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寄望(一百一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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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再度倒回至一刻钟前。
顾归尘片刻不敢喘息地去往钟沁山,到山门前一瞬,他不愿再次惊动钟声,暂且顿住脚步往山顶一看:这次,果然没有火光腾起。
山寺恢复了平静,深林寂寂,飞鸟于湛蓝天空掠过,仿佛某个人从未存在过。
他怅然若失,停驻在山脚,一时四顾惘然,一时仰望天空,竟不知该去向何方。
每每闭上眼睛,他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张平静、压抑而又绝望的面容,在暗红火光照耀下,仿佛对方下一刻就会化为灰烬。
他在山下怔怔伫立到天色发黑,确定人不会出现了,才依凭着直觉,往更南方走去。
出北岭后,他在中域北岭的交界山岭里,一直向南走。
他再次见到洛朝时,是半月后一个昏暗雨天。
很奇异地,那些清澈的雨落到地面上后,变得粘稠、湿重,还隐隐泛出猩红色。
顾归尘携剑行走,脚踩在湿软猩红的泥土上,有不着力感,心中不安骤起,他想起来这里是哪儿了:
阴魂血泥沼,可怖之名在五域都令人丧胆,泥沼外围走出百里都了无生机,最核心区域的血泥,传闻中可腐化圣阶修士的躯体!
他顿时不敢耽搁,用最快速度前行,很快到了泥沼边界,被重重血雾阻拦,行进速度顿时慢了许多。
便深吸口气,扬剑破开血雾,在漫天阴沉暗红里,耀起一道璀璨剑芒,飞速向核心区域迫近,且不顾血雾腐化神识的威能,强行展开神念,大范围搜索着。
同时,洛朝离血泥沼最深处,只差十尺之遥。
但他没入泥沼中的膝盖以下,已经只剩白骨……若非强大到逆天的复生力,凭他此刻修为,根本走不到这里。
他视线一片昏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若天不给我希望,那路便由我自己来开!
佛陀说,因果缠绕,轮回困锁。
这八字半月来,如梦魇般困锁着他的精神:
如果说阴阳残魂之亡是追寻许久的希望破灭,那佛陀的八字箴言,则预示着更漫长绝望的未来。
连超出此世界力量的佛主,都无力相助,在身在局中,渺小如他,也许永远都无法挣脱了。
可他到底不甘愿,即使是无望中的希望,得不断付出性命,承受难以想象的痛苦,他也要尝试后败了才甘心。
天下死绝之地何其多,也许终有一处能圆了他的愿。
踏入血泥核心区的一瞬间,他感到四肢百骸传来虫蚁啃噬般的疼痛感。
血肉在飞速腐化,就在他即将脱力倒入血泥中的一刹那,耳畔一阵不加掩饰的大哭声传来,有人抱住了他——
他知道是谁来了,又一次在心中念着“傻子”两个字,哪怕浑身上下全无一丝力气,也要死命挣脱,并攒足声气骂出来:
“滚!”
“你想死吗?你难道想死吗?!”
顾归尘几乎要答出“是”,但他忍住了,失去呼吸式地张口大哭着,他满手满怀都是洛朝身上的血,他甚至触到了对方裸露出来的骨头……一时除了哭再说不出任何话。
他跌跌撞撞勉强将人救出血海时,自己也满身都是腐化的伤口……
洛朝自然伤得更重,哪怕视觉都暂时失去了,也还是要挣开对方的怀抱,抗拒将要敷上的药。
他泪水无声,血肉模糊的身躯半跪半立在顾归尘面前,声嘶力竭问着:
“你与他们,有任何区别吗?”
