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寄望(一百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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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笼罩里,辗转反侧中,他试图睡过去,可不论怎样反复合上眼,意识都始终保持了清醒。
最困扰的是,每每酝酿出一丝睡意后,他脑海中都会迅速闪现出许多画面:阴惨可怖的、昏暗无光的、面目狰狞的、血迹斑斑的……
这些都是几天前发生过的事情:
余墨茹最先打开潘多拉的盒子,放出心里的恶鬼。
那天正午,他们家中刚刚用完一顿看似和美的午餐,林泽知忽然接到电话,被匆匆叫走,须临时远赴a市参加某个商业会议。
他走得匆忙,以至于没来得及确定自己几时能回来。
于是一天后,另一位“林泽知”到来了,体型与其模仿的人非常相似,而衣物等则一模一样。
余墨茹将这位陌生男人带到洛朝面前,温柔笑着,“孩子,这是你的父亲。”
此话听来毫无怪异之处,因为洛朝的失忆病症,他们夫妻二人每天都要将同一句介绍说上无数遍。
洛朝似乎也没有怀疑她的话,微笑着唤了声:“父亲。”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像一场昨日重现。
昔日那个自恃为家中“暴君”的“林泽知”再度出现了。
而他从旁伫立,冷眼目睹了一切,听见争吵和谩骂,看到暴行与施虐,有时不可避免被卷入其中,却从不抗争,冷漠地放任痛楚在身体上发生。
余墨茹是亲自将手臂划破的,她用鲜血沾满了脸颊,指着不远处的“林泽知”,死死握住他的手腕,声嘶力竭控诉着:
“那就是你父亲的真面目!”
她眼中布满血丝,泪痕干涸在脸上,一面以最锐利的言语大声控诉,一面不断苦苦哀求:
“我的孩子,不要忘记!不要忘记我们的恨!”
“报复回去!替我报复回去!”
彼时他低下头,看见手掌上沾染的血迹,问自己:我们?
……
当真正的林泽知回到家中,一切破碎的痕迹都被抹去了。
林泽知没有察觉出任何异常。
又一次看似和美的午餐过后,余墨茹突然收到一封请柬,来自她的少时好友,邀她去北方的b市参加婚礼。
她也暂时不清楚会在b市滞留多久,当天就收拾好行李匆忙走了。
于是,第二天,林泽知忽然提出来要带人去看望外祖父,也就是余兴业。
洛朝没有拒绝的权力。
他们来到一座陌生的别院,林泽知指着其间一位身形衣装酷似余兴业的老人道:
“看,那是你外祖父,快过去问好吧。”
他依言走过去问安,结果遭受了冷遇和无视——如同许多年前的一样。
接下来的生活,同样是一场昨日重现:
期间,“余墨茹”也出现了,裙装华丽,与人推杯换盏,却偏偏完全忽视他的存在。
林泽知很疯狂,强迫他时时刻刻曝露在众多挑剔鄙夷的目光之下,并一遍遍在耳畔叮嘱他:
“这才是你母亲、你外祖父的真实面孔!”
“他们从来瞧不起任何出身低的人!呵,他们是高傲的、目中无人的贵族!”
“好好看着,记住他们的嘴脸!千万不要忘记我们曾受过的屈辱!”
……
林泽知怒吼:“报复回去,一定要替我报复回去!”
而他在许多讽笑斥骂声中阖目聆听,无言承受一切漠视和侮辱,心中再度喃喃自问:我们?
……
许多片段式的画面在脑海闪现了一夜。
恨,在爱的反面,两者往往同时被承受。
第二天清晨,当佣人进屋喊人时,发现屋内竟然空空荡荡。
人们找遍了整座庄园,却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逃出去的,又是逃去了哪里。
四处搜寻的人中,尤以余家父女和林泽知最为担忧惊恐:
他们很清楚自己最近几天来,都对青年做了什么,尽管他们自认为帮助对方认清“恶人”的真面目,是必要且无罪的。
但他们依旧会害怕这些行径将恶化病情,使数月来的治疗功亏一篑,甚至导致对方的出逃自杀。
因此,当乔晟突然到来时,所有人的眼中都爆发出惊喜:
“医生,救救我们!”
乔晟掩盖住眼底的厌恶:
他也是昨天才察觉到暗中都发生了什么,他带来的医治队伍中,竟然有人受了钱财诱惑,暗地里和余兴业等人串通,帮助他们私自用药,干涉记忆修正方案里原本议定好的进程。
每一方人都怀揣着私欲,最终导致计划全盘崩溃,那些本来被“删除”的负面记忆,都被再度唤醒!
乔晟向来极讨厌事情超出既定掌控,更厌恶蒙骗背叛自己的人。
但眼下斥责也无益,关键得赶紧找到人,赶在对方可能做出自杀行为前!
