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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哐当一声。

秦簌簌跌在地上。

——等会。

她倒下之前我听见什么了?

我脑子里的浆糊缓慢地搅了搅。

接着我缓慢地往身边转头看了看。

秦簌簌抬起头,脸色发白,眼圈像是被烫过,一圈水溜溜的红。

我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算了,说什么说。

先给?我姐妹拽起来吧。

我半蹲下身子,先将?秦簌簌扶了起来。她抓我抓得紧,勒得我手疼。

官家和秦夫人听到动静,回身看了一眼我们这边。

秦夫人愣了半晌,才硬着腮帮子挤出一个笑来。

“陛下,这……”

镇国公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同官家行了礼:“陛下,此等大逆不道?、罔顾伦常之事,惊扰圣驾、污了圣人耳……是微臣管教不力,如?今臣已将?那逆子绑了,回去之后定将?好生管教,绝不容许他再口出妄言。”

官家脸上倒也没有什么情绪。

“可从秦徵方才殿中所陈,言辞之中对秦姑娘似乎已……”

“什么都没有!”秦簌簌松开我,嘡地一声跪了下去,颤声道?,“阿徵他……他不是那样想的,他就是一时糊涂,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就是这时,一个人影跌跌撞撞地从百官中闯了出来,“嗵”地一下跪倒在地。

“陛下!方才微臣殿上所言,尽皆出自真心?!”

“秦徵!”镇国公见逆子出现,上前就要给?一巴掌,随即被秦夫人拦下。

只见秦徵身上被粗大的麻绳紧紧绑住,略显得有些狼狈,一身齐整的官服染了灰,在地上扯出一道?道?褶子。

他转过头来,看向秦簌簌。

“阿姐,对不起。自小到大我都听你的话?,可这一次……你就容我任性一次。”他跪着,用膝盖蹭到了桌前,俊逸的双眸中尽是深情,“阿姐……”

可秦簌簌咬着唇,看也不看他。

她躬身下拜,动作坚定,指尖用力抓着膝下的砖缝。

“求陛下恕罪,阿徵只是昏了头,他口中所说

都是无心?,还望陛下看在他这些年在朝中尽忠职守的份上,求陛下不要?怪罪他。”秦簌簌声音仍颤着,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阿姐!”秦徵喊了一声,眼见着还要?分辩,我立即上前两步,将?他拽住。

“你不要?你的前程就罢了,还非要?毁了簌簌的清白?”我语速极快地在他耳边低声开口,“你是个男人,剿个匪立个功就能将身上的污点全抹掉,可你要?再这么闹下去,簌簌一辈子都要背上不顾人伦勾引弟弟的骂名,你是见不到她当场投河就不作罢是吗?”

这世情,就是不公平。

男子三妻四妾,是齐人之福;女子和离再嫁,是不甘寂寞。

男子思慕女子,是用情专一;女子表白男子,是寡廉鲜耻。

男女深夜私会,被骂的、被人非议的、被迫离开家门的,永远都是女子。

这事情闹得再大,只要秦徵立个功,所有的骂名都能化成茶余饭后的风流轶事,对他的前途毫无影响。

而身为女子的秦簌簌,却一辈子都脱不了身。自此之后但凡行差踏错一步,这事便会立即凝成一道?枷,永远没法从身上除去,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秦徵闻言愣了愣,同我对视一眼。

我抿着唇看他,眼见着他眼中方才还坚定的光渐渐消了下去,身子也松了,弓着脊背跪在地上。

我胸口憋着的那股气缓缓地舒了出来。

我走到官家面前,平和地长身一拜。

“陛下。”

“近日微臣正与师父修习天相之理?,夜观星象见开阳星晦涩无光,或许秦小将军是受了这天象影响,才教他脑子混乱,说出这样的胡话来。”我话?说得一本正经。

明眼人都能听出来我这借口牵强得不行。

可这世上的事情不都是这样?真相撕得太明白,谁都不会好过。

谁不在粉饰太平?

官家闻言,目光转向我。

“这开阳星晦涩,同秦徵有什么关系?”

“北斗开阳星,又?名武曲星。微臣旧年翻阅司天监中保存的朝中官员生?辰年鉴之时,意外发现秦小将军生?辰正应了当年武

曲降世之象,”我低着头娓娓道?来,“今年开阳晦涩,又?撞上小将军命中流年小运相撞,冲克了八字中的煊赫火局,使得小将军流年不利、前路不清。”

“譬如今年东平剿匪一事,小将军惯来颇有智谋,又?何?以中了那无知草匪的计策?正也是这开阳星星象不稳,教他受了影响。”

官家眯了眯眼,声音中犹含了一分怀疑:“这星辰转换,真能影响人的意志么?”

“能。”我道?,“据传商时,商君帝辛命武曲星下凡的窦荣驻守游魂关,东伯侯久克不下。而待文王攻打时,正是借了当年武曲星晦暗,削了窦荣意志之力,引他失误,从而攻克了游魂关。”

官家沉吟半晌,这园中静得呼吸可闻。

这时,众人听见皇后柔声开口:“既是如此,倒也不能全怪秦小将军口出妄言。官家莫要?动气了,不过小事一桩而已。”

“秦徵与秦簌簌二人既非亲姐弟,两人年纪又?小,这年深日久地相处下来,或许是将这男女和姐弟之情混肴了。这年轻人的心?思啊,就如同年节时窗上贴的剪纸,春光一照颜色就褪了,倒也不必这样认真。”

由于我早年救了官家和漱玉长公主二位,皇后对我一向很有好感;当年我入司天监为官,听说也是皇后一手促成的。有她说话?,我心?中的底气便又足了些。

我偷偷抬起头,见到官家的眼神果然缓和下来,在秦徵身上停了停。

“秦徵,”官家沉声道,“既然皇后这样说,朕就念在你神智不明,不将?你那些浑话?放在心上,以后也莫要再提起了。”

我听见秦夫人长长舒了口气。

镇国公大步上前:“多谢陛下宽恕!”他跪下,“老臣日后一定勤加管教,教这逆子谨言慎行,不会再说出那般的混帐话?!”

官家轻轻地“嗯”了一声,接着又?道?:“虽是情有可原,可这神志不清的毛病的确也需要?好好管教。”

“朕予你三月的假,回府思过。”官家的视线又在镇国公身上转了转,“至于镇国公……”

“这秦徵惊扰宫宴、口出妄言,自然也有家教

不利的罪过,便也在家休养些时日吧。而镇国公手上的五千京中驻兵兵权……”镇国公闻言,脊背猛地一颤,只听见官家淡淡的下一句,“……便先交到淮阴王手上暂且统领吧。”

镇国公紧闭着眼,脸上的沟壑拧起,重重地咬了咬牙。

“臣,遵旨。”

我低着头,手掩在袖子底下,向后伸了伸,安抚似的捉住了秦簌簌的手。

就好像溺水的人寻到一块浮木,她也紧抓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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