他将一句话反复问了许多遍,声音由嘶哑着吼,到无力低喃……像是在问对方,更像是在问自己……期间他听不到外界任何声音,最终意识沉陷,昏睡过去。
洛朝又开始断断续续做梦。
无论是否入睡,总有些片段式的画面萦绕在眼前。
其中,最常出现的场景,在一个窗明几净的接诊室里,他坐在白枫木制的靠椅上,对面那张浅褐色办公桌后,坐着一位身穿白大褂、妆容清淡的女子,她面色和善、戴着眼镜,气质很文雅,年岁大致三十出头。
那是他在决定终止治疗前,接触过的最后一位心理医生,姓施,名缘。
论年龄,施缘在业内算得上极年轻,因此阅历也相对薄,可她学历极漂亮,海归博士,其导师在海内外皆是个举足轻重的学者。
加上她为人亦如春风细雨,业务能力上佳,因此来到s市不过三年,就积攒了很不错的口碑。
否则,在经历多次治疗失败后,哪怕是病急乱投医,那些人也不会将施缘这般年轻的医生的履历,摆上桌案供人挑拣。
毕竟,每一次为他择定新的医生前,以他外祖父、生父、继母等等为首的几方人员,总要纠集各类所谓有见识的专家朋友们,召开大大小小无数次家庭会议,期间,将厚厚几沓医生们的履历放在长会议桌上,来回翻看并争吵不休。
大多数时候,他们并不敢叨扰自己,只偶尔实在决定不下来,继母会拿着丝质手绢到他面前一哭半个钟头;外祖父会带着助理前来,苍老矍铄的面容中难言疲倦,他并不多言,可助理会有意无意谈及这位老人最近都吃些什么药……
他的生父则更特别一点,畏畏缩缩的,并不敢真的来见他,可又不得不将某种焦虑表达出来,于是会吩咐佣人上楼反反复复扣门,问他可缺什么、可想吃什么东西、可愿去什么地方散散心……
人们是想请他也去参会。
洛朝对此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因为等他真去了会议室,最终呈现出的一幕,若让外人来看,必然是很奇怪的:
一个家庭在为他们最重要的后辈选择医生,可谁也没有决定权,只得明来暗往地互相争执,导致各方脸色都不太好看,偏偏唯独可一锤定音的那人,也就是病人,一言不发,沉默非常。
他通常坐在全场地位最高者——余兴业,也就是他名义上的外祖父右手边,垂首独自把玩手上某个小物件,那或是一样微雕,或者一个精致的陶瓷杯。
余兴业本来在整个家族中极有权威,更早之前,他能够无视女儿女婿的隐隐不满,独自拍板决定洛朝该去见什么医生。
奈何,他虽一生纵横商场,几经磨难后依旧维持了家业辉煌,可因出身年代受限,还经历过战争,导致他笃信华国儒道佛,十分排斥西化的物与人,并一生坚持只用中医。
对于心理医生以及心理疾病,这类现代社会才有的时髦说法,他最开始是不屑的……以至于,后来诸多他信任的老中医纷纷表示无能为力后,他转而求助于鬼神之说。
洛朝因此受了点本不该受的苦,他本不至于被几个骗子坑害,坏就坏在他的心态十分消极,没有自救的想法,对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放任自流……可这不代表其他人也会放任下去。
最先发现血淋淋真相的是他的继母,余墨茹,也就是余兴业向来认为最不成器的家族二女儿。
余兴业妻子早逝,留下三个女儿并一个小儿子:
大女儿事业有成、手腕铁血,可惜八年前车祸而亡;
三女儿早年叛了他的心意、违了他的底线,居然嫁去了国外,自此杳无音信;
小儿子因管教不力成了纨绔,在闹出人命官司后,这老人因心有良知未泯,对其完全失望,任其在监狱自生自灭了。
唯有二女儿墨茹,虽然自小连课业都平平无奇,且性子既懦弱又虚荣,还喜欢说谎,对姊妹兄弟也自私,向来不得他的爱重,结果及至晚年,居然是他所有直系血亲后辈中,唯一一个尚留在身边的了。
于是,长年气氛尴尬僵硬的父女两个,倒有些老来和解,终有点父慈女孝的意味了。
但这并未使余兴业对二女儿改观,依旧厌她性子半点不成气候,再者他极看不上余墨茹所嫁的人——即林泽知,一个为了仕途晋升,改姓拜了巨贪之官为义父的人。
他能够扯上林家那位当义父,缘由更是不光彩,是因林家有个被他容貌才华迷得心智皆昏的小女儿……
余墨茹为此掉了少说百来斤的泪,奈何她是个好面子的,有苦楚也绝不肯放给外头人笑话了去,便关起门来天天吵。
她只敢吵架而不敢离婚,乃是她既有底气又心虚,底气在于她好歹是余家出来的人,手头有积蓄,林泽知彼时虽仕途无量,生活上若失了她的扶持,只怕要吃穿皆要十分拮据,各类人情来往也不好打点。
况且仕途中人,若闹出婚姻丑闻,算得上污点了,这也是林泽知要两头说谎话哄,而不敢拍拍屁股投去林家,一走了之的原因之一……
且他难道就不觊觎余家的家业么,要知道,余家的大女儿未嫁已死,小儿子要蹲一辈子监狱,三女儿不见人影……算来算去,自然最后是他讨得便宜,哪怕他老丈人冷眼都不屑丢他一个,他还是要逢年过节必去拜会,将讨好话说尽了。
余墨茹的心虚则在于,余兴业并不如何待见她,她能在不事生产的情况下过得舒适,全仰赖她小心奉承着的长姐施舍,结果长姐后来死了,她的底气顿时就减去大半,成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跌落身为体面人的云端。
结果天道轮回,林泽知的义父在六年前落网,林泽知自然免不了受牵连,若非他寻常行事小心,以晋升和履历为要,并不过多掺和钱利交易,只怕现今也在监狱里了。
如今林泽知仕途已断,退在家中舔着脸求余兴业扶持他重启的商人生涯,在家中当然极没有地位,他脾气惯来是暴戾的,可如今只敢对佣人发火了。
余兴业偏又是个讲究礼数的人,且白手起家、雷厉风行,生平最瞧不起那等欺软怕硬、奴颜媚骨的人,哪怕林泽知先头风光正盛时,他也没有正眼瞧过此人,何况现如今这人只是条落水狗罢了。
一个懦弱的二女儿,一个不成器的女婿……如今竟敢在洛朝的病情问题上,和他脸红脖子粗地争吵谩骂,险些将他气得心脏病再发。
余墨茹有生以来第一次尖声对她的父亲发火,她将调查来的某些鲜血淋漓的真相一把甩在桌子上,疯了一般打砸东西,声称余兴业这是要害死自己唯一的儿子:
“你害了他,就是害了我!他若没了,我这后半生还要怎么抬起头做人?!”
