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触笔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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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祈玉伸手一展，竟是满掌的鲜红。

“这是……谁的血……谁的血……”

宫非玉神色痛苦,但对方似乎看不清她的模样了。

尚伽娄发丝一旋绑住宫非玉的手腕,指尖感受发丝颤动。他眉头紧锁,看来宫非玉是凶多吉少。

“宫道友怕是要一尸两命,我等鬼修最不擅用治疗,需赶紧寻找仙医。”

“刚才谁说话？什么一尸两命,玉儿呢她人呢！”杨祈玉被扶起身，跪坐于被鲜红染色的草垛，膝盖上满是血淋淋的狰狞猩色。

“宫道友已还有身孕三月，按理来说修者金丹应无腹中孕育之能，就是有也该是习了造物之术,才有可能孕育生子。”

运用造物之术孕育得子,这孩子为造出之灵。运用得好,便是新的生命，运用不好便成了傀儡。若是傀儡之身，挣脱身体主人，即是父母,便可成就新的生命。

容诩听过造物之术，然而画仙拥有天生的造物血统。他拾起了杨祈玉掉落的几捆绢布,展现其中一张雪白，摊在杨祈玉坐前。

“你可画出自己的妻子，让她寄于躯壳。不过她非鬼修，重得了身子恐怕修为归回原始。”容诩说道，“你也可以画出自己的孩子,你的孩子刚出生没有修为，你只是让他成活便可。”

尚伽娄皱眉：“杨道友，你自己怕也是命不久矣，你看得清画卷吗？”

杨祈玉闭上眼：“我只要摸到绢布即可。”

他擦干了手触及绢布，摸索了大致的轮廓。他握住递来的笔，想要寻找颜墨……

“颜墨全洒了……”墨古提醒道。

尚伽娄沉声道：“你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全家苟活，你画一个吧！”

“我是个废物，我只要让玉儿活着就好！”

尚伽娄还没告诉他，宫非玉魂魄已散。

汤昙的赤凌神通……鬼修永不尽寿命，为何他愿意守永世处子之身，就为了习得赤凌神通。

因为赤凌神功，实在过分诱人。

赤凌神通对体质要求极高，又是偏阳体质金火灵根，又要千年以上处子，还要加极阳鬼火辅助。汤昙如今练习到第三层，这等神通一旦满足所有要求，修习飞快无比，而且辅助的阳火可若直接元婴老祖，怕是不死也残。

眼下宫非玉是不行了，那孩子的魂魄还算稳定，只是就算画出躯壳，以后也只能是鬼修了。但是鬼修皆是成年成修，幼年未果，幼年鬼需要被养魂才可成长，他的成长比人族孩子成长慢太多，即百年为一年。

黄覆岶在一旁观了全程，他很久没有入凡境了，有些看不懂这对道侣。那个金丹修者魂已散，为何他人不告诉。这样那画仙后裔一个都救不了，他自己还会死去，岂不是等于灭人满门？

黄覆岶说道：“你还先是画自己吧！”

“你说什么……”杨祈玉仰着头，他双眼依然闭着，仿佛注视着刚才说话的人。

“要么，在你和你的孩子之间，画一个。你的道侣已经魂散，我劝你放弃这个孩子，你现在哪儿有时间画两个，握笔的手颤抖欲坠，自身都不保。画仙修魂不修身，你先把自己画好，完整了躯壳养好魂魄。”

“你是说……她魂已散……”杨祈玉的睫毛被血污黏住，他努力睁开露了些缝隙，有两道液体沿着脸颊淌下。

“啊……绢布脏了……”杨祁玉触手想去擦拭，却是印上了一个红手印。

这是杨祁玉携带的最后一块绢布了……

黄覆岶的话听起来直白，暗语也隐晦。杨祈玉养好了身体，他自然可找女子继续延续画仙后裔的血脉。只是他现在为凡人，也只有凡人女子肯跟他，生下的后裔很难延续画仙的特质。

杨祈玉不知听进去了没，或者说，他听懂了没有。

“画你的孩子吧！”容诩说道。

“为什么？”黄覆岶还是不明白，凡人心思不说，这鬼修的想法也是如此奇怪。

“你看他还想独活吗？”

“为何不能独活？”黄覆岶仍是不理解，“我一直一人独活，难道会有人没了道侣，就活不下去了吗？”

“在下也不知道，但看他的样子，似乎就是活不下去了。”

“宫道友陨落，节哀顺变……”尚伽娄说着抚慰的言辞，容诩听得出是真心安慰，却也察觉到他语气不善，“杨道友想画谁都可以，只要不愧对自身，不愧对你的妻子。”

