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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过后,人间一片焕然如新。

世上一切纷杂的、吵闹的、脏污的……都一时被这白净的雪掩盖了,连风声都止息,只偶尔两声失群孤鸟的啼鸣,叫醒今日晨间的初阳。

洛朝坐在屋顶上,点着脑袋,无聊数着院落里那棵秃杆槐树的枝桠,等朝阳将晶莹的雪反射出轻金色的光,两只毛乎乎的小鸟儿终于出窝了——

溯世书告诉他:蓝的那只叫秦枕烟,绿的那只叫苏梦鸾。

洛朝自然也疑惑过:为什么同样唤那呆子为舅舅,但姓氏却不一样?

可转念想到自己是个将别之人,已然没必要深究,也就作罢了。

却说苏梦鸾向来喜爱晨间的阳光,此刻也睡足了一夜的觉,精神头极足,一双乌溜溜的圆眼亮晶晶,若非不合时宜,她简直想变回本体在半空绕飞几圈。

相反的,秦枕烟却不时打着哈欠,明明昨日睡得也早,但就是觉得困,眼皮子半耷拉着,任由苏梦鸾牵着自己走,脑袋也半垂着,仿若一只没睡醒的慵懒猫儿。

她声音也倦倦的:“阿鸾,舅舅呢?”

“肯定在后院给我们煎药呢!”苏梦鸾笑着应声,而后也不知看到什么,惊呼一声,“好漂亮啊!”

她语调里尽是欢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雪呢!”

于是弯腰捧起一把碎雪,又蹦跶着把它们扬起来,碎雪便落了两个女孩满头满脸。

苏梦鸾眉开眼笑:“阿烟阿烟,我们打雪仗吧!”

秦枕烟面色却十分无语,她翻着白眼将头发上的碎雪捋掉,念了句:“幼稚!”

不去理会兀自开始认真捏雪团的苏梦鸾,她环视前院,却皱起眉头:“舅舅应该没在煎药。”

苏梦鸾一呆,捏了半个的雪团子掉在了地上:“不呀,每日早晨不都这样?马上咱们就该喝药了!”

秦枕烟的眼皮子又半合上,声音有些倦怠:“你看前院,那些柴垛和昨晚一样高,没动过。”

不想对方更惊讶了:“舅舅煎药是用凡火?”

她于是用鼻孔冷哼一声,挑眉道:“你才发现?凡间药材用灵火煎会受不住,若是灵药,舅舅都会做成药丸子给咱们吃,哪里舍得你这个怕苦的成日喝苦药?”

苏梦鸾就苦了脸:“那为什么咱们要喝凡药呢?”

秦枕烟听言,便一把揪住对方的耳朵,还拽了拽:“喝药就喝药,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

她见苏梦鸾急着想把自己的耳朵拯救出来,结果挣扎之下,拽得自己更痛了,便大发慈悲收了手,而后又笑起来:

“再说了,医道博大精深,你哪知凡间的药材就没用处呢?”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来:

反正咱们两个,已经是死马当成活马医,无论用什么药,接受就是,多活一天是一天。

苏梦鸾也觉得有道理,她揉着自己通红的耳朵,声音里带了点委屈:“阿烟你下手好重啊!”

秦枕烟闭了眼没理她,心想:你个傻子,不吃疼怎么记得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苏梦鸾揉了半天耳朵,才又想起来:“哎呀,那现在舅舅去哪儿了呢?”

“自然是采药去了。”秦枕烟语调懒懒的,又把头靠在对方肩上,试图小寐一会。

忽然想到什么,又补充道:

“哦,只是去附近的山林采些凡药,毕竟这里没有灵山。”

“所以,顶多半个时辰,舅舅就会回来。”

苏梦鸾依旧惊讶,直问阿烟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呢,近半年该用的灵药,舅舅早已去钟岳山采齐全了。”秦枕烟寐了会儿,觉得还是困,可睡不着,就干脆重新站好,摸出梳子给自己理头发。

而苏梦鸾肃着脸,在脑海里来回找着,却始终没印象——舅舅去过钟岳山吗?

可因怕阿烟又骂自己蠢,她也不敢问,只好不时抬眼望对方,眼神里写满这样一句话:我怎么就不记得了呢?

