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寄望(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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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朝努力抬脚尖,宛如练舞者在劈叉压腿,试图勾住銮车侧边的横栏——够啊够……够不着?
亦有个婢子从车前帷幕里探出头来,神情有些惊恐:“我们姑娘不认得你!”
她犹犹豫豫的,似乎想伸手将人拉上来,奈何洛朝扒在车底部木橼上,便是蹲下身来使劲儿够,想必也拽不到人的。
洛朝哭喊:“我真的是芸芸啊!姐姐你忘记我了吗?”
他神情凄切哀美,泪光闪闪,仿佛自己真是个柔弱无辜的歌女,手脚上扒车的动作却与此形成强烈反差,格外悍勇利落。
婢女看得脸色稍白,对人喊:“你可别掉下去了!”
洛朝却不应话,继续凄声强调自己的伴奏身份,也不管御空飞行带起的狂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只顾担心这花魁不肯收他当伴乐,等下一到莲台,就遣人将自己赶出去。
哭嚎的同时,他也没忘了向上爬,以数个不可思议的高难动作,缓缓攀上车辇侧边横橼,眼见着脚就快够到车前踏板了,忽然,身后一阵劲风袭来,车辇整个晃了三晃。
洛朝一个不慎没扣稳,松了手,身体直直下坠,还好电光火石间,他扑腾得够快,凌空翻身,一个猛拽揪住了拉车的灵鹤翅尖羽毛!
等他微微定神,才发现大事不好,灵鹤受惊,不断甩翅膀想将他丢下去!
车辇也随之剧烈左摇右晃,那先前探头询问的侍女忙惨白着脸缩回去,且车内传来几个女子的惊恐尖叫声!
洛朝也一阵心惊胆战,生怕灵鹤失控,就此当空翻车,便立马顺着右翅羽毛往上爬,试图翻身到鹤背上握住控兽的缰绳。
风紧扯呼,且这白鹤猛力挣扎,抖翅抖得厉害,洛朝被甩得眼晕头昏,差点掉下去。
好容易忍着当场呕吐的欲望,他翻空骑上鹤背,一下勒紧缰绳,大喊安抚:“鹤兄你冷静!”
灵鹤显然无法冷静,高唳几声,竟突然加速向上空冲去,銮车一时晃得更厉害,里头的人显然害怕得不行,尖叫声都破音了。
洛朝也险些儿被甩下去,被疾风糊得眼都睁不开,还好他危机时刻中,死死扣住了缰绳,手腕都被绳子勒红了。
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想仰天痛哭:太难了!我真的太难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忽然哐当当几声巨响,似有什么重物摔在地上,再睁眼一看,銮车竟已在一座高空阁楼天台上降落,透过天台栏杆,隐隐可见一座巨大的莲花台——这想必就是花魁要献曲的地方了。
灵鹤也施施然落在地上,单爪独立,以喙尖优雅地梳理羽毛。
洛朝才松开缰绳,打算跳至地面上,忽听身后传来某人的尖声哭喊:“我们姑娘吓晕过去了!”
他连忙回头,掀开车銮帷幕,就见车厢里倒了一地的人,包括一位华服盛装的女子。
只余先头那位侍女还清醒着,正抱住自家姑娘悲声大哭:“这可怎么办啊!?”
洛朝尴尬赔笑,建议道:”要不你掐人中试试?“
结果掐来掐去,名为凝霜的花魁还是没有醒,而婢女哭诉个不停,大意是说什么,马上就要登台了,若姑娘不去,我们要赔很多钱云云。
话音才落呢,莲台这边负责接应的人就来催促了,说再不登场宾客要不耐烦了。
婢女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最后,是深感愧疚的洛朝,抱着抢来的琵琶,一脸心如死灰地代为登台了:
他穿上了莲台接应者们备下的几重华裙,易容为凝霜的模样,踩着高木屐、踏着小碎步,在沿路舞女的花瓣挥洒中,盛妆登场了。
高台之下满座宾客,他得努力挤出笑容应付,在豪客们大方出手、不断往莲台上扔钱的情况下,他不仅需要笑得甜美,还须连声感谢捧场,并随手弹出几支小曲热场……
他的泪只能往心里流啊!