直到星月挂上天空,在深山里久寻无果后,同样倍感疲惫的乔晟才脑中灵光一闪,他迅速扯住身畔一位常年在此地工作的佣人,急声问着:
“蔷薇花,附近有蔷薇花吗?”
最终,在指路人的带领下,他在山南不起眼的一角中,发现了闭目躺在蓝色花丛中的青年。
青年脸色苍白,依旧身着纯白的病服,额角还有上过药的伤痕,临近了,可以嗅到他身上散发的浓重药味。
乔晟呼吸一窒,心中对这个扭曲家族中某些人的心肠之狠,有了更深的认知。
他几乎不敢出声叫醒这个难得陷入安稳沉眠的青年,却不料对方警觉性很高,在他靠近的一刹那,就自己睁开了眼睛。
月色下,青年目光空洞,像在看着自己,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只声调无起伏地说了一句话:
“我的蔷薇枯死了。”
这一瞬间,过去十数天里,一直盘桓在乔晟心头的某个疑问,得到了解答:
圣洁的白鹿当然不可能降临人世间,如果不幸来到,就必然会遭受毁灭。
但乔晟虽目睹了毁灭,却激动得有些颤抖,因为他寻到了梦幻中才有的白鹿。
他眼中露出痴狂和贪婪,默念了一句:
我的白鹿。
自那晚之后,熟悉或不熟悉乔晟的人,都能发现他最近的心情异乎寻常地好。
施缘也察觉了这一点,可她不能理解个中缘由,尤其是,就在昨天,一向坚定不移推进强制记忆修正方案的乔晟,居然当众宣布要终止计划。
随后,余兴业等人自然不甘心,前来讨要说法,他们于几天内陆续来到医院,一个个气势汹汹地踏入乔晟所在的诊疗室,却都面色雪白、冷汗淋漓地出来了。
施缘猜测:这些人被乔晟拿捏住了某个把柄。
最让施缘无法理解的是,乔晟继续了对洛朝的心理咨询诊疗。
而洛朝不知用了何等手段,明明已经取回了自己的民事行为决定权,却没有拒绝乔晟的接诊。
偶尔的一次,施缘见到他从诊疗室出来,不自觉递去担忧的目光,却见他笑了笑,以口型无声道:
「不用担心,很快就要结束了。」
施缘有些茫然,不明白这个“结束”,具体指的是什么。
可当她将目光转去乔晟那头,发现这位一向盛气凌人的男人,此刻居然望着青年消失在过道尽头的背影,神态失魂落魄的,口中还不自觉念着什么……
施缘听了好一会儿才隐约捕捉到一个词:白鹿。
她心中骤然升起点凉意:
不对,这人也在照“镜子”!
既然他看到了镜像,那他心里……也有魔鬼存在吗?
施缘额头上,冷汗涔涔的。
隔天是她的轮休日,她未曾到医院去,却于晚上收到了同事发来的消息:
乔晟被逮捕了。
据同事所说,这天下午,乔晟如旧给那古怪的失忆症患者做诊疗……不到一个钟头后,一个身穿白大褂的身影竟满面苍白、神情惊恐、跌跌撞撞跑出来。
还在诊疗室外的过道上大喊大叫的,疯了一样。
有些人听到动静探出头来,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此人是乔晟,而不是某个精神失常的病人。
他们感到十分惊奇:要知道,往常时候,脸上挂着如此恐惧神色,从乔晟的诊疗室内跑出来的,都是被乔晟接诊的人,而绝不可能是乔晟本人。
一众目睹者心间共同升起疑虑:
到底发生什么了?
没等他们思考出个所以然,刺耳的警笛声响起了。
据内幕消息透露:
有人向警方暗中递交了一些证据,说乔晟涉及了多项犯罪,包括以其学者头衔给不明来源的药商背书、接洽渠道,以此售卖违禁药品,结果该违禁药有一定毒/品效果;以及他过去在d国某大学任教时,曾显露过蛛丝马迹但最终不了了之的性/侵丑闻……
个中最离奇的,是对一项曾被判定为医疗事故的命案指控——说20xx年中,乔晟接诊的某r市病例,最终不幸自杀,是由其主治医生过量用药的因素推动。
多项罪状被同时指控,诉讼雪片般递来,其中有些罪行证据确凿,无论终审结果如何,一番牢狱之灾,乔晟是绝对逃不过了。
此事发生之突然,令施缘完全恍不过神来,以致三天后,当她对洛朝进行最后一次诊疗时,望着面前这个神态怡然平静的俊雅青年,她有些如在梦中。
她照例介绍了一遍自己的身份,而后竟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事到如今,能在最后一次接诊中探究出病因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这次诊疗与其说是不甘心的挣扎,不如说是病人和医生间的最终告别。
于是,反而是洛朝先开口了,他笑容温和,“您很惊讶吗?”