秦枕烟只好又翻个白眼,没好气提醒道:“就一月前,舅舅出门三天,给咱们买了一堆衣服回来那次。”

她看见对方脸上立刻出现了震惊茫然之色,还迷迷糊糊低声自问:“舅舅不是专门去给咱们买衣服的吗?”,又在心里暗道:傻子一个。

唉,可是傻人也有傻福啊,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少有忧虑担心,成天活得不知多开心。

她三两下给自己梳好头发,又一屁股坐在昨晚候人的门前石阶上,招手对那边依旧在震惊中思考的苏梦鸾道:

“过来,我给你把头发理一理。”

“且刚好在这儿等舅舅回来。”

苏梦鸾便乖乖挪过去,低头让阿烟能顺手梳理发丝,一边不忘继续建议:

“等舅舅回来,咱们三人就一起打雪仗吧!”

秦枕烟听言又哼一声,心道:

谁稀罕和你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呢?没见过世面的傻鸟!

只因苏梦鸾本体为青鸾,这让秦枕烟一度怀疑过羽族的平均智商:还是说傻成阿鸾这样,是个难见的特例?

可等她花了一刻钟,仔仔细细给人盘了个漂亮的凤髻后,眼珠子一转,竟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来。

她偷偷拾起一把雪,往人后颈衣领子里灌。

可惜苏梦鸾是个反应慢的,何况她此刻苦着脸,依旧在思考采药一事:

舅舅为什么要骗我们是去买衣服呢?

许是怕我们担心吧……可阿烟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唉……阿烟真是聪明,我如果有她一半聪明就好了……

那样,以前的我,也就不会被楚家骗到……

“哎呀!”她愁眉苦脸、思索入了神,却忽觉背脊上一冷,直直打了个寒颤。

转头一看,果然,阿烟脸上憋着笑,眼里都是嘲笑,这种眼神苏梦鸾再熟悉不过了:

这家伙在心里骂我傻!

苏梦鸾立刻气炸了,她俯身也抓起好多雪,对着秦枕烟的脑袋就洒上去,显得张牙舞爪的。

谁料秦枕烟早有预备,一个侧身就躲开了,且抬手就将几个早捏好的雪团连连扔出去——全都准确砸在了苏梦鸾的脸上。

“哇——”苏梦鸾简直要气哭,她赶紧抹掉脸上的雪,也开始飞速捏雪团子。

但一步慢、步步慢……尚没捏好,她又被那头的秦枕烟三连击……

两个孩子这般嬉闹了一会儿,将前院的雪舞得乱七八糟的,厚厚雪地上都是她们追逐甚至打滚留下的印子……

洛朝一直坐在屋顶,支着脑袋看她们闹腾,不时噗嗤笑出声,想着:

这两个娃娃倒是不同得很彻底——一个太傻,一个又太聪明。

尤其是那个被唤作“阿烟”的,有着成年人都难及的敏锐,眉宇间更是时刻带着一分倦懒,透出种不属于孩子的成熟厌世。

这一点上,竟是和她的母亲全无相似之处:顾晏灵从来是个眉目间带生机的人。

因此,这份厌世般的慵懒,倒是……

有些像我。

雪仗的最终结果很快就落定了:

苏梦鸾完败。

这只向来娇生惯养的青鸾此刻欲哭不哭的,觉出深深的挫败感。

她呆站在那里,任由秦枕烟又把两个雪团子砸在自己裙摆上——这是已经放弃抵抗了。

秦枕烟却毫无收手的打算,她玩着玩着,骨子里天生的恶劣性子又上来了,眼盯着苏梦鸾的神情,抿唇偷笑,且不断在心里道:

哭呀哭呀!快哭!

哭起来多好看!

本来等着人来道歉并安慰自己的苏梦鸾,见对方不仅毫无愧疚之色,还连连又砸了自己五下,这下是真的委屈上了。

她气得狠了,使劲儿把手里最后一个雪团子往秦枕烟砸去,见果然没砸中,瘪嘴正要哭,忽然……

“哇——”秦枕烟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苏梦鸾那眼泪生生给吓回去了,忙蹲到对方身侧,焦急问道:“阿烟你怎么了?”

“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但秦枕烟没应话,只是眼泪啪嗒啪嗒掉,一边抹眼泪,一边竟自己仰倒在雪地上,还就地滚了好几下……

苏梦鸾简直给她吓傻了,差点又担心得哭出来:“阿烟阿烟!我们赶紧找舅舅去治脑子!”

听到“治脑子”这三个字,本来哭得真情实感的秦枕烟,滚雪地的动作都是一停……

心道:真想把这耿直傻鸟的嘴堵上啊!

