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古（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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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新闻发布会，会闹出人命。

发布会的主角,被精神失常的粉丝错手杀害。

在外人看来，是这样。

但汤杏知道，其实程君昱的死，相当匪夷所思,因为那把匕首根本连程君昱的汗毛都没机会碰到，就被她挡下了。

可是为什么程君昱……

汤杏第一次感受,绝望得大脑一片空白。

本以为,自己救到了程君昱的……

本以为，自己终于能帮上他一次……

可是……

汤杏觉得浑身都很冷，仿佛身居冰窖,而眼前再也没有了程君昱明朗的笑容，认真工作的神态，仿佛都陷入了一片荒芜,抽离不去。

汤杏跪在他身旁，眼里像是进了沙,哭得放肆，哭得语不成调,哭着说了许多对方再也听不见的话。

她是一缕魂魄,没有人看得到她,碰得到她,也没人知道,还有一个她,为程君昱而悲伤，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自责，为自己未能说完的表白，未能早些时候说出的真心话而悔恨。

九月初秋，萧瑟的风从敞开的大门溜进来，吹在程君昱平躺的尸身上，卷走了他的温度。

警方到达后，由于程君昱当场就被判定死亡，再加之众目睽睽行凶，警方二话没说就将那名女子逮捕归案，可那女子虽然半癫半疯，但某些方面还挺清醒，被警察架着走时，嘴里还一直时而碎碎念时而嘶吼，声称自己根本没杀到程君昱是他自己死的。

神经病说神经病话，没人信，警察将她整个人腾空架着抬了出去。

君子谦望着身上血迹斑斑的程君昱，失声痛苦出来，仿佛小腿断了般猛跪在地，捶地后悔。但现实和情况不容许他再过度沉溺悲痛之中，他用仅剩的理性通知了程家老小。

尽管程君昱已死，但君子谦挂断电话后仿佛着了魔似得还让医生继续做无望的急救，仿佛在期待着他起死回生。

没多久，程君柠风尘仆仆赶来，汤杏看到她的唇色发白，眼窝泛红，眼眶里全是红血丝。

看到程君昱在血泊中的刹那间，汤杏第一次见到程君柠那么

没有形象估计的大哭出来。

后来，她粗糙地用袖子擦拭掉眼泪，收拾起释放的悲伤，准备将程君昱的尸首带回去，各路闲杂人等也都被遣散，发布会的工作人员前来处理现场的一片狼藉。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昙花一现，人的声望如此，生命也如此。

汤杏跟着程君柠与君子谦往外走的时候，发现她的视觉水平线产生了变化。

汤杏回头看向自己原先站立过的地方，那里——躺着被扎穿了个大窟窿的挂件，周围还有挂件身上的碎渣。

她离开了挂件。

可她没有经过程君昱，就离开了？

而且，君子谦不说……君柠姐也……看不见她了？

汤杏现在没工夫想那些为什么了，唯一在意的是，程君昱死了，她还能不能见到他……

冤死的话，会不会化为魂魄……和她相见？

她当初死亡后，明明当场就化为魂魄跑了出来，可是程君昱却至今没有出现。

不过短短几十分钟，她竟然如此迫切地想他。

程君昱被送回了家，程妈妈见到尸首的时候，眼神都空洞了，刺激过大，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隔了好半晌才醒过来。

承受了丧子之痛的程妈妈，竟然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仿佛呆傻了般，坐在椅子上，木空前方。

程君昱的死来得太突然，谁都没料到这一桩新闻发布会一出，竟闹得人都没了。

而倒死，程君昱的父亲都没回来。

汤杏穿过所有人，径直来到程君昱身旁，双手抚摸上他宁静得仿佛只是睡着的脸，感受他渐渐开始僵硬发凉的肌肤。

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自己，他不是睡着了，他是死了。

为什么明明被捅了一刀的人是自己，可他却身上出现了同等的伤害？

家中一片悲恸，玄关处的大门却被人一脚踢开。

众人回头看去，见玄关口站立两人。

这两个人，汤杏都不认识，但是其中一位高挑的中年男子，他像极了程君柠和程君昱。

而另一人的身份，也在程君柠惊愕中揭晓：“道士伯伯，爸，你们……”

程爸爸与程妈妈全然相

反，对于自己儿子的死无动于衷，踏着不不疾不徐的步伐走到众人中间，安静如许。

程爸爸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人，最后目光停在了汤杏的身上。

汤杏心底一惊，没想到他的父亲会看见自己。

“你就是汤杏？”

程爸爸说的第一句话，便让屋子里的人都惊讶的抬起头来。尤其是程君柠，她四处张望了几回，疑惑地说：“爸，汤杏在家？”

“嗯。”

程爸爸回首，看向门口穿着道服的道士伯伯，凝重地说：“老周，拜托你了。”

道士伯伯颔首，不言，抬起头时目光也看向了汤杏，“汤杏小姐，请同我走一趟吧。”