施缘愣愣点头,“对……我实在想不到,乔医生是这样的人。”
她虽一向不喜乔晟行事作风,可也不至于揣度这位前途堪称一片光明的精英人士,暗地里会做出许多违法乱纪的事情。
施缘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小心问道:“这些事情,与您有关吗?”
不料,洛朝却摇头而笑,“算不上,我只是个局外推手……一个傲慢自大且做事毫无底线的人,会进监狱是迟早的。”
施缘沉默了,她心中猜测余兴业等人也在此次事件里受到了挟制,至少,往后这些自称亲属的人,绝对无法再完全控制住青年了。
但她不打算问出来,因此岔开话题,开始例行诊疗。
洛朝一一作答,回应方式和往常并无不同。
这最后一次诊疗结束后,施缘向他表达了遗憾和歉疚:
“很抱歉,我没能帮助到您。”
在了解到他以后不会再接受任何心理诊疗后,施缘难免要感到愧疚——也许,正是此次曲折的诊疗过程,让他对就医产生了抵触之心。
洛朝却表示你不需要道歉:
“医生,我选择终止治疗,不因为任何外人,仅因为我看见了我应有的终局。”
“没有人可以改变那个结局,连我自己也不行。”
施缘隐隐明白,这个终局,意指死亡。
她由衷为之难过而惋惜,并依旧不解:到底是怎样的症结,让心智如此坚韧的人,也放弃和死亡作抵抗呢?
毕竟,长达数月药物辅助的精神控制,都没能完全蚕食掉这人的自主意识……到底是什么病因,比这场名为治疗的精神操控更让人绝望和崩溃?
以前,她认为林泽知等人营造的原生家庭,是让青年患病的罪魁祸首,可现在她不这样认为了。
因为从头到尾,洛朝对于他的亲属们所持态度,都是冷漠旁观的。
如果真的受困于家庭纷争,面对这一切时,状态绝不会如此超然。
洛朝看出了她至今未解的疑惑,因笑道:
“医生,关于我的病情,如果在你已看到的故事里,寻不出答案……”
“那么答案就在故事之外。”
施缘很茫然,静听青年缓缓叙述着:
“我的生父、继母还有外祖父……仅是我生活里很小的一部分,您明白的,更久之前,他们不看重我,因此我也不看重他们。”
“在故事之外,发生了更多故事,它们看似凌乱纷杂,琐碎细小到难以拼凑,但实质内在里,都是同一个故事在不断重复。”
“关于我外祖父这三人的故事,也是这重复转动的齿轮中的一环。”
施缘正陷入思索,忽听青年问她:
“您还记得我的表姑母吗?”
她点点头,回忆起那个在余墨茹面前唯唯诺诺的王姓村妇。
他开始回忆:“我的表姑母是最先收养我的一户人家,您之前应该了解过,曾经,他们一家非常贫穷。”
事实上,不止贫穷,还有重男轻女的长辈,嗜酒如命的丈夫,懦弱且逆来顺受的妇人……
“实际上,除去那四个女孩儿以外,他们本还有第五个孩子。”
“那是个一出生就失明的女孩。”
他接着讲出的故事,残酷而冰冷:
对本已不堪负重的山村人家而言,养着一个残缺的失明女儿当然是不明智的,家中主事的人们商讨一番后,没犹豫几刻功夫,就决定将之丢弃。
但这个孩子被村外一聋哑的年老煤矿工人拾走了,且奇迹般活了下来,住在破旧的棚屋里。
老矿工因为生而聋哑,一直独居,自小就受尽了残疾的苦,不会说话也听不见,没有文化,常受人欺骗侮辱,连唯有的破棚屋也架在恶臭的垃圾山旁边。
同受残缺之苦,因此他对这个捡来的女孩子很好,尽力给她饭吃、给她衣穿……但到底,一个聋哑老人、一个失明孩子,相依为命住在无人的垃圾山旁,未来仍旧是黑暗无光的。
女孩每天听到垃圾车的轰响声,但听不见任何人语,更不会有同龄玩伴,直到三周岁了,她还是不会说话。
老矿工便想多攒些钱留给她,待她能自己打点些饭食后,就三天两头宿在矿洞里,没日没夜挖着煤矿。
“我那时候,借宿在表姑家中,可算作半个流浪儿,偶尔,我被赶出屋子,游荡到那里,看见她一团瘦小的影,终日独自蜷缩在破洞的棚屋里。”
“我一直知道,这个孩子与我有血缘联系……她本应当是我的妹妹。”
“我总觉得,她不应该活成现在这样,从没有人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我开始尝试靠近她,教她说话。”
长达半月的时间里,少年都在小心翼翼试探着,以各种方式表达善意,比如送出食物,他逐渐取得了女孩的信任。
但这个女孩启智太晚,错过了最佳机会,学什么都很慢。
还好少年很有耐心,不厌其烦地教,就在堆满垃圾、恶臭熏天的山洼里。