洛朝则被这句话笑得肚子疼,他第一次见到有人能把“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表达得如此清新脱俗。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这活宝孩子的担忧是真心实意的,你被她气吐血了都没法骂人。

他一边笑,一边把目光向院门挪去,心中已经有些猜出秦枕烟突如其来的发疯是为何了——

这是怕被她舅舅骂呢。

就在苏梦鸾差点因为担心而真正哭出声之前,一个清冽的声音忽而响起:

“你们这是……”

转头一看,竟是自家舅舅回来了。

她心头一喜,一句“阿烟脑子被冻坏了您赶快给她治治”正要脱口而出,自己忽然就被秦枕烟拉住了右手。

只见对方脸上挂着两条清泪,眼中的哀伤和控诉都十分真切,一脸难过地望着自己,委委屈屈带哭腔吐出一句话:

“我以后都不跟你好了!”

苏梦鸾那是一脸懵:???

秦枕烟又开始大哭,一边哇呜着,一边恶人先告状:

“哇——舅舅,阿鸾她欺负我!”

苏梦鸾满脸茫然:啊?

秦枕烟则口齿流利、思路清晰地继续控诉:

“我们打雪仗……本来只是闹着玩儿啊!她居然一直在打我!”

“您看您看,我满身的雪沫子!”

“她身上的雪沫子比我少多了!”

“呜呜呜……舅舅,阿烟被打得可痛了!”

……

忽然就成了恶人的真受害者苏梦鸾:“……”

愣在那里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才回到家、就看到这样一副场面的顾归尘其实也有些懵,他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还是阿烟的样子更凄惨些——且她哭得太难过了。

于是肃了神色,郑重批评阿鸾:“玩闹要知分寸。”

而苏梦鸾本也没什么,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被阿烟这般坑害了,可见到自家舅舅竟也全然误会了,顿时倍感委屈,哇地一声,也哭了。

且她不似隔壁多半在演戏的秦枕烟哭得那么有分寸,而是真的哭成个孩子,一边哭一边打嗝儿,还赌咒般发誓:

“我以后……也……也不跟阿烟好了!”——这种话通常效力只有半天罢了。

秦枕烟忽而有些心虚,说到底是她欺负人在先:

因知道自家舅舅回来后,看见自己把阿鸾戏弄哭,定然要苛责一番,这才掐准时间,提前开始哭,且抢先告状……

这样一来,弄不清事实究竟如何的舅舅,多半会各打五十大板,并不偏颇谁。

如今见到阿鸾哭得着实难过,她倒是难得有些愧疚,犹豫着要不要就坦白了,可转念一想:

不对啊,明明是你先要打的雪仗!

打不过我就哭,算什么本事?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受罚呢?

于是一咬牙,啪嗒啪嗒又掉眼泪,哭的风格与苏梦鸾正好相反:哀伤的默哭。

……

顾归尘的头有些疼,直觉告诉他:

此事虽小,但按着阿烟那古灵精怪的性子,只怕绝非像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更不可能全是阿鸾的错,只是……眼下也无法判定谁犯的错更大了。

最终果然每人都打了一板子:

“你们,都去面壁罢。”

“在我煎好药之前,好好反省自己。”

……

一蓝一绿两只小鸟儿,最后都面对着前院的柴垛,互相憋着口气,不肯理会对方。

屋顶上看戏的洛朝笑半天乐够了,终于一个纵跃落到雪地上,他盯着那些乱糟糟满是脚印的雪,忽然止不住开始想象:

嗯……如果是我们两个打雪仗……那呆子会哭吗?

他摸着下巴思索,看顾归尘不知何时拿出块木板,在上头分拣药材,预备将这些新药晒一晒……

洛朝眨眨眼睛,心道:

若是多年前那个傻乎乎只会练剑的孩子,多砸他几下,再狠狠嘲笑他一番……

应该是真的会哭,还哭得可可爱爱。

若是现在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顾归尘……

他忽而摇头唏嘘,莫名有种诡异的遗憾,心想:

这家伙,应该会用剑把我脑袋给卸下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洛朝(唏嘘):遗憾啊,真是太遗憾了!

洛朝(托住脸):想看他哭,极委屈那种哭……欺负人使我快乐!

洛朝(摇头):太可惜了!我的快乐源泉现在没有了……

=v=,突发脑洞,如果这本书他们前世就相遇,然后洛哥把阿尘当小白菜养(虽然只算今世线,应该是洛哥年龄小),从小养到大……这应该就是一本甜文了……还是类似校园文那种甜……

但是这素不可能哒!

应该再有两章本幻境就结束了?

不知道有没有聪明的小天使猜出主题了呢?本章暗示已经非常明显了(其实前面的暗示也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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