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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四,赏赐的旨意便下了,二十宗室女中,出身最高的三位被送入了明王沈延宗后宫,公主赵凤莲封德嫔,亲王女赵莹、赵舒封昭仪。
另外的贵女各被分赏,与往常颇为不同的是,这次四卫指挥使除凌雪外均有赏女,府右卫指挥使赵云青,被赐了宗室贵女赵静柳。
赵时雨毫无意外,被张逸舟一顶小轿接了回去,
这道旨意一下,受赏之人大多欢欣鼓舞,能纳雍朝宗室贵女为妾,面子上到底是风光。
唯有拟旨之人回去之后吞吐再三,才把事情告诉了夫人。顾予芙一愣,看杨劭患得患失的模样,不禁浅笑“这又是怎么了?”
“我知道你和赵云青的夫人亲近,但沈延宗示好,我一不留神答应了他……”杨劭的声音越说越小,手中的碗筷也放下了。
“一个两个,和十个八个又有什么不同?赵指挥使若当真不愿,即便受了分赏,碰与不碰仍是他自己情愿。”顾予芙苦笑,想起冷云如今又有身孕,考虑忙过张逸舟大婚,自己该再去陪她说说话。
杨劭见予芙并未深究,不禁松了一口气“真正麻烦的还是赵时雨。”
“张大人即将大婚的事,赵姑娘是不是还蒙在鼓里?”顾予芙凝眉,一下子就猜中了要点。
依杨劭所言,赵时雨从小娇生惯养,竟然敢为了心上人孤身来明,想必定是敢爱敢恨的性子。
这样的姑娘,又怎么可能委身作妾?
“是,张子遥不敢告诉她。”杨劭取过碗,替予芙盛松茸汤,“他是想先瞒过这一阵,待到覆水难收,再慢慢哄了她嫁给自己做平妻。”
予芙无言,只觉得十分可气又可笑,好半晌才道“一个男人,有许多妾室也就罢了,连妻子,也可以有好几个么?”
“鱼和熊掌怎可兼得?”杨劭立刻表态,坚决拥护顾予芙所说,“我也和子遥讲,这就是在痴人说梦!”
“那赵姑娘,现下安置何处?”予芙忽替她难过起来,时雨想必这次,是要抱着一腔孤勇而来,淌干眼泪而去了。
杨劭奉上汤碗“自然是没敢让她去尚书府,张逸舟在城北单置了个宅子,叫鸳鸯园,派人好生照看着。”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这是要养在外头,和莱丽郡主南北遥望,好享齐人之福了么?
顾予芙一时如骨鲠在喉,却不好言明,只得闷下头来喝汤,把所有的同情与遗憾,与碗中汤水一同饮下。
然而仅仅三天之后,东窗便已事发。
彼时夜快二更,顾予芙早洗漱上床,杨劭正甜言蜜语,缠着妻子想干点儿好事。
自从上次误中迷仙引,倒阴差阳错叫他重新开了荤,如今三五天,便能小心翼翼尝一点滋味。
予芙刚答应下来,杨劭正急不可耐,这时下人却战战兢兢来报,张大人急匆匆来了。
原来赵时雨灵慧,察觉异样得知了联姻的事,张逸舟在那头吃了闭门羹,万般无奈,只得大半夜来找大哥商量。
杨劭不得已,骂骂咧咧起了身,顾予芙想了一下,也换上衣裳和他一道见客。
三两小菜,一壶老酒,窗外清冽的月光和屋内烛火相映成辉,可千头万绪缠在张逸舟脑中,他早无暇再赏风月。
“我这几日,每晚都去陪时雨用膳,吃完饭也不走,耐着性子陪她舞剑,练字,聊天。”张逸舟剑眉深蹙,手中一只酒盅已然见底,“可她一直问,问我什么时候娶她。”
“那你怎么说?”杨劭持壶替他满上,心中却还在遗憾,偏这时候要来听他谈练剑,生生耽误了自己宝剑入鞘。
“还能怎么说……我只能说,别急,一定!”酒气上头,张逸舟俊朗的容颜上泛着惨淡的红,“可时雨太聪明了,她套了仆人的话。”
顾予芙坐在一旁一言不发,她也是女人,尽管没有亲眼见到,她却已然能够想见,赵时雨知道真相时,心中该有多失望。
情之一字,能叫人九死不悔,也能叫人见血封喉。
“这下完了!全完了!”张逸舟懊恼呼喊,几乎是焦头烂额,“今晚我再去时,她流着泪和我说,时雨终于长大了,只可惜……只可惜她生来姓赵,做了我的对头。”
“对头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你马上要娶莱丽。”杨劭轻叹一口气,拍拍兄弟的肩,“这事儿……大哥也救不了你。”
“她问我她算什么?她以为我多年未娶,又始终和她通信不断,是因为真心喜欢她,只是碍于两国对立,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张逸舟的唇边凝出苦笑,“她说的,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