可惜他不是总能来到这里,需要尽力在繁重的家务农活课业之外抽出空来。
“她学会叫哥哥、爷爷,这两个最简单的称呼,用了一个月。”
当满身污垢的女孩以稚嫩的声音、模糊的口齿道出“哥哥”这两个字时,一向孤独而无拘束的少年,忽然觉得自己身上负起了一种责任。
他应当将这个女孩教养成人,看她拥有普通人拥有的一切。
足足用了半年,女孩终于能三、五字一顿地重复某些稚拙断续的语句——尽管不解其义。
但对“哥哥”、“爷爷”这两个简短称呼,她是懂得其涵义的:
因此,她偶尔也会呼唤聋哑的老矿工,遗憾的是,无论她喊多少遍“爷爷”,老人都是听不见的。
但这不妨碍老人为此露出少见的笑容,他虽然听不见,但能看见、能感知到……女孩在呼唤他。
这时候,女孩依旧未曾拥有一个名字。
少年于是在某一个深夜想起“赋名”——这个与生命诞生同等重要的事情,他在微弱的月光下翻阅残破的字典,却始终未能定下合适的。
他开始明白:那份责任比他想象中更重,既然有了名字,那么就该开始上学,与同龄孩子玩闹,习字读书……
人生第一次,向来如野草蔓生于世间、活得低贱渺小又轻盈自由的他,领会到“谋生”二字的艰苦沉重。
他要去筹谋一个出路。
当前路明朗后,他会让女孩亲自挑出一个喜爱的名。
“恰好那时候,我的堂姑母,也就是我生父的长姐,郑禾淑,下海经商归来了。”
“她有她的目的,我也有我的目的……最终是,她暂时将我带去南方城市里,让我上更好的学。”
“那座城,离那座山,很远很远。”
“一年半后,我终于得到机会,第一次回乡。”
“但一切已经变了。”
就在少年回到山村的前三天,老矿工所在的小煤矿山发生矿难,他死了在井洞里。
闻讯而来救难的村民们,只在洞底挖出了十几具尸体。
各家工人的亲属哭着来领遗体,而老矿工久久无人认领。
好在,负责处理矿难的村人知道老矿工平时住的棚屋在何处,他遣人将遗体送到了女孩身畔。
因为村中遇了矿难的家庭还在和煤矿负责人扯皮赔偿事宜,暂时无人会来帮着他们收敛尸身、料理后事。
而女孩年纪尚小,她不懂得所谓生死,因此安静候在沉睡的遗体畔,等待亲人醒来。
偶尔,她叫一声“爷爷”,发现爷爷仍然睡着,于是默了一会儿,又叫一声“哥哥”,依然无人回应。
她更加安静下去。
幼小如她,又活在几乎与世隔绝的垃圾场旁边,以致她完全不能理解和想象,这件事已迅速上了当地报纸,发酵传播,很快,山村外头的记者也赶来,拍照、发新闻……
其中,好几位记者决定亲访受难者家属,当他们来到破旧的棚屋中,看见静静守在过世老人身边的女孩时,都动容非常,以致瞬间坠下泪来。
他们拍了很多组照片,且发表到网络上。
仅仅一个小时内,舆论就因这组照片被引爆。
被冷雨侵袭的破旧棚屋、如山恶臭的垃圾、四处漫延的污水……
盲眼的女孩皮肤结着厚厚灰黑的污垢,守候孤望在床边,眼珠灰而无光,却透着孩童的纯净,而一旁脏污的被褥上,躺着死去的老人,尸身上狰狞的伤口发黑且正在腐烂……
记者们精心挑选光影和角度,再配上极具渲染力的文字,让这组照片实在太具冲击力,竟使原本一平平无奇的小规模矿难,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也赚足了泪水。
其中最著名的一张照片,被命名为《守候与安眠》,竟使摄影者后来摘得了当年度几乎所有新闻类、摄影类大奖。
而当时,网络上各类媒体中,为女孩募捐且帮助其讨回公道的呼声一波高过一波。
人们一方面对女孩同情至深,一方面对煤矿老板的不作为深感愤怒。
民愤浪潮下,更有媒体尽心扒出此处煤矿真正的幕后老板,据说此人住在离当地很远的一座南方城市里,且名下产业远不止一座小煤矿。
煤矿老板在社会舆论施压下,不得已迅速亲赴山村,以高过惯例三倍的价格赔偿了其他遇害村民。
更是亲自领记者来到棚屋,发表演讲,承诺会向女孩捐赠一笔巨款,还当着摄像机镜头流泪,表示他也很痛心于此事的发生,会亲自帮老人处理后事,且他捐出的钱必定可保证女孩一生衣食无忧了。
这段录像传出后,民间的愤怒被平息了很多,甚至某些人认为女孩因祸得福:
若她爷爷正常老去,她多半要贫苦一辈子,如今一场矿难,一张照片,却改变了她的命运。
而当摄像机关闭,故事脱离了新闻撰稿中的煽情和美好想象,污浊恶臭的棚屋里,殡仪馆的人戴上手套,正准备为老人收敛尸体。