争吵爆发中,她红着眼将前半生从父亲那儿受的气,一同发泄出来了,连“你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进棺材”这类大逆不道的话都骂出来了……
余兴业早知道这二女儿待自己不诚,毫无其长姐和母亲的风骨,因此冷笑连连,一语戳到了余墨茹的痛脚:
“他算你什么儿子?”
“你早年和那姓林的不合,那孩子被你们接来后,你可有管过半分?”
余兴业也怒气冲冲,“我可听素茹说了,你成日出去花天酒地也就罢了,还将外头的野男人带回去!”
他一思及此处就心痛不已,恨不得将手里拐棍打在面前的余墨茹身上:
粗粗一算,那段因林家小女儿而搅闹出无数风雨的日子里,朝儿那孩子也不过才上初中,十来岁的孩子,每日从s市十环开外去城中心区上学,及至晚上回来,还要面对继母每晚和不一样的陌生男性寻欢作乐的声音……
其生父忙着晋升,十天里有半个月不在家,哪怕得闲了,因恨余墨茹为了报复他的出轨,由端方贵妇变作水性杨花,也多半不会回家,便是不去林家献媚,也还有别的私处可落脚寻欢。
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从穷乡僻壤来到s市也不过两年,估计还没适应这繁华的城市生活,就成了个无人管的隐形者。
余兴业愤恨于这对夫妻的不成器,生平最大的愿望就是:
若洛朝不是林泽知所出,而是他的大女儿素茹的孩子便好了,那样他早该对品性这般好的孩子掏心掏肺,不至于到晚年才悔悟,要弥补时,才深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余墨茹骤然被连续戳了痛处,当即也不管不顾了,又骂着:
“我算什么?我是他母亲!户口本上明明白白写的母子!”
“哪怕我早年不懂事……和林泽知那猪狗不如的玩意儿怄气……如今我早改了!你去问小朝的同事同学,哪个不晓得我顶着暴雨给他去公司送汤?”
“我现在可当了六年正儿八经的慈母!您才什么也算不上!”
“呵,昔年素茹姐姐没出事的时候,咱们逢年过节哪次不来拜会您?您可正眼瞧过他?”
“哦哦对了,有回子那话我还记得呢……”
她语气近乎阴狠,盯着余兴业浑浊的眼一字一顿道:
“狗一样的人生出来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又狠狠打了坐在长桌一角,阴沉着面色、低头不语抽着烟的林泽知的脸。
他的西装熨得很平整,发型也一丝不苟,哪怕早退出官场了,那些官僚式的习气还是保存着。
轻轻捻灭手里的烟后,他等那头父女二人吵得差不多了,才施施然出场,没有底气,也要硬装出派头。
他没理会先前余家父女的相互苛责,而是捡起不知何时掉落在地的某份资料,掀开来,用沉静若官腔的语气念了几段……
余兴业本来在和女儿争吵时,拿出了昔年从商时说一不二的魄力,拍桌怒吼着:“我怎会害我的外孙?!”
这时听了林泽知念的几段话,他冷汗竟刷地就下来了……余墨茹早知道真相了,一时泣不成声。
林泽知念了几段要紧的,而后伸出保养得不错的白净右手,两指轻轻拈出一张照片,咔哒一下往余兴业面前放下……
他起身,低头盯住这位年过古稀、却一向精神极好的老人,声线阴森森的:
“爸,您老了。”
“有些事情您看不清,会受骗,该交给我们下一辈人了。”
“小朝是咱们一家的希望,更是我的亲生骨肉……您总不会,真想害死他吧?”
