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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这些人在争什么?没看到连沈珏都下场了,这明摆着的事,还这般不自量力。”一个穿着宝蓝色暗花锦袍的勋贵子弟嘴里叼着根草,没骨头似地斜靠着一棵大树,吊儿郎当地说着。
一旁,穿着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的年轻人仰头正喝着水,听了这话放下水囊,拭了拭嘴角,道:“当不了公主的夫婿,还可以当陛下的臣子嘛。”
前头那人啧了一声,吐出泛黄的草茎,讽道:“不过是区区奉车都尉,也稀得他们争成这个样子。”
他的同伴看了他一眼,笑道:“别人又不是你。对定远侯嫡长孙而言,奉车都尉不算什么,但对其他人,那可是个香饽饽。”说着,他揶揄道:“贺兄,你不稀罕,你来做什么?”
“哼,我这不是给殿下面子嘛,给她捧个场。”那“贺兄”懒洋洋说着,突然,似听到了什么动静,立时站直了身子,朝着某个方向喝问道:“谁在那儿?!”
他们在此处休整,身旁随扈自会散开替主子把风,也因此他方才说话随意了些。
“哦,本宫行情差到需要你来给我撑场子了,那真是多谢你了。”那自密林中走出来的,不是昭宁公主是哪个?
那两人忙躬身行礼道:“见过殿下!”
元羲随意挥了挥手,又看了一眼身后四喜用剑挟持的人,赞了一声道:“你的人倒是忠心,被人拿剑抵着脖子还敢给你示警。”
说话间,四喜已收了剑,那名随扈连滚带爬跑到了主人的身后。
那姓贺的看了自己的随扈一眼,转头便扬了笑脸同元羲道:“殿下怎的在此?可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劳的?”
元羲把玩着马鞭似笑非笑看着他,道:“本宫在林中休整,你自己跑到此处发表高见,本宫便留心听了一耳朵。”说着瞥了眼不远处两人的马,道:“收成不错嘛。”
贺姓年轻人忙抱拳讨饶道:“殿下,您可饶了我吧。是我多嘴。早知殿下在此,是万万不敢停留此地打搅殿下的。您看我打的这些您有看得上眼的吗?有看中的尽管拿。”
元羲同这些勋贵子弟关系一直不错,他们自也不怕她,说说笑笑乃是寻常。
听了他这话,元羲笑道:“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元羲挥了挥手,身后自有人上前替她去拿已经打下来的猎物。
“不必拿多,给贺少爷留两样。”元羲吩咐着。
那贺少爷听了苦笑不已。
待公主的人拿得差不多了,元羲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谢啦。”说罢便翻身上了侍女牵过来的马儿。
一行人扬长而去,只留被打劫的人在此处哭笑不得。
一直不说话的同伴在旁边忍笑忍得很辛苦,却还是本着兄弟情谊,尽量正经道:“我那儿还有多,可要均给你些?”
他的好兄弟却是摸了摸头脑,有些奇怪地问道:“我看殿下并未行猎,都要从我这儿拿了猎物充数。那她跑出来做什么?”
诶?
元羲驭马不知跑了多久,方才渐渐缓了下来,身后的随扈之人亦随之放缓速度,只缀在她身后,不敢离她太远。
“你们离我远些,只双鹤几个跟着我便可。”元羲回头吩咐道。
那几个禁军侍卫对视一眼,其中领头的一人打了个手势,其他几人便呈半圆形散开,虚虚护住中间的公主殿下。
元羲翻身下马极目远眺,上林苑中草木葱茏,她在此处看不到其他人影,这里实在是太大了,几千人散于其中,如泥沙入海,顷刻间便被这片林海所吞没,方才所遇,实在是凑巧了。
远处传来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之声,元羲扭头看过去,便见一只成年的大隼由远及近快速飞来。那大隼飞到元羲头顶,开始盘旋打转,不一会儿,便听见一阵马蹄声从方才大隼出现的方向传来。
元羲看向那处,一身鸦青色箭袖猎装的沈珏负着弓箭,纵马而来。
沈珏在她跟前拉停坐骑,骏马不安地原地踏着步,天上的大隼随即从半空中滑翔而下栖在他的肩头,主人与猛禽一起居高临下看过来,一色的睥睨。
元羲拧了眉,道:“这扁毛畜牲原来是你的,一直跟着我,再飞近些便要被我叫人射下来了。”
沈珏闻言转头看了眼自己的爱宠,摸了摸它的头,那大隼温柔地“咕”了一声,沈珏笑道:“它以为殿下是猎物。”
说罢,手一扬,大隼复又重回九霄。
“殿下给我看过自己的爪牙,今日我便也让殿下见见我的鹰犬,下次便认得了。”沈珏翻身下马,走到元羲跟前说道。
元羲冷哼了一声,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沈珏笑道:“不做什么,就想跟殿下待在一块儿。”
元羲转过身去往回走,懒得理他。
沈珏跟在她身后,问道:“殿下可是想好了,想让哪些人进安喜殿?”