煤矿老板则带着几个下属,打算拥抱起女孩,再拍几组温馨的照片,以便发到网上去赚些名声。
所有人都没料到,这时变故发生了:
就在殡仪馆来人挪动起老矿工尸首的刹那,本来安静温顺、任由煤矿老板抱起的女孩,突然拼了命挣扎起来。
她只会哭喊,而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那哭声是干裂的,压榨出全部呼吸,她哭到脏污脸颊下泛出充血的红。
人们全被吓了一跳,因为,自他们来到这里后,女孩就没说过任何一句话,以致他们差点误以为女孩同时是哑巴。
没想到,初次发出声音,就如此撕心裂肺。
他们手忙脚乱安慰着,解释着,在场有些人是村民,还反复用当地方言劝着诸如“入土为安”的话。
但凭女孩的心智无法理解这一切,在她黑暗且狭小的世界里,这是一群突然闯入的强盗,要抢走她的亲人。
平日再弱小的人,当面对不可失去之时,也会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勇气,以及愤怒。
她好似面临死生危机的幼兽,再无助也将露出幼小的獠牙,拼尽全力挣扎下,居然挣脱了煤矿老板和两位记者的挟制,凭尸体上散发的味道寻去,跌跌撞撞冲到近前,哭着要将老人留下来。
场间人见了这生死诀别的一幕,亦很难不动容,记者再次摁动快门定格画面。
可结局不会有任何变化。
最终,女孩被众人齐心协力困住了,殡仪馆的白色运尸车远远驶走。
一直弥散在空气中的尸臭味也渐渐消散了,但在女孩的世界里,这腐臭的味道,代表亲人就在她身边,一旦消失了,就是亲人同自己远离。
她唯有哭泣。
当少年回到山村,并得知了一切后,已经太晚了。
老人正在下葬。
因为该次葬礼罕见地由外地富商,即煤矿老板主持,且来了记者,所以,生前备受轻鄙的老矿工,死后却拥有了整个村子前所未见的体面丧事。
不仅小山村中有头脸的人都来吊唁,连墓地也修得独一份的漂亮工整。
“但她从未去墓前祭拜过。”
“她还是太小了,什么都无法理解。”
丧事举办期间,也曾有人想带女孩去祭拜唯一的亲人,奈何她无论如何不肯离开棚屋——
她仍旧不能理解死亡的意义,因此候在原地,还在等待亲人回家。
与此同时,负责处理村中事宜的村长暂时接管了各地捐赠的善款,他们召开会议,想为女孩挑出一个不错的领养人家,且领养者能同时接管属于女孩的部分捐赠款。
善款诱惑之下,想要领养女孩的人家并不少。
村长尽心挑了户在村中口碑一向不错的人家,他们得到了女孩的抚养权,决定将人接到家中后,就为她取名上户籍。
众人商议妥当,带着干净的衣物等来到棚屋。
他们又一次遭到了抗拒。
女孩尽力躲在棚屋中任何看似坚固的遮挡物后,抵御着那些闯入她狭小世界里、并夺走了她最重要亲人的“怪物”们。
她虽然看不见,却能以灵敏的嗅觉识人,这些想带走她的村人们,和那天抢走老人的村人们身上,有着相同的味道。
她不可能信任这些人。
人们数次劝说安慰无果后,终于发现:
女孩缺乏与人沟通的基本能力,甚至她根本听不懂当地人说的方言。
且事情发生后到现在,女孩也没有对他们说过任何一句表意明确的话。
他们开始怀疑女孩不仅是盲人,连心智也有缺陷。
这点打击到了有意领养女孩、且将她好好培育的人家。
如此耗了半个月有余,关于矿难事件的舆论已然平息,而老矿工的葬礼也早就结束。
在这半个月里,有村人想过强制将女孩带离棚屋,结果被这个年幼的孩子狠狠咬伤了手臂。
村人觉得自己的好心被糟践,骂了一声后,将女孩甩开了。
人们就此断定:这个孩子已经疯傻了,救不得了。
加上此时舆论已经平息,再不见什么外人前来村落里采访,人们一开始想要救助女孩的热心,也就慢慢冷却下来。
何况,这压根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又脏又臭,双目失明,不会说话,你拿好意去对她,她却咬你踢你,简直是条养不熟的野狗。
村长抱着最后一点怜悯,给村中各户人家都分了些善款钱,让村民轮流去给女孩送饭送水送衣,保证她至少能活着。
但这事儿虽被明面上规定下来,实际执行时,却无人监管赏罚,因此,有慈心的人家去得勤一些,觉得事不关己的人就怠惰些,毕竟,谁会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总大老远跑去恶臭的垃圾山旁边呢?