杨祈玉闻言果断下笔，他没有颜墨，沾了些泥水和自身血液，以红与黑勾勒轮廓……他只拥有这两种颜色。

他下笔之后愣了愣，疑惑地询问着：“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看来他已经做了决定。

“是男孩。”尚伽娄道。

杨祈玉默不作声继续下笔，他用自己的血遮盖了绢布上的红手印，他画得越多，从眼里淌的血越多，几乎染红了整张画面。他画了红色的长发，画了红色的衣衫，点上鲜红的双眼。

越画……越像魔族……

黄覆岶有些叹息：“虽然画仙修魂，但画仙画出来的躯壳，灵魂若本身无修为，这血脉可是延续不下去的。画仙一族就是如此绝迹了，太过可惜。”

杨祈玉像是没听到他的话，淌下的血迹被墨笔掩盖。他完成了一副红发红衣的少年模样，眉眼很像宫非玉，神色的不甘犹如自己。

他完成了画，又是一滴鲜血落下，在他儿子的脸上。

趁着画布未晕开，赶紧落笔推开，制成一条纹路。只是血越流越狂，杨祈玉感到自己的视线愈加模糊，手一松……沾满血迹的墨笔印在画上，晕开了……

看来还是失败了，杨祈玉谁都救不了。

尚伽娄定神一看，画布上虽有晕开，却是晕得格外有技巧，仿佛一抹殷红背景。血泪化开淡墨，滩在红衣上柔化了棱角，空白处似有红花点缀。而那支沾满血污的笔，不在杨祈玉手中，也不在画布之上。

墨古惊异道：“看来即使是画作之人，也可传承画仙的能力。”

杨祈玉呆呆地看着画卷，这幅画用尽了他所有的灵气，加速了身体的衰竭死亡。而成果也是显著，他把孩子提前画成了少年，因为幼者过于脆弱了。

“杨道友，你还有何宿愿？”容诩问道。

“有……我怕孩子这副躯壳用不习惯，怕他跟不上躯壳年龄的成长。但是……并不后悔把他画成少年。可是在他长成少年之前，由谁抚养他，少年的躯壳婴孩的心思，谁愿照顾这样大的婴孩？”

容诩垂了眼：“我有一个人选。”

那个少年躺在画卷上，还未苏醒。杨祈玉听到有照顾孩子的人选，欣喜地抬头探望。见说话的人是容诩，又看了看周围的修者，一个结丹妖修，一个胎息鬼修，剩余皆是阴丹以上的高手。

杨祈玉的笑容消失了，他试图抱起少年，却是无法移动他：“我去找……孩子，我一定会找到适合你的养魂者。”

冯廉憎不解：“你的孩子将成为鬼修，有什么比鬼修更适合的养魂者？”

杨祈玉睫毛颤动，眼缝落下混了血液的泪痕：“修者皆是冷漠……”

“我画出我的孩子，是为了让他存在且像人一样的存在。我要为他寻找慈爱的父亲，或者是温柔的母亲。冷漠的养魂者，冷漠的鬼修，你们都不适合。”

杨祈玉抬起头，视线越来越模糊，看着那些鬼修，他们静静望着一切，只是凝视着发生的一切。即使……在他们面前发生的一幕生离死别，并无多大反应。

尚伽娄道：“养魂者可以不是鬼修，但必须是修者，凡人不会养魂。”

杨祈玉抱着少年，眼神有些空洞，他好像看不见了。

“我有一个人选。”容诩又是重复了这段话，“可听过白仙一族？”

“你把孩子交给我，我把他交给白仙一族的长老白溪臻。”

若说修者冷漠，白仙绝不在这范围内。杨祁玉的耳朵动了动，欲要把沉睡的少年交付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冯廉憎看不懂杨祈玉的行为，这个男人突然话都不说，连个“嗯”也没有。

墨古小声道：“本是将死之人，又灵力耗尽，双目尽是退了光，也耗光了言语能力，实则听觉也有了问题。”

杨祈玉举着双臂，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少年托起。容诩接过了少年，杨祈玉的身子还是一动不动，保持着这样的姿势。

“我会把令公子完整地交给白溪臻。”容诩说道。

杨祈玉的尸身落下了双臂，僵硬的身子往前倾倒，身下鲜血淋漓染红了枯草垛。

“杨祈玉已经尸化了，那刚才托起他儿子的是……”这书生明显早是去了生机，那僵化的身躯还能动，便已经不是人了。

“那这个孩子……”冯廉憎指了指容诩怀中的少年。

“我不只是说说，就是交给白仙一族。”

尚伽娄道：“那把杨道友的孩子暂置鬼门，予以养魂的宝器。我先朝白仙一族寄信，讲明来由去脉。容诩所说是白溪臻长老，我要在她面前提起你吗？”

容诩垂了眼，尚伽娄看得出他心情很不好。

“不用了，前辈。她一定会帮忙的。”

尚伽娄走过来，拍了拍容诩的肩：“待会儿先莫回鬼门，与我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