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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霜之事,尤其她被收入金磬前所说的话,都令严衍十分在意。他与闻桑核对了近五十年汴陵发生的大案,竟多少都与澄心观有关。
澄心观这位霍善道尊在汴陵广结善缘,在汴陵的“老五”都听过他的名号。从前只知他德高望重,道行高深,倒是头回见他如此心狠手辣的一面。
“但是霍善道尊所为,都是降妖除魔,与咱们断妄司是一致的啊。”闻桑不解地敲着脑袋。
严衍冷哼了一声:“断妄司的司训是什么,你忘了么?”
闻桑沮丧地翻了个白眼:
“断妄司以严守天道为己任,不轻纵,不枉杀。”
“这就是了。白海龙是否与苏玠之死有关,尚无论断,绿海龙实际更未伤害一人。霍善道尊不问青红皂白,只因迎合吴王世子的喜好,便狠下杀手,可算得上是不枉杀么?”
闻桑搔了搔头:“可是他们都是‘老五’啊。长孙石渠也说了,樊霜曾对他动过杀心,那个小绿,也害得许多人落入海中,更有两人疯癫,一人丧生,怎么也算不得无辜吧?”
严衍皱眉看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倘有幼童玩闹,以瓶水冲垮蚁穴,该如何论处?”
这一问,问得闻桑摸不着头脑:“呃,幼童玩闹,不归咱们断妄司管吧?实在不行,责令他娘,揍他一顿?”
“你如此说,是因为你是人类的断妄司。倘若,你是蚁类的断妄司呢?”
“……”闻桑结实一愣。
严衍摇摇头:“你回去,将司训再抄一千遍,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两人上了福喜客栈的楼梯,闻桑率先推开严衍所住客房的门——
他失了声一般,定在原地,半晌才闷闷道:“师伯,我可否……晚点再回去抄一千遍?”
床榻上侧躺着一具容色冶艳的裸女,大红锦被上白花花的□□,仿佛要将人眼灼瞎。
“严先生回来啦?真教奴家久等呢!”
闻桑大张着嘴,回头纯真无邪地看向严衍:“大师伯,这位是……师婶?”
严衍脸冷得像冰窖一般,一把将闻桑拨开,快步进房。
“何人派你来的?”
那裸身美人将全身上下流水般款摆了一下,柔媚地望定他:“我家东家让我来伺候先生。”
“你家东家是谁?”
“哎哟,先生您何必明知故问呢?我家东家还指望请您出山效力呢!”美人嗔道。
“……”
长孙春花,这个刁钻下作的女人!
严衍瞳中渐渐有风雷聚集。嗓音却仍冰冷:“你过来。”
美人粉面泛上红晕,从床上起身,蒙上一袭轻纱,踮着脚尖向他走过来。
“先生真是个急性子呢。”她伸出青葱玉指,点上严衍胸膛。
指尖在三寸远的地方停住。女子花容失色,惊叫:“我怎么……动不了了?”
严衍也不答她,侧身的同时两袖拂动,一股劲风将那美人裹着直飞出门。美人惨呼着趴倒在门外的走廊上,扶着腰哎哎叫起来,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客栈大堂和其他房间的客人听见这动静,都纷纷张望过来,这下看得眼珠子掉落了满地。
美人又羞又窘,连忙向房中逃去,岂料房门快准狠地在她鼻尖阖上。
“嗳,先生开门啊!奴家……奴家的衣服还在里面呢。”
房门倏然开启,几件衣裙连带着床上的锦被兜头朝她飞过来。待她醒悟过来要进门,那门扇又毫无感情地阖上了。
严衍坐在桌前,听见门外那美人娇喘哀求了半晌,终于在围观众人的议论中自己穿好了衣服,哭哭啼啼地去了。
闻桑吓得三魂七魄去了两魂六魄。如果说从前大师伯生起气来,是冬天掉进冰窟窿,那今天这一场气,可真是暴雪压城了。
他小心翼翼地发问,生怕自己被暴雪的余威扫到:
“大师伯,这姑娘,是谁派来的啊?”长得还挺好看,其胸硕大,生平罕见……
严衍重击桌面,沉声怒道:“除了长孙春花,还能是谁!”
闻桑噤了声,默默溜着墙角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又开了门,溜着墙角回来了。
“那个……大师伯,我去问了小二。这姑娘不是春花老板派来的,是寻家老板派来的。”
严衍一愣。自己这无名火,确是起得有点早。
半晌,他不露痕迹地说了声:“如此。”
暴雪猛烈侵袭过境,突然就放晴了。
闻桑眼见他师伯浑身包裹的冰块逐渐消融,觉得自己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他轻咳了一声:“大师伯,有个事,不知道你听说了没。长孙家那位春花老板啊,听说这回受了惊吓,回去就病了,到今天都三天了,病还没好呢!”