最终是,女孩饥一顿饱一顿地活下来了。
那时是夏天,最炎热的六、七月,棚屋里蚊蝇到处乱飞。
她依旧在等老矿工回来。
或许,夜里蜷缩着睡去时,她也在期盼被称作“哥哥”的少年回来。
过去,少年到来的时刻总是傍晚或深夜,因为白天,他总有许多事情要做。
她其实不太能理解少年教予她的许多音节,以她目前的心智,仅能识别人或物,知道“水”被称为“水”,老矿工被称为“爷爷”,而总在夜里送她吃食的少年,被称为“哥哥”。
“我常能听到她在夜梦中呼唤唯二的亲人。”
“但她醒来时,认不出我。”
“甚至,只要我靠得稍近些,她感知到了,就会流露出恐惧惊慌。”
“那时候,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少年其实早已来到。
就在老人的棺木入土,他前去祭拜完毕后,便远远跟在一众村人身后,寻到棚屋外头。
当村人们被女孩的过激抗拒反应吓到,且无奈离开后,他迅速走上前——
他以为女孩对自己是很熟悉信任的,结果,才走到这孩子身前半步,正弯腰想拥抱一下,女孩竟瞬间爆发出撕裂的哭声。
她神情中的抗拒和惊恐,与面对村人时毫无区别,甚至尤胜之。
少年一开始以为是自己来错了时候,女孩尚没从面对众多陌生人的恐慌里走出……他应该再等等的。
结果,后续的半个月告诉他并非如此。
他常于无人的傍晚或夜间来到,一旦走近,女孩就会极度恐惧地哭喊,且惊慌着要躲避起来。
少年不忍心吓到她,往往在棚屋外停伫一会儿后,就默默离开了。
他本以为自己被遗忘了,直到某个月光明朗的夜晚,他悄悄走进破落的棚屋中,看见女孩蜷成一团沉睡着,且睡时也不安惶恐着,偶尔发出梦话,竟是这样几声呼唤:“爷爷——哥哥——”
既然未曾忘记,少年便无论如何不明白,女孩为何认不出自己。
甚至,比起至少能靠近她,给她送水或吃食的村人们,女孩对他表现出的恐惧和抗拒都要更深——仿佛他是童话中会吃人的怪物,会夺走她的生命。
他试图解释,尽力向女孩表明身份。
他站在五步远处——这个距离,是女孩勉强能感到安全,而不会惊惧中哭泣和逃开的距离。
他将同样的话说了一次又一次:“我就是你哥哥。”
“我是你的亲人。”
从女孩灰死的盲眼中,他能发觉这个孩子并没听懂这句话。
其实,在他依托姑母的帮扶,去往南方城市筹谋出路前,女孩对语言的理解,也仅限于看物识人,对于那些表意的简短句子,她仅是在跟着自己无意识重复音节,却不明白那些音节的真正意思。
每一天,他坚持来到此处呼唤,得到的必是宛若对待陌生人的抗拒……他也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他深感失落。
少年于是问自己:为什么呢?为什么,会认不出我呢?
