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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子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却已经先行。

程云毫不犹豫肘击身下的瓦片,也从屋脊上跳了下去。

只是甫一站定,他只来得及微微侧身,就听见一句清冷的“别动”。

郑三琯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右手松松地挽着程四要。如果不明就里的人走进来,还会误会他们是一对亲密的姐弟。

程云本能就想上前,将四要救出来——他刚刚走出半步,眼前银光一闪,郑三琯掌间已经多了一把短刀,轻轻贴在四要的眼皮上。

程云心头一跳。

这丫头懂行。

刀刃若是贴在四要的脖子上,他还敢勉强与她拼一拼速度和腕力。可是刀尖贴在四要的眼皮子上,只要刀尖极细微地挪动,哪怕只有一眨眼的瞬间,四要的眼睛恐怕就保不住了。

“他还是个孩子。”程云咬牙,“放他走,我留下。任你刀任你剐,替你顶罪背锅,都行。放过我弟弟。”

程四要大惊:“哥,不要!”

三琯脸色依旧淡淡,眉头蹙起:“我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他。你们只要赶紧离开这里,就好。”

她越是这么说,程云越是疑心其中有诈,言语间已将从不离身的小刀紧紧贴在了指缝间。

“九方客栈里顺走你的包袱,是我们的错。本以为只是一些不值钱的物件,没想到竟如此贵重。”程云一字一顿地说,“…今夜冒昧来此,不过是想物归原主。”

三琯瞄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包袱,眉梢微微扬起:“行,那你放下吧。我也不生你的气,现在可以走了吗?”

程云一顿:“你放了四要,我们立刻就走。”

三琯抿了下唇:“…若你指间没藏那刀片,我还能相信你的话。你先走出这间客栈,我就立刻放了你弟弟…”

程云不再说话,一瞬不瞬地看着郑三琯的眼睛。

这还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她。脸上没了脏污,神情也不再无辜天真,圆圆的杏眼衬在烛光下,显得诚恳又真挚。

“我会放了他的。真的。”她又说了一遍,连声音都透着真心,“相信我。”

程云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后退了

一步。

仿佛是为了让他更信她一点,三琯也将放在四要眼皮上的尖刀缓缓往下挪了挪,落在了四要圆圆的脸上。

程云退到了门边,手放在了门栓上。

他自己就是扒手,行走江湖十年,深知江湖人有多不可信。若是用理智思考,屋里两男一女,他和四要联手,就算受点皮肉伤,总能保住命。

可此时此刻的他,还偏偏就信了那丫头的话,乖乖的放着四要在她手里,老老实实往外走。

程云想骂自己蠢,可是放在门上的手,还是缓缓拨开了门栓。

“吱呀…”程云缓缓拉开了门,露出极细的一条缝。

四周一片寂静,夜晚的风吹在脸上,微微发凉,夹杂着九方客栈特有的那一丝烟火气…

和一丝诡异的暗香。

程云眉头一皱,本能意识到了危险——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眼前一片寒光,后背传来四要的喊声:“哥,小心!”

他仰身往后躺,纯凭着做扒手的本能倒在地上,额发还是被削掉了半缕。

只听见“噔”地一声,一枚极细的飞镖狠狠扎在了他身后的窗棱上。

程云心头大怒,脚尖用力,一把将门重新踢紧,反身往四要身边冲:“我诚心信你,你却果然在房间外设埋伏,害我性命!好恶毒的心!”

郑三琯脸色泛白,看着他冲过来,将怀里的四要狠狠外前一推,转身从床下抽了一柄短剑,握在手中。

程云飞扑在四要身上,听见他在呻/吟,紧张地将人翻过来,草草看了眼像是没有致命伤,就半跪着起身,抬眸冷冷盯着三琯。

一时心软,一世夜长梦多。早就不该犹豫不决。

他指尖微晃,四指指尖皆是极锋利的刀尖,仿若动物的利爪一般,猛地朝三琯挥了过去。三琯脸色泛白,举起短剑格挡,勉强应下他这一下,身形晃动,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住。

程云的功夫原本就不算上乘,可是看她的功夫,竟是远远在他之下,仿佛毫无内力的普通人。

他第二次挥臂击来,她虎口剧痛,短剑就已经脱手飞出,被逼到床边,唯有匕首举在面前防身。

要再次出手,对准她的喉咙,她应当挡不住。

程云握紧了拳头,却迟疑了一瞬,未能下手。

大敌在前,性命堪忧,可郑三琯却像是笃定了门外的同伙会来救她,目光紧紧盯在程云身后。

程云立刻会意,回身闪避。飞镖如箭矢一般,噔地一下撞在了床柱上。

四要刚刚缓过来,从地上爬起来,看这情况嗷地喊了一声,又重新趴回了地上。

程云回过头来,看了眼郑三琯。

她似乎也在躲着没长眼睛的飞镖,趴在床边,抬眼与他的目光对视,眉头一锁,喊了句:“快走啊!带着你弟弟走啊!还等什么?”

