,到时候聂珍她们几个自然就不会善罢甘休。

聂怜委屈怨怼,聂珍等人愤慨不已,两厢争执之下,不闹的威武将军天翻地覆才怪。

到时候不需要盛诗这个搅家不闲的进门,就能让聂怜和陈氏等人闹个你死我活,老死不相往来,让三皇子心满意足,钻足了空子。

“啪啪啪”

聂怜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强忍下心中怒火,鼓起了掌。点头淡声说:“三皇子还真是好算计。若事情真按嬷嬷你所言进行,那还真是让我措手不及,防不胜防。说不定,还真会着了你们的道。”

“只是……”不等李嬷嬷得意涌上头,聂怜话音一转,看着李嬷嬷缓缓而言:“若是我没记错的话,那两个绣娘被衙役拉来将军府时,李嬷嬷你已经被拖下去掌嘴挨板子了,之后嬷嬷你也是被单独关了起来,所以嬷嬷你到底是如何得知那两个绣娘被衙役拉来府上替你顶下了下毒的罪?”

李嬷嬷本正小人得意之时,没想到聂怜话音一转,竟突然问起了这个,还抓住了她话中的把柄。

李嬷嬷猛地往下咽了几口口水,百般慌乱之下,脸上的神情便漏出了明显的端倪。

聂怜扬唇笑了起来,明艳的面容更添娇媚,“嬷嬷怎么又不说话了?要不要我再给嬷嬷一盏茶的功夫,让嬷嬷你从新捋顺一下,好好的再想想说辞,怎么来继续蒙骗我。”

“嬷嬷不愧是三皇子信赖的眼线,想的深远,不仅知道怎么向三皇子讨要好处,还知道怎么将盛家的银子藏到别处……”

“……更知道事发之后如何蒙骗旁人。”聂怜上前到李嬷嬷跟前,弯腰看着她,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声带着轻嘲。

李嬷嬷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神色凝固,呆呆地看着聂怜。

“我三番两次叮嘱嬷嬷回我话时要想好了再说,可惜嬷嬷自誉聪明,并不将我这话放在眼里。那便罢了,既然嬷嬷不是个聪明人,那我也就懒得再跟嬷嬷多费口舌了。”聂怜站起身,冷冷道:“周安,把麻袋从新给嬷嬷套上吧。既然嬷嬷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她。”

周安低低应了一声,上前将方才取下来丢在一旁的麻袋从新捡起来,走到李嬷嬷跟前,准备往她头上套。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一个大半夜更新的崽(实际上是写到了大半夜两点多,又定了个整点的时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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