说着，道士伯伯走了过来，将程君昱已经有些僵硬失色的身躯抬上肩。汤杏见状，自然二话不说跟去。

程君柠追了上来，抓住程爸爸的衣袖，急切而期望地问：“君昱……会活过来吗？”

这个问题，也问进了其他人的心中，都纷纷看向程爸爸和道士伯伯，目光期许着，恳求着。

程爸爸不动声色，一言不发，只是揉了揉程君柠的头，便转身一同与道士伯伯走了。

其实这整件事都充满了匪夷所思，无论是程君昱的死，又或者是汤杏突然的灵魂出窍，亦或是程爸爸那模棱两可的态度。

这里面一定有隐情，只是，汤杏都懒得去想。

只要程君昱能活过来，她就算不能再复活也不要紧。

只要，他能活过来！

道士伯伯的家虽然汤杏曾经来过一次，但她当时差点儿成了厉鬼，意识不清，所以对于汤杏来说，这是第一次。

房子不大，布置得极为精简，各种柜子都贴着墙面，还规律得每个柜子都隔开一两厘米的距离。正对门口的，是一座落地古钟，秒针分针走动的声音格外响亮，像是人的心跳。

而柜子上摆放了各种类似于法器的东西，总之汤杏不太懂，但是以前小时候看过不少一眉道长的电影，这些东西和电影里的颇有些相似之处。

可汤杏刚进去没几秒，就没工夫想和观察了，觉得身上凉飕飕的还仿佛有一根根针刺，仿佛被人拨了层衣服在

用刑。

明明九月的天，太阳还很温暖，不需要加穿衣服，明明什么人都没有，却反复无数人拿着细针在扎自己。

道士伯伯回过头来：“很不舒服吧？”

“嗯……”汤杏撸了下自己的手臂，想要摩擦取暖。

道士伯伯从他的长大褂遮蔽下的裤兜掏出一个挂坠，递给她：“带着，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汤杏微弯腰，双手接过挂坠：“谢谢你……”

道士伯伯淡笑一下：“真是个乖孩子。”

汤杏笑笑，跟在他后头，程君昱的爸爸这时开口：“小杏，你喜不喜欢我儿子？”

汤杏被这个问题吓了一跳，无论是这个问题本身，还是突然亲昵的称呼。

她抿抿嘴，缓缓地点了两下头：“喜欢的……”

只是，她没有让程君昱知道，她的心意。

道士伯伯将程君昱放在一个全黑色的祭台上，转过身来对汤杏说：“既然你喜欢君昱，那这事儿就好办了。”

“……好、好办？”汤杏低头思忖了下，却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意思？”

道士伯伯刚要开口，空气中却穿来熟悉的声音：

“麻烦你们了，周先生、程先生。”

汤杏惊叫一声：“蓝姬？！”

对，这是蓝姬的声音，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蓝姬不知从何处显现，依旧身着她那身黑色镶红边的古服，背着她那把巨大参天的镰刀。

蓝姬第一次表情如此严谨的出现，这让汤杏心中有些打鼓。

蓝姬在她面前站定，汤杏才发现，蓝姬很矮小，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汤杏，我说过，我再次出现，就是你满足条件的时候。”

汤杏瞠目结舌：“你所说的条件……难道是……”

“对，就是程君昱的死。”蓝姬替她道出心中所想。

汤杏大惊失色，有些站不稳，难以置信地看着蓝姬：“……为什么？”

蓝姬道：“……那是那家伙欠你的。”

汤杏道：“他根本什么都没欠我！如果是这样，那我不要复活了，如果我的复活需要用他的命来抵，那我不要活了，我就死了好了！我愿意

跟你回去阴曹地府，我愿意入六道轮回！”

蓝姬深深地望着汤杏，道：“他欠你的，太多太多了。”

汤杏实在听不懂她到底什么意思，只得附和：“好好好，我知道，就算他真的欠我很多，但是他在我死后也帮助了我很多啊，甚至现在也为我抵了一命，也该还清了吧？”

蓝姬长叹一声：“清不清，也不是你能说的算的。且汤杏，你要知道，你如果这次不能复活，你是无法入六道轮回的。”

汤杏感到莫名其妙，这是凭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入？我一个普通人，因为突然的猝死，还是你们死神的玩忽职守导致的！所以回到阴曹地府入六道轮回转世投胎，这不是理所应当吗？凭什么我不能？”

蓝姬望着她，一时没有言语，静默了会儿后，又是轻声叹气：“因为你本就不是该入轮回的人啊。”

汤杏觉得这话太可笑了：“我怎么不是轮回的人？对了，说到这儿我也才想起来，人死后不是会变成鬼魂吗？可是，可是程君昱的魂魄去哪儿了？”

蓝姬说：“当然是去了他本该去的地方。”

汤杏不解：“去哪儿？他该去哪儿？直接去阴曹地府了？”

蓝姬不答，道士伯伯叹气插话：“死神小姐，你还是直接把前因后果和她说清楚吧。”

程爸爸在一旁靠着墙，眼也不抬，望着自己躺在祭台上的儿子。

蓝姬看了眼道士，重新看向汤杏，道：“你想救程君昱对不对？”