最让他悲愤的是,莲台之下,宾客座席的最外围,此刻站满了人,其中有道熟悉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往里挤——正是顾归尘。
见到洛朝目光往这里瞥来,他甚至仰脸微笑,向人挥手表示:我在这里呀~
可惜,里层带座的席位需提前预定,还得花高价买下,所以顾归尘被阻隔在围栏外,无法靠得更近了。
洛朝一见他笑就来气:你嘲讽我!你又在嘲讽我!
羞耻愤恨中,他拨弦开嗓便唱了一支《春水恨》——同样是骂负心汉的闺怨曲。
此次他需在台上演满足足一个时辰,期间,偶尔目光瞥见周围吹拉弹奏的乐师,他就深感心酸不已:我只想当一个小伴奏罢了,为何要受这种苦?
心中越酸楚,他口中便唱得越悲切伤情,席间宾客深受感动,有些竟堕下泪来。
往台上扔赏钱的人愈来愈多了,洛朝甚至眼睁睁瞧见一块价值十万上品灵石的玉晶被扔上台:
卧槽!都这么土豪的吗?
劳资之前缺钱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去卖艺呢?
如果去歌舞坊卖艺,也许根本不会碰到顾憨憨!
他心中正懊悔不迭,不料几曲唱毕,竟有侍女递上彩扇要他跳舞——洛朝含泪接过了。
其实,前世在人间游历时,他对女装这种事情接受良好,心态淡定超然,甚至有专门扮作娇俏女子去戏弄惩戒恶霸纨绔的爱好,彼时无人能识破他真身,因此,他不觉羞耻反引以为傲:
这些愚蠢的人类啊,就会被外表欺骗!
对自身演技高超的得意,加上对角色扮演游戏的乐在其中,使他扮作女子时,总浑然天成,全无扭捏感……可现在不同,除去无数被蒙在鼓里的宾客们纷纷灼灼赞叹,还有一个知道真相的顾憨憨混在其中!
他也随众人步调,或惊呼或拍掌,目光如炬,炯炯有神盯着台上的洛朝,几乎未曾挪开目光哪怕一个眨眼!
在此等毫不掩饰的眼神注视下,洛朝一边扬起小扇子跳舞转圈圈、踮脚尖下腰挥水袖等等,一边内心羞耻欲死——
自己偷偷女装着玩儿,和当着知情者的面穿裙子跳舞,那感受有如天地之别!
谢场前,他以为这场难熬的公开处刑总算要结束了,谁料,又有侍女上台,递上一个红绣球。
洛朝捧着绣球蒙圈愣住,心道: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侍女在他耳边嘱咐道:需将绣球抛至台下,前来捧场的宾客们会派武力高强的手下争夺,获胜者可以出高价,请凝霜姑娘去府上表演一个月。
洛朝松了口气:妈的,幸好不是招亲。
他闭眼,随手将绣球丢往某处,一时,台下喧哗四起:
红绣球宛若煮沸白米粥里某颗翻滚来去的红枣,而跳动的白色米粒,就是上下翻飞、招式繁多的抢夺者们。
混乱之中,顾归尘的身影竟也被没及,一时瞧不见了。
最终的胜出者,为邺城王氏某嫡系小公子的手下——一位用鞭的武者。
王公子接过属下递来的绣球,神态骄矜自得:邺城常年有这种活动,争夺美色的同时,彰显麾下武力,是地头蛇们的两大嗜好。
他从华奢席位上站起,举起绣球遥对台上的“凝霜”,朗声笑道:
“凝霜姑娘,请随王某回府吧。”
洛朝有些恶心这人的作态,勉强回了个笑容。
他目光暗暗扫视台下,寻找顾归尘身影的同时,也在物色接下来要用个什么马甲走脱。
不料,王氏公子动作迅速、声势嚣张,直接唤手下驶出异兽龙鳞驹,自己跨上神驹,拉着一辆高华马车,上台夺人。
