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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小太监低着头奉上乌木托盘来,那里头只放着一张信纸。
尽管看不见纸上的内容,莫须有的紧绷感已逐渐滋生,梁固开始忐忑不安,他往丹陛走近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可张逸舟已然出列,淡笑着将他拦下
“梁大人,怎么这样急?”
梁固初时有慌张,可在看清信纸的刹那,显然松了一口气。他冷眼扫过张逸舟,便微笑着朝沈延宗拱手“殿下,这明明是张白纸,怎么可能是臣写的信!”
杨劭轻眯着眼,将梁固表情变化尽收眼底。
从始至终,可并未有人说过“写信”二字。
是梁固急于辩白,不知不觉,便把自己潜意识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出所料,这老东西手里恐怕还有真正的罪证。只要这样,这一桩大罪必可更加坐实,所有的新仇旧恨,都能百倍奉还。
杨劭心里波澜起伏,可他面上不显,淡定走上前去,亲自从盘中取出信纸,不慌不忙展示在众人面前。
那纸上雪白,空无一字,叫堂下众臣议论纷纷,皆摸不着头脑。
“摄政王,你什么意思?就这一张纸,如何就成梁太傅的罪证了?”冯京伸手指着,仿佛见了个天大的笑话。
“十日前,淮南城防官兵截获一名可疑人物,操天奉口音,从他身上搜出来这张纸,以及一只印信。”杨劭不慌不忙朗声道,既是回答了冯京,也是对着堂下诸位,“这信纸看似平常,然而内藏乾坤,实际用明矾写了字!”
堂下顿时哗然,伍元舒抬高的声音盖过了一切“明矾写信,遇水方显,此等方法,通常只有见不得人的密信,才会使用!”
“你这意思,这是我写的密信?”梁固瞪着伍元舒,怒目切齿道,“纯属一派胡言!”
“对,的确不是你写!这是天奉主将李平山,写给你的回信。”沈延宗拍案而起,根本不信他的辩白。
此话一出,众人骇然。
“殿下!”危机就在眼前,梁固冷声如刀,“您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场构陷!”
“发现这信的,是城防都尉张翰文,他对孤向来忠心耿耿。”沈延宗冷呵一声,“你还没看信的内容,怎么就言之凿凿,说是构陷呢?”
杨劭立刻转向沈延宗“殿下,可要当场再次验信?”
这句不过是个提醒,事已至此,众目睽睽,哪里还有退却的可能?
“验,立刻便验!”沈延宗稚气未脱的脸上,怒火烧得正盛,“父王交给我的千秋大业,怎么能容小人毁败!”
内侍立刻端来铜盆,用木架支着放在大殿正中。众臣团团围绕在旁边,待井水注入,杨劭缓步上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信纸铺入其中。
很快的,清水浸透纸背,几行藏蓝字迹渐渐显现出来。
开头几字,便是大明梁太傅亲鉴。
“殿下!这纸上写着梁固的大名!”徐岳抬头,高声朝台上人喊道,“写着给我大明梁太傅!”
宝座之上,沈延宗心中的怒火,不禁有了种凄凉。
其实这信的内容,在多日前张翰文交给他时,他便已验看。那上头不仅写着梁固的大名,还有将如何按约偷袭,如何倒反杨劭,如何各得其所等等内容。
甚至还有,沈延宗无能,等杨劭势败,梁太傅定能一掌乾坤的疯言疯语。
他之前决计不愿信,甚至一度怀疑,这是天奉的反间计。可犹豫两日,待请来摄政王商量,杨劭建议他军国大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暗地里转移粮草,留下空营守株待兔,以便验一验约定的真假。杨劭这么建议,他点头同意,然后期待着一切不要真的发生。
可谁知信上内容,后续全然都已应验!
先是粮草营如期遭袭,然后是今天,梁固冯京,对杨劭咄咄逼人的攻击。
任何侥幸,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父王指派梁固做他的太傅,他以为梁太傅虽然因循守旧,但仍然可依,从没想过为了党派之争,梁固居然真的可以背叛自己,背叛大明!
沈延宗仍然沉浸在,重臣变节的巨大痛苦之中,台下,读完信的梁固脸色已是骤变,愤怒的咆哮响彻大殿“这是构陷!我没见过这信!李平山是谁,我不认识!”
面对梁固的无状,杨劭对以沉默。他谋划人心已久,深知此时他越是避嫌,沈延宗便越是会深信。
况且,还有其他人证物证等着,万事俱备,又何须他多言?
果然,沈延宗长叹一口气,说话时几乎是咬着牙“梁固!事到如今,你竟还想狡辩么?”