元羲站住身,回过头来直直看着他道:“方才只见了你的猎鹰,还未见着你的猎犬。”
沈珏笑了笑,道:“马上便让他们来见殿下。”说着他拍了拍手掌。
不远处戒严的禁军将士们便聚拢过来,单膝跪下同元羲行礼道:“见过殿下。”
元羲目光从这些人面上扫过,重又回到沈珏面上,淡淡道:“果然。”
能如此当着禁军的面明目张胆接触她,自然是心中有恃无恐。
沈珏上前一步拉着元羲的手道:“殿下可看到了我的诚意?”
元羲抿了抿唇,手上的马鞭团成一团抵着沈珏的胸膛道:“连禁军中都有你们沈家的人,你们若……”
她没有说下去,沈珏堵住了她的嘴。
他的手指点着她的红唇,比了个“嘘”的手势。
“殿下不要说话。”
他扣着她的后脑勺,把她压在树上亲。两人的身体叠在一处,他把阳光挡在了他的身后。
禁军和元羲的侍从皆已散开,更外围,沈珏带出来的扈从把持着各处进入此处的小道。
元羲瞪大了眼睛,心脏猛地一跳,他们从前的所有亲密,都在暗夜之中,都只两人私底下荒唐。那是最高级别的秘密。如今,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
这是投诚,亦是威胁。
“专心点。”沈珏嘟哝了一声。
元羲闭了眼睛,双手抱着他的脖颈,凶狠地吻了过去。暗红的马鞭跌落在了草上,团成一团,上头闪着鳞鳞的光,似一条刚结束冬眠的蛇。
明明是秋日,此地却溅起春光。
当然不能真的做什么,沈珏只是认真地亲她,她的架势凶,真正短兵相接却只让人觉得软。
腮香唇软,舌滑情秾。像是有熟透的浆果在唇舌间爆裂,果汁能一路淌进心底。
他们是这场荒唐情|事的共犯。
一声鹰唳自空中传来。
眼前的人往后退开了些了,眼皮之上先是一层浓稠的红,睁开眼尽是斑驳的红绿色块。
挡住的阳光重又照在了她的脸上。
沈珏帮元羲理了理鬓发,笑道:“安喜殿中有十席,臣已占了一席,剩下的,殿下慢慢掂量吧。”
进入安喜殿的,都不会空手而回。否则,僧多粥少的情况下那些勋贵大臣也不至于让家中子弟来凑这份热闹。
“有人往这边过来了,臣还是避一避嫌比较好。”说着,他骑上自己的马,隐入一旁的林中。
元羲亦不愿逗留在此,然而还不等她离开,那头母鹿便惶惶然撞入她的眼中。
它的后腿上已中了一支箭,奔跑间,箭羽簌簌抖动,鲜血顺着兽类优美的腿型流淌下来,又迅速凝结成暗红而又丑陋的痂。
跑到她面前时,那鹿显然已是到了极限,只跪坐在那处,舔舐着后腿上的伤口。
它的腹部鼓鼓囊囊,这般跪坐着,还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有东西正一突一突地动着。
显然,它是一位母亲。
只可惜穷途末路。
猎人很快便追了过来,见了元羲,倒是一怔,打了个手势,扈从散开,虚虚把猎物围在中间。
大皇子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她道:“皇姐,真是巧,在此处看到你。这畜牲撞到我手上两回,想是天意要落入我手。”
得不到的更叫人念念不忘。昨日放跑了它,后来被父皇一通教导,叫他越发后悔那一时的退让,今日又见到它,只觉上天作美,已是势在必得。
元羲看了那母鹿一眼,那鹿的眼睛莹润而无辜,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复又舔了舔自己的伤口,把头搁在腹部,无声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昭宁公主看向大皇子,道:“父皇昨日当着众人的面说了,不可猎杀怀孕母兽,我记得你是应承下来的。”
大皇子眉头一轩,漫不经心道:“方才不是说了嘛,它撞在我手中两回,是天意如此。父皇身承天命,是为天子,想也不会责怪我秉承天意行事。”
元羲听了这话,却是意味深长笑了笑,道:“那它两次在你面前逃脱,如今跪在我面前,应也是天意。许是天意教我要救它。你说是也不是?”
大皇子眉头蹙起,看着眼前莫名其妙强硬的便宜皇姐,问道:“皇姐这话,是要与我争夺这鹿?”
与当今天子嫡长子逐鹿,这可真是天意了。
元羲笑道:“皇弟此话差矣,我不过是秉承天意行事罢了。”
大皇子看着她,心中想起君父的教导,君为臣纲,她即将嫁为臣妻,以后在他面前自然也是臣子。
他可以退让一次,却不能退让第二次。否则,父皇怕是会失望的。
大皇子点了点头,同元羲道:“既然如此,皇姐想要它,皇姐为长,自然是先紧着皇姐。”
他缓缓拉着缰绳,一副欲离开此地的样子,却是向身边的扈从使了个眼色。
大皇子身边的亲信便迅速张弓引箭,箭羽瞬息便至,电光火石间元羲猛然上前一步,四喜心中大骇,持剑击向那支射来的箭。
那人乃是大内有数的高手,四喜勉力之下不过打偏了携风雷之势而来的那支箭,那箭矢擦过元羲的发髻,打中了元羲头上的金簪。
金簪落地,悬黎珠“咕噜噜”滚了出来。
昭宁公主半幅发髻也已毁去,如云的青丝遮住了公主的脸。
铁器摩擦之声不绝于耳,元羲身边的人纷纷拔剑出鞘,更有人张弓引箭,箭簇闪着寒光,直指对面。
大皇子的人快速聚拢挡在尊贵的皇子面前,同时不忘拔剑引弓,威慑对手。
一时之间,两边人马剑拔弩张,呈对峙之势。
大皇子寒了脸,他身边有一人大声道:“你们,是要造反吗?”