马蹄重重踩上莲台,伴奏乐师和舞女们纷纷白着脸退避,而王公子趾高气扬举着绣球,以胜利者的傲然姿态,向“凝霜”迫近。
被王氏的属下们包围请上车时,洛朝并不如何慌: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备用马甲,随时可以翻手敲晕。
可就在他提裙抬脚快踏入车时,四周忽的传来排山倒海式的惊呼,洛朝顿时心里一咯噔,想起了突然不见踪影的顾归尘。
等目光回转时,只听一声惊天惨嚎,万众瞩目下,某道红衣从天而降,身形动作迅疾到模糊,瞬息之间,身份高贵的王氏公子,就被照脸踩在地上。
洛朝呆了,压根不知道说什么好。
满场都是惊疑唏嘘,纷纷猜测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在邺城地盘上,也敢掠地头蛇氏族的虎须。
作出如此惊骇之举的,看上去是个容貌俊美的红衣剑客,他面无表情,下脚极狠,邻近几位被撂翻在地的王家侍从,甚至听见了清晰的骨骼碎裂声。
顾归尘手中握着抢来的绣球,看都没看地上的人一眼,只盯着红绣球,在琢磨其用法:
这有什么用?
抢到了就可以把人带回去?
正懵懂间,宴会的举办者、莲台舞池的东家见到场间骚乱,迅速遣人来主持局面,有医修连忙扶起王公子,也有两位管事勉强笑着靠近顾归尘,在他耳边解释:
您抢到了绣球,付过钱便可暂时将我们姑娘领回去——
宴会东家猜测,敢当众殴打王公子者,身份地位定然不低,不可贸然拂他的面子,至于王公子,可事后再用别的法子安抚。
另一位管事,则低声向他报了个数字……顾归尘一听就蒙了,愣着眼、很诚实道:“我身上没有那么多钱。”
这句“我没钱”,被场间各方人清晰听见了:
台下看客们大多轰然捧腹,言语动作间,尽是嘲讽讥笑。
洛朝只想扶额叹气。
台上众舞女乐师,则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猜测这其中有个怎样的故事。
而脸上还带着鞋印的王公子,才堪堪清醒点,听见这句话,瞬间怒焰翻腾,指挥手下人:“给我打!”
不幸的是,其侍从都犹豫着不敢上前,神色间难言恐惧。
两个管事也惊讶非常,心道:没钱你来凑什么热闹?
他们有心赶人,可受迫于对方的高强武力,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定在那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心中已断定这剑客是来闹事砸场子的。
管事之一立刻知会手下侍卫:“先把姑娘们带下去。”
洛朝佯笑着,无视顾归尘投来的目光,在一众伴舞姑娘的簇拥下,向莲台后阁楼内而去。
他依旧在考量怎么换马甲逃脱,自然是顺势离开对方的视线范围才好操作。
顾归尘看着心中略微焦急,又对管事道:“先赊账,可以么?”
管事们听言,脸色愈发不好看了,已认定这是个无权无势的穷光蛋,语气冷冷,委婉着劝人离开:“您攒够钱再来吧。”
顾归尘没理会他们,而视线中,洛朝只剩一个背影了,他一时也管不得那么多,凌空一跃,避开一众舞女乐师,破入人群中心,伸手便将人揽进怀里——
洛朝连忙推人,还故意娇声哭泣,以示惊慌恐惧:“别碰我!本姑娘卖艺不卖身的!”
身畔一圈身子娇小的姑娘里,也有十分勇敢的,立马跳出来扯人:“放开我们姑娘!”
还有人向台下众宾客哭喊:“快来人呐!有劫匪抢花魁啦!”