“当然想啊！”

“程君昱因为前世欠你一条命，因果轮回，所以这一世你的命才需要他来续。有的他这一关键，你才能重生。”

汤杏难以置信：“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蓝姬笑得淡然：“你心里该是明白我的意思了。”

这一句话成功将汤杏的希望打入万丈深渊。

所以，一直以来，她能重生的关键就是程君昱，而让她能真正重生的条件，就是程君昱的死。她的重生，必须要付出程君昱死亡的代价。

从一开始，她的魂魄附着在他身边，再到他用人的阳气为她渡气继续逗留人间等等……

一切的一切，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布好了轨迹在走的。

汤杏想到此，无助地摇头，抗拒。她抗拒这个事实，她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中。

她想要活着的，想要回到爸妈的身边，饶是现在她想起爸妈对着她的照片的模样，心头都在隐隐作痛。

可是如果她的复活是要付出程君昱的生命，她……

蓝姬道：“但你想让他和你一起复活也是可以的。”

汤杏如梦初醒，抬头激动道：“真的吗？！有什么办法？！”

蓝姬道：“你要回到过去你们上一世时，寻找维系你们两人之间关系的信物。”

“什么信物，我回去找就是了！”汤杏不带任何犹豫。

蓝姬指向她的胸口，道：“你附身的挂件。”

“……什、什么？！”汤杏惊讶得叫破了音，“等等，上一世是古代吧？古代哪来的挂件啊！你不是耍我吧？”

蓝姬笑道：“那本就不是挂件，是一张符，你也早该看得出，那挂件长得怪异，像是一张符人，不是吗？”

汤杏沉默，迟疑地点点头。

蓝姬：“而如今符人遭毁，程君昱才会死。你现在该懂了吧，这挂件破损，受到伤害的便是程君昱。”

汤杏打断：“等等，你上次明明说，挂件是和我的生命相连，怎么会变成程君昱？”

蓝姬：“你上次差点化为厉鬼之时，程君昱为你渡了阳气，同时也用自己的血作为契约，绑定了挂件，所以你才能靠他的吻出窍，才能靠他的吻维持不被人间阴暗的气息所污染。”

汤杏听着，消化着这一切的信息。

这才知道，这所有的真相。

汤杏却惨笑一声，自嘲地说：“亏我还想救他……结果是我自己去挡了匕首害死了他……”

蓝姬：“并非如此，即使你不挡，程君昱今日也是必死无疑，这是他上辈子造的孽，今生还的果。”

汤杏握紧了拳，不再自我纠结，抬起头来，“总之这些现在都无所谓了，我要救他。”

蓝姬莞尔一笑，仿佛早就知晓她的决断：“这次让你回去，你务必要找到那个符人，这是唯一的机会哦。”

“嗯！”汤杏没底气地说，“可是，我一点儿线索也没啊，蓝姬，你是死神，多多少少能知道一些吧？”

蓝姬点头，却也诚恳地拒绝了：“死神不受时间、空间的束缚，我当然是知道的。但这事，只能你自己去做，我不能给你半分提醒。”

“那我一个人怎么找啊。”

“时机成熟，你就会找到它。”

汤杏：“……”

又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话。

蓝姬：“还有别的想问的吗？”

汤杏摇头。

蓝姬拉过汤杏的手，将她带上空中，来到程君昱的正上方。这时候，汤杏才注意到，这祭台之下，画了个法阵。

“闭上眼睛，几秒后，你就会回到你前世的肉身，届时，所有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汤杏郑重点头，片刻后，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压缩般挤着，胸口闷得透不过起来。

脑袋仿佛要被压爆，难受地团缩成一团，嘴里憋不住痛楚地叫出来。

黑暗像是长了翅膀，飞速涌入她的脑子里，吞没了她的意识。

……

鼻息间，有着淡淡的美食香气，汤杏寻着这道香气，缓缓找回了意识。

睁开眼，便是一章放大的——鬼脸！

“啊啊啊啊——”汤杏惨叫一声，从床上跳起来，整个炸毛，把这鬼脸拍飞了出去。

这鬼脸被她这一拳头打飞，非处几米开外，撞到了墙里，还给撞出了个大窟窿。

汤杏惊吓一瞬，喘着大气，看着鬼脸的惨状和墙壁的残状，惊愕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她……她的手什么时候那么大力了？

顺着自己的手掌，她看到了小臂上的大长袖，黑漆漆的还镶着红边。

这衣服……

等等，怎么和蓝姬的那么像？

被打飞的鬼脸从窟窿里爬出来，从灰尘中走出来，泪流满面地边飞跑边控诉：“呜哇哇哇哇——鬼使大人你为什么要打人家！人家的屁股摔得好疼呜哇哇哇哇——”

汤杏身子一侧，鬼脸又撞上了墙。

鬼使……大人？

鬼、鬼使？

是那个鬼使吗？

还是说她上辈

子姓鬼名使？

“鬼使大人？”未知的声音又重复了遍。

……难道自己上辈子……是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