“诶,大师伯,您这刚回来,又要出去啊?”
“……您忙、您忙,我回去抄司训去了。一千遍对吧?得嘞!”
到了长孙府,出来接待的竟是石渠。
石渠一见严衍,便大喜过望,感激涕零地握住他双手:“严兄!你定是知道了我的惨事,特地来探望我的吧?”
严衍:“石渠兄,怎地有些……不良于行?”
石渠脸似苦瓜:“别提了,我那天拼了一身剐,要去给爷爷报噩耗,谁知正剖白心声,春花这死丫头她……她竟然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嗨,幸好是我机智,便宜行事,立刻同爷爷说,是我最近和万花楼的姑娘们排了一出惨戏,其中我扮的那个角儿恰巧死了妹妹,正要锤炼锤炼恸哭嚎啕的演技。”
严衍唇角一牵:“然后呢?”
“爷爷自然是照单全信啦。那家伙……拐杖打折了上荆条,荆条招呼了上马鞭,一个好好的条凳都被打裂了……最可恶是春花那死丫头,眼睁睁地看着哥哥我挨揍,在旁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严衍轻轻一哂,竟笑出了声。
石渠摸着肿了半边的屁股:“严兄,咱们去园中走走。我这光景,坐是不能坐了。”
长孙府的园子不大,却是重重叠嶂,曲径通幽,别有野趣。行了一段,严衍终究是问:
“听说,春花老板病了?”
石渠挥挥手:“熬夜看账本的时候忘了关窗,受了风寒。这么大个人了,还毛毛躁躁的。”
“可请了大夫看过?”
行进的脚步蓦地顿住。
丛丛玉簪缘石径而开,绿叶肥厚,花萼纤细雪白,如夜空中点点掠星。一片细密的矮竹后,掩映着碧波之上的小亭。清越的笑声如同细碎风铃,从亭中顺风传至。
他微微一怔,透过纤纤竹影,望见亭榭中一男一女对坐笑言。
石渠站在一旁,笼着手:
“世子殿下领着王府的老大夫,日日来看诊呢。”
春花梳了高髻,金步摇玉对钗点翠珠钿戴了一头,苍白的小脸裹在一团金光耀眼里,显得格外娇小。神情虽少了平日的鲜活精气,眸中欢喜却不虚假,红唇放肆咧开,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对坐的吴王世子玉冠白袍,俊美无匹,虽也有一脸病容,双眸却亮若晨星,温柔浅笑地睇着她。
如斯美景,如斯佳人,果然似水流年。
严衍盯着看了一会儿,便听石渠一拍脑袋,后知后觉道:“严兄,莫非你也是来探病的?”
小亭中的情形在外人看来是悦目骋怀,美不胜收,在其中的人看来,却是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竹中有微微秋风,沙沙作响,清香满溢。
春花轻微地打了个冷颤。蔺长思皱起眉:“你这人,天凉了怎么也不知多加件衣?”目光逡巡了一圈,索性将自己身上的披风除下,递过来。
春花一愣,连忙摇手说不必。
捧着披风的手定在半途,凝滞了片刻,方才若无其事地收回。
蔺长思轻轻地叹了口气。
“许大夫的话,你要听的,不要任性。我看你面色暗淡,目光凝滞,定是许久都没睡过好觉了。”
春花不以为然:“那个老头,说我贪念太深,思虑过重,恐怕不能长命。这是看病还是算命?”
“这许大夫真这么说?”蔺长思脸上终于出现一抹忧色,“他是看着你长大的,若真这么说,也是为你好。”
“我平日能吃能睡,身体好得很,哪有什么思虑。”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你总是白日奔走,深夜看账,长此下去,身体受不住的。”蔺长思皱起眉头,“我叫王府里的老账房吴先生去帮你几日,可好?”
春花摸摸脸:“王府账房我可不敢用,万一泄了王府的隐私可不好。这些本是我做惯了的事,眼下还能抵挡一阵子。不过今后再招人,私德上也得留心。前一个褚先生,便是教训。”
蔺长思一怔:“听这口气,你是有了人选了?”
春花笑眯眯地坐直:“对啊。我近来看上了一个,可好可好了。只是人家还未答应。”
蔺长思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道:“能让你看上的人,想必是极好的。”
“为人正派,脑筋又清楚。虽然脾气不大好,不过谋人取才,用人取德嘛,别的也不重要。”
“你这口气,不像是招账房,倒像是要招赘。”
春花正捧了茶往嘴里送,听他这样说,呛得连连咳嗽。
蔺长思轻抚她背脊,眸中暗了一暗。
“账房是紧要的人,可需要我给你把关?”
“那甚好。你替我好好相看,我请你吃好茶。”
“春花,”他忽然正色,“我这辈子不纳妾,不花心,也绝不会养什么外室。你觉得,我的私德可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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