顾归尘自然不至于还手,只环臂将人拥得更紧,目光炯炯,对着周围人语气认真道:“他本来就是我的。”
他气势如宏一道剑风打出,不伤人却将眼前一切障碍扫开了,抱起人御剑飞起,打算就此离去。
洛朝拼命挣扎,故意哭得格外凄厉,对下方震惊过度的宾客们求救。
管事们气得跳脚,忙指使侍卫们群攻而上,席间众客亦有义愤填膺者,执起刀枪,腾飞而起对着人攻击。
其中,犹以王公子最为恨怒,手托着一样塔状法器,念动咒语,其塔身放光变大,当空照着顾归尘按去……
半空中乱成了一锅粥。
洛朝特意煽动气氛,泪洒晴空,不断喊着“抢花魁啦!”,嗓子都喊哑了,他乐见场面越乱越好,如此才能趁机逃脱。
但众人的一切愤怒都是徒劳,打斗群攻间,有人趁机扯住了洛朝的裙角,试图将人拽过来,却被顾归尘当头一脚狠狠踹飞,一面愈发抱紧怀里人,一面瞪眼厉喝道:“我的!”
洛朝一开始大喊大叫的,后来嚷不动了,只能将头靠在人肩膀上呜呜呜……两人拖着一大串义愤激怒的修士,在邺城上半空转了一大圈,所过之处皆一片惊呼沸腾:
“那是什么?”
“难道打仗了?”
……
期间,还有正义感未泯的修士,听闻有人光天化日下明抢无辜歌女,也啊啊大叫着起飞追上,加入讨伐行列:“匪徒,吃我一刀!”
于是,这天,整个邺城的群众都围观了一道奇景——半空中不断有人下饺子般掉落,个个鼻青脸肿好不凄惨,摔在地上、湖中,或挂在屋顶、树枝。
彼时,正在城中街市上听说书的应欢欢一行人自然也看见了,他们不由瞪大眼睛,心道:那不是我们师兄么?他不是去找洛公子了?
可他怀里的是什么?怎么还穿裙子的?
真是花魁?
所有人都很恍惚迷惑:还是我们眼花了?
一直到星月低垂,此番热闹才平息下去。
顾归尘甩掉了、或者说打走了所有人,带着洛朝,在城角一处无人的屋顶上降落了。
洛朝还哭得没个止息,先前登场表演时,化过的妆全糊作一片,花猫一样。
他的漂亮小裙子也破破烂烂了,搞得顾归尘很愧疚:“要不我找人给你缝缝?”——也许,对一个爱好女装的人来说,小裙子是很重要的呢。
关于洛九陵喜欢穿裙子这点,他如今早已见惯不怪了,也就第一次看对方自称“美美”时,感到过惊讶罢了。
他完全不懂洛朝真正为之难过的原因,兀自执起破损的裙摆,苦恼着该怎样缝补。
洛朝咬死这人的心都有了,他哭嗝打个不停,鼻涕泡已揩过好几遍了,好容易稳住声气,又张牙舞爪扑到人肩上,攥起拳头一阵瞎打:
“哇——都怪你!”——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劳资都没丢过这种脸!
他既难过又气愤,红着眼睛连声质问:“你怎么认出来的?到底怎么认出来的?今儿不给我讲明白了我死给你看!”
顾归尘挠挠头,任对方瞎打瞎敲,一开始还不太明白他在问什么,后来总算领悟了,却不知道如何答:“就……那么认出来的啊?”
“直觉……告诉我的。”
洛朝不信,继续舞着手爪子挠人——挠得顾归尘衣服乱七八糟,嘴里还大喊:“你骗人!”
“你个大骗子!”
他愤怒得不行,跳起来扣住人脑袋,用手指撑开人家眼皮,怒气冲冲察看着:
“你快老实交代了!你这眼珠子是不是有问题?是不是嵌着圣器了?”
“你练过什么眼里神功?!修过什么上古密法?”
“还是在我身上留定位暗手了?”
“一五一十给我交代明白!”
他失声痛哭:“哇——不可能是直觉!”
“你个大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orz,作者君还是到下午才起的,我对着电脑,在写正文还是写番外之中,选择了——写正文qaq
七个闹钟也没能将我喊醒,落泪了qwq
我今晚试图挣扎一下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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