双鹤啐了一声,冷道:“婢子们只不过想拿下以冷箭行刺殿下的刺客,尊驾何以说我等要造反?尊驾这般含血喷人,莫非是这刺客的同党?”
“方才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大家伙儿都见到我们殿下方才差点便中了刺客的冷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有禁军将士们在,可不是我胡乱攀扯!”
这侍女一口一句刺客,他的皇姐半幅头发都被打散了,人前受辱已是事实。
大皇子咬了咬牙,冷道:“方才谁朝皇姐射的箭?自己出来,行刺皇嗣,可是死罪!”
那人惊诧地看向大皇子,急道:“殿下……”
大皇子不耐烦道:“原来是你,竟敢行刺皇姐!来人,赶紧拿下,死生不论!”
死生不论,只怕是要叫他死。
他一瞬间便成了弃子。
公主殿下为了一头母兽尚且愿意以身犯险,而这位大皇子殿下,却轻飘飘地把一个方才死心塌地执行自己命令的人推到行刺皇嗣的罪名上。连象征性的审问都没有,已是定了他的罪名。
无论方才他的箭真正射向的是何处,最后射中的是昭宁公主,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事。
大皇子不愿保他,一副与他划清界限的模样。真闹到御前,天子难道会为了一个小人物而陷自己的儿子于不义?
从大皇子承认他是刺客的那一瞬,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只是若真坐实了刺客之名,那必是要连累家人。
还不自行了结了干脆。
那人心如死灰,正欲动手。一直不作声的元羲把自己垂落的半幅头发顺到耳后,只淡淡道:“此事须由陛下圣裁,这人自然也是要活捉的。”
然而她越这般说,大皇子却越发着急把此事在此地了结。毕竟是他的人朝她射出一箭,往外说开去,也是他无礼在先。若真闹到御前,这人说是受他之命,他便要背上残杀手足之名,那就糟糕了。
他心中下了决断,猛喝一声道:“还不动手?!”
这一声催促,却也是最后的催命符。
那人拿起手中利箭,抵着自己的胸膛,大声同元羲道:“殿下恕罪,方才一时手抖,差点误伤了殿下。在下并非有意行刺,愿以死谢罪以证清白,还请殿下饶恕在下的家人。”
大皇子已指望不上,不若指望这位愿保护母鹿的公主心慈,昭雪他的罪名,给他的家人一条生路。
这人说罢,利箭猛地往前一送。
鲜血洇湿衣衫,一朵赤色的花开在他的胸前。
人血滚烫,一遇秋风便也凉了。
一时林中寂寂,肃杀的秋风把血腥味送向远方。
猎杀母鹿,是为不仁,逼杀下属,是为不义,大皇子身边之人只觉心中泛起一股冷意。
从前觉得跟在大皇子的身边保护他,是自己这一生最大的荣幸,如今想想,却也不过如此。
明明方才这人瞄准的是母鹿,明明此事若分辨清楚,不至于是行刺皇嗣的死罪,但是年轻气盛沉不住气的大皇子被人三言两语一激,便要属下送死。
这位殿下还是太嫩,如今闹出人命,不闹大都不行。
偏生这位大皇子殿下似乎受了这满地鲜血的刺激,看向那罪魁祸首的母鹿,目中露出冷光,道:“皇姐,方才冒犯你的人已自裁,这母鹿,我便带走了。”
元羲看了那母鹿一眼,道:“如今出了人命,一切还是到御前去说吧。”
出了人命还不是因为你!
对了,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不依不饶,这一切也不会发生。
大皇子心中一阵激愤。
实则那人自裁后,他见了周遭之人的神色,已是后悔,先是迁怒母鹿,后又迁怒元羲,不过都是为了转移从心底泛起的懊恼之意罢了。
他张弓,箭簇直指他的皇姐。
元羲身边之人大骇。
“这是在做什么?”却是在这时,有人驭马自林中而出。
来人正是沈珏。
大皇子抿了抿唇,道:“方才便觉得这林子里有古怪,以为是什么猛兽,原来是表哥。”他这般说着,却未放下箭。
沈珏亦张弓,箭簇直对准了大皇子。
表兄弟两个竟是这般箭矢相对。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弓弦已拉到最满。
下一瞬,“咻”的一声,两支箭几乎同时射出。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秋季打猎称秋狝,在这个故事背景里是常规的活动,大家作为现代人不要猎杀野生动物哈。
修错字,润色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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