半月后,不再成队来到此处试图带走女孩的村人们,给出这样一个传遍山村的解释:
老矿工捡来的孩子,是个疯傻的。
少年觉得真相并非如此,却无力改变什么。
这个夏天里,他不再寄宿于穷困的表姑家,而是和姑母一贯富养着的亲生儿子,共同住在乡镇上的宽敞房屋里。
姑母郑禾淑是回来探亲的,等到夏季过去,城市开了学,他就要离开此处了。
夏天的最后半个月里,他照样日复一日,每天清早就从镇子上出发,走过漫长泥泞的山道,在棚屋外头,静默守候许久,偶尔轻轻呼唤几声,暗自希冀着女孩能认出自己,最后,却总总怀揣着相同的失落,悄悄离开。
女孩始终没有认出他。
转眼到了夏季的最后一天,他收起了全部复杂难明的心绪,趁女孩沉睡时,轻轻走入屋内,在月光沐浴中,微笑着道别:
“哥哥要走了。”
“等冬天再来看望你。”
他转身离去时,于心底默默祝福着:在冬天来临前,一定要好好活着啊。
那一夏过去,直到三年后的一个冬天,少年才再度回到山村。
一切又变了:
山洼里的垃圾场被移走,棚屋也不见了。
他赶忙去询问村人,得到了一个让他绝望的回答。
“村人说,她失足落水,冻死在冬天的河里。”
最终,少年默坐在寂静的山洼里,这儿没了如山恶臭的垃圾后,地面竟迅速长出青草,风景居然分外美丽。
仿佛过去的人和事从未存在过。
少年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想:
如果……如果那时候女孩可以信任自己,哪怕是愿意亲近村子内任何一户普通人家,得到了最基本的看护,其结局都不至如此。
又或许,他不应该顾虑那么多,不应该想着未来还有更多时间去慢慢改变一切,而当立刻想法子将女孩带离此处,哪怕是用强制的手段。
……
他在至深的歉疚自责里,幻想出无数种比现实更好的结果,不甘令他又一次问自己:
为什么呢?
这或许是在质问命运的荒唐,死生的无常,亦或是在问导致这场悲剧的其中一个缘由:女孩为什么不愿信任他。
施缘听到这里,也入了神,不自觉呓语出来:“为什么,会认不出您呢?”
洛朝说到这儿,沉默良久后才微微低头,声音低沉而清冷,他阖目道:“因为气味。”
施缘一怔。
“那时候的我,身上没有臭味。”
这个答案听起来很荒诞,以至于施缘不敢置信,讶然道:“就因为气味?”
他闭目答着:“只因为气味。”
昔年,女孩在破旧的棚屋里,独自挨过了第一个寒冬。
开春时,她在老矿工死后,第一次踏出门外,她决定要去寻找自己的两位亲人。
幼小如她,又双眼失明,导致她并不敢走太远。
她像来自茧中,却蜕化失败的蝶卵,匍匐着在泞泥脏污的路上前行,凭嗅觉记下回程的方向。
最初,她耗费一天,也只能走出半里远。
后来,她将家周围的路都以气味铭刻在心里,便能渐渐走得更远些。
有一天,她在路上偶遇一位煤矿工人。
她闻到熟悉的煤炭味道,拼尽力气跑过去,拽住这陌生人的袖子哭喊:“爷爷!”
陌生人回答她:“你认错人了。”
又一天,她在路上偶遇另一个拾荒的流浪少年,她闻到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气味,可依旧拼尽力气跑过去,哭喊:“哥哥!”
拾荒少年看了很久,发觉自己不认识她,也同样回答:“你认错人了。”
……
她从春天寻觅到冬天,又从这年冬天寻觅到来年冬天。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她偶遇了很多人,都得到了一句同样的拒绝。
她死的那年,山村罕见下了场大雪。
洁净的雪将世间一切或美好、或恶臭的味道,都掩盖掉了。
她在漫天的、白雪的气味中迷失了方向,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恐惧、迷茫、无助、失落、悲伤……人世能想象出的一切冰冷尽数包围了她。
以至深夜里,她在纷扬的雪道上呼喊,仍是那两个词——她自出生以来,唯一被教会、并明白了其意义的词。
微弱的呼唤消弭在风声里。
她自山道滚落,跌跌撞撞,踩到了河面上未曾结厚的冰。
她冻死在冬天的河里。
……
昔年,教会她呼唤亲人的少年,来自一个贫穷的山村人家。
在他的生活中,干净或脏污,都是不必在意的,长辈们更不会供给出每日洗浴的机会。
何况他总是去最恶臭的垃圾堆里,看望他的亲人。
他身上的气味,和流浪的拾荒者是一样的。
在盲眼女童黑暗的世界里,芬芳或恶臭,也都是不必在意的,她以嗅觉认知并铭记世界。
拾荒者身上的恶臭,与煤矿工人身上缭绕的汗味、煤炭味,共同组成她关于家的记忆。
当少年为谋求出路去往城市,发现小世界外的大世界里,成人或者孩子,都在意着他本不在意的东西。
人们让他将终日缭绕身上的臭味洗去。
他在努力得到认可和喜爱,为了所谓更光明的未来。
彼时,守候在棚屋外的他,身上穿着被佣人洗过的干净衣服。
那些衣服上,有一种刺鼻的皂香。
村人们身上,甚至也没有那样的皂香。
只有久居城市的人,身上带着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皂香。