“张大人,那你……到底是怎么看赵时雨的呢?”顾予芙终于忍不住,轻声问他。
到底怎么看……
张逸舟一时松怔住了,自顾自盯着手中的青瓷杯发愣。是初秋清莹的夜晚,花窗未关,夜间有凉风吹过,吹得那吃下去的许多冷酒,在心口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醺醉间,连绵不绝全都发苦。
“嫂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许久之后,张逸舟才吐露心声,“时雨聪慧可爱,这么多年来,又一直关心我,包容我,一心一意喜欢我。除了大哥,她知我最多,我从没想过,这辈子她会嫁给别人……”
可你之前,也没真正想过,自己哪天定要娶她过门。
这话顾予芙自然不好说出口,可她已然明白过来,赵时雨在张逸舟心中的分量,显然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自己原本以为的程度。
“你要是真喜欢我,为什么要娶莱丽?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又非求了我来。我自己不知深浅来和亲,就算被分赏给了别人,与你又有何干。张逸舟,你是个混蛋,我恨你……”待一字不差地,将晚上赵时雨对他说的话复述出来,张逸舟的眼眶已是微红,“嫂子,大哥,今晚时雨对我说,她恨我。”
“要爱便爱,要恨便恨,并不忸怩作态,倒是个率真的姑娘。”顾予芙心中五味杂陈。
“如今我也知道,我的确是个混蛋。”张逸舟仰头饮一杯酒,“可已经晚了,时雨如今一直闹着要走。”
“闹着要走?”杨劭皱起了眉,如今可不太平,一个姑娘家若离了淮南,难保出什么差池。
“我当然是不让!所以我……”张逸舟终于说到了,他今晚来找杨劭的真正目的,不禁吞吞吐吐起来,“现下我劝,是再劝不住她了,所以我连夜来,就是想问嫂子,明天能不能抽空帮我劝劝时雨,让她留下来。”
“我?”顾予芙不禁一愣。
杨劭知予芙本就不认可张逸舟此举,更舍不得她为难,立刻拒绝道“予芙帮你打点婚礼已是累极,如今还要帮你去当说客?她可怀着身孕!不成,我不同意。”
张逸舟一听这话,干脆放下酒杯,撩袍跪在了二人面前。
顾予芙连忙去扶他“张兄弟,不必如此!”
“大哥,嫂子。”张逸舟却不肯,往日倜傥的容颜失了风流,灯花烛火噼啪一跳,他的眼光也随之坚定,“我知道,这是不情之请!可天下之大,我已没有其他亲人,而且时雨,早就对大哥嫂子的事钦佩有加,现下唯有嫂子,说的话她还可能听!”
予芙转头看看杨劭,此时杨劭也已蹙紧了眉。若是旁人,他自然可以断然拒绝,但张逸舟,是他最亲密的兄弟。
顾予芙无可奈何,只得点了点头“张兄弟,我也只能试试。”
次日张逸舟连朝会都告了假,请顾予芙随他同往鸳鸯园,一道见赵时雨。
正是一大清早,巷口洒落了晨辉,墨瓦白墙上都是银杏漏下的疏疏光影。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赵时雨生得宛若夏日里的凌霄花般娇艳,只是眼下有淡淡乌青,眼睛也肿成一团。
想必这是昨夜哭过一场,把这些年所有的喜乐悲伤,一同都哭尽了。予芙望着眼前妍丽却憔悴的秀颜,心中一片作痛“赵姑娘……”
“顾王妃,我俩虽是头次见面,不知为何,我却觉得从前好似见过你一样。”时雨蓦地打断眼前人,她不是个懦弱的姑娘,哪怕到现下这般光景,唇边也挂着淡淡的笑,“也许是听师傅提过太多次,好像闻久的花,听得多了,就像见到了一样。”
“你是张大人的心上人,子遥又是劭哥的兄弟,你对我就和妹妹一个样。”顾予芙伸出素手,轻轻笼上她的,“我希望,咱们往后还能常见面。”
“王妃此行,&bsp&bsp是要替师傅劝我留下来么?”赵时雨聪慧,一句便猜出了顾予芙的来意,她看向一旁站着的张逸舟,白玉似的小脸流露出些许凄苦,“可我,绝不做妾!”
“时雨,我不是要你做妾!”张逸舟连忙上前一步,“大错已成虽无法退婚,但只要你还愿意和我一起,师傅保证下月就娶你为平妻!”
“平妻?”赵时雨看着他,齿关微颤,“平妻……”
顾予芙凝视赵时雨,眼见她原本泛红的鼻尖一吸,两行清泪已从脸庞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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