在看见照片那一刹那,余兴业浑浊的老眼大睁,猛地捂住心口,在余墨茹和身畔佣人的惊呼下,直直往地上倒去。
自此之后,在洛朝的医治上,余兴业这个家中地位最高的人不仅失了绝对话语权,甚至连建议也会被那夫妻二人反驳。
可林泽知和余墨茹亦是相看两厌,一个往东另一个必须往西……再加上,许久前,曾收养过洛朝一段时间的王家表姑,也就是洛朝生母的大姐,偶尔也来掺浑水。
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各方自请外援来证明自己的选择才是正确的,使得择定医生这么个环节,演成了极热闹的戏剧。
场上“演员”们相互彼时,各自话里藏刀……为了不这样拖下去,每每需要洛朝亲自做出选择哪位医生的抉择。
但先头一众人吵得格外热闹时,他并不会主动加入对话,哪怕不幸被人喊到,也大可用迷茫的目光回望过去,无声表达着一个意思:
你是谁?
这样一来,试图让他开口回答的某询问者,无论是某方喊来的外援也罢,还是他的某位亲属本人,都会愧然地低下头,为自己惊扰了“病人”,且唤醒了一家子人那些不好回忆,而向所有人道歉。
没错,那时候,他的病症已为远近亲朋好友所熟知了,大家心照不宣地规避着某个话题,但凡有人无意触及,便需要公开致歉。
一切都是因为这病症的特殊性:
s市林家,或也可称为余家,那位一向年少有为的洛公子,患了种十分古怪的失忆症。
该症对日常生活没有太大影响,甚至他清楚记得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件小事情,唯一糟糕的是,他不再认识任何人,包括他的亲人们,在他那电影式的记忆中也模糊了面容,只余下没有意义的空洞代号。
所有人在他脑海里,都只是代号:
他知道自己有位生父、有个继母,还有位哪怕彼此毫无血缘关系、也依旧十分爱重他的外祖父……他明白自己生命中该有如是三位影响他最深的人,并且仍旧清清楚楚记得过去发生的很多事情,甚至记得他们的性格特点爱好等等。
可是,他偏偏就不记得这些人的容貌和名字,且在见到人的那一刻,他心里会升起奇异的陌生感——仿佛过去数年相处根本不存在,而他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人,需要重新认识并记忆。
对三位朝夕相处的亲人尚且如此,则他的整个社交圈里,所有同学、老师、朋友等等,更是全部没有幸免——
他们全变作空洞的身份符号,而洛朝记忆中某张模糊的脸昭示此人确实存在过,可到了现实里,他却始终无法将符号与活生生的人一一正确对应。
今年是公历20xx年,距他第一次犯病,即毫无所觉地搞混了两位朋友的名字与身份,现已过去三年零六个月,一开始他仅仅会记混记乱,或需要反复着、终日重复去记忆……发展至今,他干脆完全忘记,哪怕被人重新介绍后,那记忆也无法保持超过二十五分钟。
因此,心理医生们对他的疗程,总以二十五分钟为间断点。
比如现在,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已过,施缘与他展开第二次对话,开口便是微笑着重新介绍自己:
“洛先生您好,我叫施缘,您的现任心理医生。”
施缘对他进行的第一次诊疗,和过去几年内,他所接触过的所有心理医生并无二致,因此他应付得驾轻就熟……导致第一次接诊结束后,施缘坐在桌前复盘整理,奇异地发觉,在这位先生身上,问出很多事情与什么也没有问出来,是完全一样的。
她拿出旧式钢笔,在米色纸上来回划,最终书写下——沉默等级:s。
施缘用钢笔尖无意识点着纸张,她想:我遇到了棘手的难题。
过往的理疗经验告知她,决定心理治疗成败的最关键因素之一,在于病人本身以及病人家属是否对医生足够坦诚。
内外科的医生们治病,以各种医疗器械辅助探索,发现病灶……但心理医生们,治疗的是无法被仪器轻易检测的精神世界,因此能够使用的辅助手段十分有限,要发现病灶,最常见也是最重要的方式,仍旧是对话。
既需要通过对话来发现病因,那么,若病人是一位高超的隐藏者,且恰巧心理医生又不足够敏锐聪明,则会连病状的根本缘由都找错,这样必然导致治疗的全盘皆输。
施缘不由得打起了斗志,她向来是一位很有挑战精神的女性,自学生时代起就乐于破解旁人望而摇头叹气的难题,且她从来满怀信心,相信着:我可以帮助这位病人走出困境。