说完,他便从自己怀中,又摸出一枚田黄石矜印,令内侍拿给众臣看。
这印也是张翰文,当日从天奉小吏身上搜来的。
众多臣工纷纷上前细查,但见那印文只有四字小篆吟龙山人。
“吟龙山人?”季思达呵地一笑,“微臣若没记错,这风雅称谓,仿佛是梁太傅的号!”
“此章我已丢失多年,我如何得知,它被何人盗走,作何种用途!”梁固的恐慌与恼怒毕现,厉声斥道,“构陷,这都是无耻构陷!殿下,您尽可以去查,我从未和李平山通过信!”
“梁固,物证你说是假,还有人证,难道也是假?”彻底的失望叫沈延宗简直喘不过气,“父王那时因你是明国老臣,才叫你做我的太傅,可你!”
“明王有令。”杨劭看准时机,推波助澜,“快把人证带上来!”
不一会儿,便有侍卫架着一个年轻男人上来,那人脚上还带着铁制的镣铐,浑身伤痕累累。
“你就是李平山的信使?”杨劭不嫌污脏,蹲下身亲自审问他,“有什么话,都从实招来。”
“我招!我招!小人是天奉人,我这一口天奉土话,做鬼也改不了!”那男子不住颤抖,显然已吓破了胆子,“小人只不过是个信使,得了将令送信而已,求求大王饶了我吧。”
“你奉何人令,送信给何人,都说清楚。”杨劭冷声问。
“小人奉我家主将李平山令,送信给明国淮南城梁固梁太傅,我家主将说了,此事事关重大,成了大明就要换天!”年轻人说着,便抬头不住地看向梁固的方向。
“你这是信口雌黄!我何曾给李平山去过信?”梁固怒吼,那信使一把鼻涕一把泪爬向他,抱住梁固的脚不住磕头“梁太傅,你不要怪小人,天奉已经依你所言行事,小人不过是个信使!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小人也要活命,不招出来……小人就是个死!”
事已至此,真相已然板上钉钉。
梁太傅为打压政敌杨劭,与天奉敌将李平山勾结,方才导致了韩广策遭遇偷袭,铩羽而归。
物证如铁,人证确凿。
梁固心笃意恨,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反复盘算该如何为自己洗脱脏水。
这一切明明是假,必有破绽!
可冯京却忍不住了。
见势头不对,他凶态毕露,上前便揪起信使的衣襟大骂“你他妈受何人指使,竟然敢诬告梁太傅!说!你受何人指使?”
“冯京!”沈延宗厉声呵斥他,“你怎么敢咆哮朝堂!”
然而冯京恍若未闻,甚至抽起了信使的巴掌“说,你是不是被杨劭指使的?你是不是和他串通一气?你他妈是不是,杨劭找来诬陷太傅的?”
“小人不敢……”那信使被抽得吐血,“小人……”
“冯京!”沈延宗上前数步,这份无视叫他气得发抖,“事到如今,你还要反咬摄政王一口,你!你们真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杨劭见状,一挥手,殿前立刻涌入四个侍卫制住冯京。
目无尊长,正好送他一起上路。
“殿下,老臣是冤枉的!”梁固虽然身处险境,但这么多年朝堂争斗的经验,叫他比任何人都要镇定。
证据太过确凿,只能从目的说起。他理了理衣袖,恭恭敬敬向沈延宗叩下首“殿下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因为打了败仗粮草被烧,有人就想找替罪羊?”
“梁固,孤本来还想给你留一份颜面……”沈延宗冷笑道,“韩广策实际上,早已接到孤的密信示警,粮草营里不过是个空架子,只为试你狼子野心!”
这话石破天惊,众臣再次议论成一片,杨劭好整以暇,看着堂下的梁固脸色难看。
“殿下!臣是被陷害的,可假的永远不会变成真的!”梁固破釜沉舟,他心中已经笃定,这一切必是杨劭设的局,“梁某三代老臣,苍天可鉴,我绝没有背叛大明!若殿下为这伪证,损害忠良,才真正是中了奸人的计!”
堂下,许许多多梁派的门生故旧,也一同跪下,请求彻查的声浪几乎要把大殿掀翻。
“殿下!梁太傅绝不会通敌!”
“殿下三思啊!”
“太傅是国之肱骨,这是有人陷害!”
“殿下,您不能中了小人的诡计!”
若说一个梁固,他尚且可以对峙,可这样高的臣子呼声,沈延宗实在招架不来。
他跌坐回王座,几乎不知所措,转过头,求助似地看向杨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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