当年,记者们和煤矿老板们,强硬地困住女孩,使她无力地发觉亲人被带走。
来自城市的记者和富商们,身上也有着相似却不完全相同的皂香。
她记住了那种味道——代表了她的家,开始破碎分离的味道。
哪怕只嗅到一点,也足够她再度陷入惊恐和绝望,乃至愤恨。
……
故事结束后,诊疗室内陷入久久的寂静。
施缘发现自己在哭。
洛朝却神情平静:
“医生,我曾想要活下去,但是……”
“同一个故事,在我身上发生了无数次。”
他的眸底无光,“它们的结局或好或坏,故事中的人或善或恶……但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
她抬头注视对方,忽然想起他方才说过的某些话:
病因的真正答案,在故事之外。
故事之外,发生了更多故事。
它们像轮回的圆,在同一个人身上反复发生。
她忽然感到至深的哀恸。
“我好像,明白了。”
“您的病因。”
她擦拭眼泪的时候想:
如果病因是这样的一个理由……那确实,没有人可以救他。
这非常让人难过。
洛朝却在微笑:
“医生,这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我已经比世间的无数人,更幸运。”
见施缘依然在哭,他不由抬头,望向洁净的天花板,声音很飘渺:
“这个世界是割裂的。”
“而我活在裂缝之间,于是,理所当然被撕碎了。”
他沉默着想:
我曾以为是我不够强大,才让外在的恨意、恶意与贪婪等等共同撕碎了我,所以,我去追寻一切可被世人定义为“力量”的东西,心存幻想着,待我修补完人世的裂痕,就能看见想要的完整、圆满、光明和幸福……后来我明白我错了,且是大错特错。
因为,这只会事与愿违。
真正不该存在的,是竟然诞生了这样荒唐念头的我本身。
世界一直、永久、或许到无尽遥远的未来,也仍将是割裂的。
没有人能弥合它。
我若还是活在裂缝间,注定被四方而来的锐利断裂口,割破、刺穿、搅碎……最终,化为一滩脏污的血泥。
施缘哽咽着,想要挽救什么,“为什么,您一定要活在缝隙里呢?”
“你或许可以尝试,融入某一个被分割出的小世界中……”
那样,也许就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无论这伤害,是对着他自己,还是对着他珍重的人或物。
可他重新微笑起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起身,拿起靠在桌边的雨伞,告别道:
“医生,我该走了。”
施缘愣愣跟在后头,为他送行。
从过道侧壁天窗里透进的光线黯淡且细碎,施缘看见他行走在其中,觉得他像一块破碎的镜子,被勉强拼凑起来,而现在,到了再无力为继的破裂尽头,将直面死亡的深渊。
耳畔雨声稀疏。
到医院门口时,他们再度告别。
洛朝挥手,回眸笑时,目光很清澈,“你叫施缘,对吗?”
见她点头,明显在愕然于自己记住了名字……他又笑了一下,“谢谢你的付出,我记住了。”
而后他转身离去,向门外那大雨滂沱里。
施缘伫立原地,久久凝望着,当青年的背影完全没入雨幕中再寻不见时,天空竟然蓦地放晴了。
万丈阳光,何其灿烂。
却永不照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一万二,因为情节不适合切开,所以全部写完才发上来。
比预计中还是晚了一小时orz
这部分,阿朝身上的主题已经显露出很多了,如果让作者君来概括主题,其实只要四个字(其中两个字已经在本章正文中出现了)
小天使们有兴趣的话,可以思考一下这一段剧情表现的主题~
我现在先不多说,避免破坏阅读感,明天看情况唠叨一点创作思路,评论也明儿回~
明天的章节寄望篇的前卷将收尾,而后会填坑新春番外,正文下面则会进入阿尘的回忆杀,寄望副篇,寄望·千江夜雪,以及帝王时期阿朝的回忆杀,寄望·宫娥传(此篇也是他身上主题的最后一个层次,宏观层次,届时他亲口讲一个寓言,主题就完全明朗了,目前的现代篇,则是主题的微观层次)
两个副篇不会特别长,至少没有前卷长~我的计划是一个月内完成两个副篇~
至于感情线,以及受到了过度刺激,已经精神失常的阿尘,大家要到下一卷才能看到了orz。
顺便剧透一下寄望后面的卷名~(让大家对我的文的长度有一个心理预期嘤嘤嘤)
下一卷叫《再别离》(放心,不是他俩的别离,是和故人的再别离)
后面是《云麓记事》(甜且沙雕的校园恋爱篇,唯一无虐的一卷),更后面分别是:
《一线缘》、《长梦》、《归途》、《终局》
每一卷也分别都有回忆杀副篇嘤嘤嘤(比如剑骨、剑魂、剑心,无声应答等等)
正文完了还有已经攒了不少梗的甜爽番外
蠢作者现在的希望就是,一年内将这本书认真写完(包括番外)
毕竟后面越来越忙了啊,我怕就没时间写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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