程云一愣,万没想到她说出这句话。

两人房中为敌,原本以为她会趁他分/身乏术趁机偷袭,他这才回过头来盯人。可哪知她不但半点没有偷袭的意思,反倒催促他快走,像是真的…生怕他留在这里。

程云模模糊糊间意识到了不对。

还没等他再问,接连数枚飞镖砰砰地射/了/进来。

程云再不耽搁,弓身爬到了四要的身边,一面拽着四要往窗边爬,一面举臂抵挡飞镖。

可是诡异的是…那些本来应该对着他和四要的飞镖,却一枚都没有飞到他的身边来。

七八枚飞镖,有的扎在了床幔上,有的扎在了床柱旁——而床边的地上,郑三琯面色泛白,拽过板凳,“砰”地挡住了一枚正正朝她射/去的飞镖。

连一向迟钝的四要都看出了问题:“哥,那些飞镖好像是冲着她去的…”

程云霎时明白过来。

今晚的郑三琯,的确是在等着什么。

她等的并不是他们两个误打误撞进来的小蟊贼,而是…来杀她的人。

所以她才会不相信一开始自己只是归还金叶子的说辞。

所以她才会劝他们快走。

所以…刚才的她,的的确确是真心的。

四要的声音越来越焦急:“哥,还愣着干嘛,快点救人啊!她快撑不住了。”

接连四五枚飞镖砸在了郑三琯身前的凳子上,力道之大连木凳面都削掉了一截。三琯脸上都是汗,伸手拽下床幔,借着翻滚的

力量拉了一道简易的网。

好姑娘,聪明姑娘。程云忍不住心里赞叹。

他既已知道了真相,就无法放任郑三琯死在自己眼前,只能将四要安置在窗边,叮嘱道:“在这儿等着。”

不过须臾片刻,三琯身前那道拦网已经被飞镖撕扯成不成形的碎布。程云冲到红木衣柜旁,攥住衣柜的门板,使出全身力气往下扯。

四要哪肯乖乖躲在窗边,见程云脖上青筋清晰可见,连忙冲上前,拽着那门板往下一坐。

四要的体重总算发挥了应有的作用。木楔应声断裂,门板被程云扯下,挡在身前。

他举着门板挪到了郑三琯的身边,喊:“跟我走!”

门外的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三琯的性命,飞镖渐密,仿佛暴雨梨花,咚咚砸在板上。程云肩扛红木门板,大鹏展翅一般,将三琯护在了胸前,一步一挪往前。

恍惚间,程云竟有了种暴雨中撑伞的错觉。

三琯大约也是如此,口中喃喃说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程云低下头凑近。

三琯摇头:“…我说,幸好这衣柜是红木的,才能撑这么久。要是像那板凳是松木的,咱俩现在都成筛子了…”

此情此境,生死攸关。

程云却莫名笑出了声:“…对木头这么了解,不愧是独门秘籍学种树的华山派。”

四要在窗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俩还开玩笑!想笑,能不能等命保住了之后再笑个够啊?”

程云看了眼弟弟收了笑容。此时二人已挪至窗边,四要接过那门板,小小的身体被那门板压得弯了腰,像桥墩一样坚实。

程云贴着窗翻过去,手腕粗的麻绳勾在飞爪上,在窗下拉了两圈,压紧。

“过来。”他一手扒在麻绳上,一手冲着三琯伸出。三琯毫不犹豫握住,闪身扒在了他的后背上,像灵巧的小猴子一样。

没有一点男女大防,纯粹得像是未经世事的孩童。

程云微微有些诧异,却来不及多想,只焦急地催促四要:“快点跟着我下来。”

四要侧过脸,微微一笑:“哥,放心…”

话音

未落,面前的红木门板却骤然一轻,“轰”的一声之后,倒在了他的面前。

“不要!”程云大吼,声音喑哑。

可是…红木门板落下后,四要并未如他想象那样,被数不清的飞镖扎成了筛子。

程四要的身前,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着蟒服,头戴金冠,脸色苍白得有些渗人,保养极佳的脸上,却被眼角眉梢的细纹透露了已近不惑的年龄。

程云右手用力,撑在窗台上想回去救弟弟出来。

那人却看穿了他的意图,电光火石间,金刀出鞘狠狠斩向了程云的手腕。

一个扒手,就要被斩去右手。

程云眼睁睁地看着那砍来的金刀,闭上了眼睛。

可想象中的剧痛却没有到来。

他闻到了血腥味,睁开眼睛。

他身后的郑三琯探过了半个身子,雪白的双手握住了斩下的刀锋,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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