因此,当洛朝第二次接受诊疗时,从这位女医生的神态动作里,发觉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微妙变化:
她像一位首次发现某个漆黑古老山洞的著名探险家,目光里充满着必然会战胜未知、战胜恐惧的热情和信心——洛朝如是下了论断。
但这没有感染到洛朝,他一如既往神情轻松地回答各类问题,谈吐自然流利,言辞时而幽默时而严肃……若非场景不对,这场对话会更近似于咖啡厅内的闲聊,而不是心理治疗时的医患沟通。
第二次诊疗结束后,施缘难免受到了打击:
她终于开始承认,能被包括但不限于s市的心理医生群体,暗中共同发了“无可治愈”红牌的病例,果然自有其特殊性和费解之处。
在接下这号病例前,业内也有些医生朋友劝过她,意思是最好找理由婉拒,否则容易坏了你的口碑。
且这位病人的亲属里,有几位并不讲道理可偏又能量不小的人,你仅仅是治不好也就罢了,若恰在治理过程中,这病人情况恶化乃至试图自杀,你可就洗脱不掉了,不讲理且情绪悲痛的病人亲属,往往是最难缠的。
言谈间还举了几个例子,比如曾经在s市名声极好的某某,在接诊了此人后不过三个月,突然远走g市,再没回来过。
施缘为两次对话的毫无收获感到失落,但她没有放弃的打算,这倒不仅仅为了那份不菲的诊疗费,或者行业口碑等等,而是当初她决定成为这类医生前,就一直对心理疾病严重的群体抱有怜悯同情,这驱使她想要成为一名好医生,并不断精进自己的业务技能。
再者,她始终相信,无论病人怎样不愿显露内心,在灵魂深处,他们都是想要得到帮助,并愿意回归正常生活的。
而她乐于帮助每位病人,不管这疾病有多么难缠……她开始二度复盘,结束后在心里感叹:
这人像一团黑白二色的雾,融洽又矛盾,离得再近也看不真切。
且外在善于言谈,与他本质沉默非常,并不冲突。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是正确的,直到第五次诊疗结束,事情依旧毫无进展,因为从来卡在第一步病因分析上,导致她至今连个像样的治疗方案都拿不出来。
她不愿继续拖延,因这只会浪费治疗时间,便决定调整方案,而这是真正让洛朝感到惊讶的地方——他甚至有些佩服这位医生的果决了。
“我给我的导师发了邮件,在听到您的情况后,他诚恳地为您感到惋惜,希望您能早日痊愈,并愿意在治疗过程中协助我们。”
施缘解释了一番,说是在她完成了博士学位的a国母校,洛朝的罕见病情引起了一些学者的兴趣,他们不是应用型的医生,而更多是前沿心理学科的研究者……
如果洛朝愿意,甚至不需要支付费用,某几位学者会组织一个团队,来华国对他的病情进行更深入的研究——或许不仅仅是心理方面的,可能会涉及生物病理类的检测。
施缘的表情有些奇异,“您知道的,他们是一群好奇心和探索欲很重的人,在听闻您的病情描述后,有些人下意识觉得,这是探索人类未知脑部精神领域的一个契机……”
“毕竟这种失忆症,在历史上也前所未有……”
听到这里,洛朝笑了一声,“我大概像个标本?”
他语气轻松,面带微笑,并无生气的迹象,“你们要借我发论文么?我倒是不介意,只是,恐怕你们会一无所获并感到失望。”
施缘则略觉尴尬,事实上她没料到事情的走向,她的本意只是向导师求助,而不是把自己接来的病人推出去成为医学样本。
但说实话,打心底里她认为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旦错过了,后续亦很难聚集如此多的学界名流,共同解析病因了。
即便如此,她充分尊重洛朝的选择,并很负责地详谈了个中利害关系:
“为了对您作出全面的分析,这个团队将对你的亲朋好友进行访谈……您知道的,这之中,会部分侵犯到您的隐私……”
“哦,不过,我们以对科学的忠诚态度保证,您的资料绝不会泄露出去,哪怕后续的研究成果以论文形式发表了,您的真实姓名也会被隐藏。”
“如果您接受了这种治疗形式,我们将再联系您的家人,各方共同签署一份责任协议……”
洛朝笑着打断她的后续声明,“无妨,你们定例吧。”
他的微笑里含着点莫名讽刺的意味:
“我接受一切治疗。”
作者有话要说: 还需要一个大章来收尾~qaq
感谢在2020-03-1323:54:59~2020-03-1600:0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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