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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宁跌跌撞撞回到了卧房,因为挣扎,她的罗裙都有些褶皱,那根梨花簪子斜斜地挂在发丝上,即将滑落。
“公主!”从前在重华宫就在她身边服侍的宫女合枝见她如此慌乱,也是吓了一跳,从窗边急忙起身扶住跑的脸颊泛红的主子。
美貌的公主不似平时一般端庄肃穆,因为跑动,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侧。雪白的肌肤和青丝给人强烈的对比。她此刻就像是雨夜叩响书生房门的精怪,喘息中便让人心都化了。
合枝看着,突然觉得脸颊发烫。
——公主平时素来高贵,很少见到如此…美艳……这是怎么了?
“查,究竟是谁通知秦溯回来的!”溪宁扶着侍女坐在床上,她把自己用被子裹了起来,神色一改在灵堂时的无助,变得晦暗不明。
将爪牙全部露出的公主完全不似被深宫和后宅娇宠了十九年的金丝雀,她是如此坦荡地将计谋写在眼中,当她不再掩饰对权力的渴望,她的容颜更盛。
溪宁公主的美从不是谪仙般恍若天人,她的美是俗世中最艳丽的色彩,是用无数珍宝和滔天权势相配的。那迤逦的殊色会引得天上的仙人堕入凡尘。禁锢、驯服和肆意宠爱是世人见到她的唯一想法。
溪宁扯过一缕头发绕在手上,美艳不可方物。她早已知道怎么笑会讨人喜爱,怎么笑会让那些蠢货言听计从。
——“皇妹性情如此和顺,又与我自幼交好,为何不能亲上加亲?”
太子酒后闯入重华宫,将头枕在自己庶出妹妹的膝上,语气玩味。
——“你蠢么?你的脸是如果不能取悦太子,你父王百年后我们该如何立足!”
贵妃娘娘知晓太子的荒谬,却并不出言责怪,以色换权对她而言是大利好。
——“若是宁儿来了初潮,我便也不必如此烦恼…塞外和亲,可保云洲百年安定。”
——“迷惑太子,其罪当诛。念在尚无大错,你嫁于秦将军后要牢牢把握住他,这样军中……”
先帝的算盘打的极好,十二岁若是来了初潮,溪宁的美色就是云洲边塞安定的筹码;若是没有,十七岁也可以嫁给三十五岁的镇国将军换来兵权的稳定。
玫瑰娇艳,人人都想采撷。他们知晓玫瑰有刺,便使尽一切手段想要征服她的傲骨。但是玫瑰从来都是狠心而狡猾的,她的裙摆下从来不是什么权色盛宴,而是无边黄泉。
“我原本不想动秦溯的,他与我的仇恨无关。”
溪宁看着合枝的双眼,不放过其中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是谁,将他叫了回来。”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温柔,但其中戾气还是让合枝颤抖了一下。她陪着公主长大,自然知道她有多恨觊觎她容貌的男人。
那些人用尽一切手段想要逼迫公主做他们手中的工具、玩意儿和娇奴,但他们算不过公主的。公主聪慧若是男儿,一定能在朝堂上施展一番抱负。
“奴婢不知,魏大人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侍女说的小心,她心中仰慕主子,不舍得让她动气,也不舍得让她着急难过。
“您再耐心等几日,将军的死和究竟是谁想牵住您就能水落石出了。”
“秦行空死了是他命不好……”溪宁顿住,别开视线,不愿再提起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夫婿,“秦溯来的蹊跷,他虽恨他父亲,却绝不会动手杀人。”
边塞回京城快马也要三天,是什么人三天之前就预料到了这一切,并说动秦溯回京?
秦行空的死是暴毙,还是被暴毙?
溪宁看着墙上烛火摇曳的影子,突然笑起来。这笑不似白日用来敷衍权贵的笑,也不是方才用来迷惑秦溯的苦笑。她笑的开怀,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蜕去怯懦的外表,寡情和胆魄才是她的本色。
“有人想用秦溯逼疯我,想看着我留在这里。他想让我被困住,无能为力。”她的语气中竟有一丝兴奋,“他太了解我,他认为我一定不会动秦溯。”
“这个人是谁呢?”
——是我的好哥哥,还是哪个阴毒的贱男人。
“我已经累了,想歇歇了。我都已经想去佛寺呆着了,但总还是有不长眼的撞上来。”溪宁的语气讥诮,她摆弄着合枝的头发,一下,一下
良久,她似是下定了决心。
“净空大师约了我腊月在山顶观雪赏梅,不能让杂碎扰了我的兴致。”
——无论是谁也好,都高估了我的底线。秦溯要是不识好歹,明日那盘桂花凉糕就会摆在他的灵前。
“是,公主。”
夜明星稀,无梦。
“公主,这是东街铺子送来的账本。”
有秦府管事从前院一路找到后院,才在花园中的池塘边看到了正在喂鱼的主母。她穿着纯黑色的孝服,头顶簪了一朵雪白的娟花。
当她不施粉黛又着素袍,气势便弱了几分,倒有些普通人妇模样。
只是她虽平和,下人却从不敢怠慢。从前秦将军在时就将她宠上了天,本以为少将军继承家业后会和她产生一番权力倾轧,秦府上下都人人自危,不知该效忠哪位主子。
可公主却主动请辞分明是一副不想再过问世事的模样,难不成真是被秦将军的死打击的神智不清?
然而少将军更是奇怪,不趁此机会将后宅收入囊中,反而说什么——“母亲博学多识,理应当家。”
如此,这账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溪宁手中。
她伸出手接过账本,只一眼便看出那末角的税收有异。美人漫不经心地睨了一眼神色紧张的管事,也不言语,提起一根朱笔仔细做了批注。
“东街一共百余家铺子,今日的帐却少的可怜。”她翻过几页便不再看了,索性把笔放下,转身看着那管事,“我的术数不好,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少了五分之一?”
那管事的自知瞒不住,也一五一十地道来——有几家铺子的掌柜是从塞外经商,尚未归来,月例银钱也未按时缴纳。
溪宁听罢,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容貌普通的中年男人,只把人盯的心头发紧。
一息后,溪宁看了眼远处的桂花挑了下眉,招手让那管事的退下了。
——这公主,久居后宅,却不是好糊弄的。
管事的离开那凉亭,才惊觉自己的身后早已被冷汗湿透。
亭内,
“公主,魏将军已经有五天未曾递消息进来了。您竟然还有闲心看账本…”合枝拿过帕子细细地为美人擦净手上不慎沾染的墨汁,有些忧虑地嘀咕着。
“少将军究竟想做什么?感觉他就像消失了一般。”
那一夜的惊心动魄仿佛只是一场幻梦,公主还是主母,秦溯也从未踏足过后宅。除了溪宁鬓间那朵白到刺目的娟花,一切仿佛和从前一样。
溪宁闻言一笑,不置可否。
——秦溯倒是聪明,手段也够狠。不过短短五天便已经掌控了秦府上上下下的出口,暗卫进不来,他的人却动作颇多。
“他在炫耀给我看呢。他想告诉我,他不止有兵,他还有钱粮。”
“钱粮?”
溪宁抓过一把鱼食向池塘中撒去,池塘中明明只有几尾锦鲤,她却混不在意地洒下无数的食物,看着鱼儿因为过于贪婪而将自己吃到搁浅的境地。
“边塞宰杀牲畜,向来是在冬季落雪后下刀。如今金秋九月,哪来那么多生意。他虽未出现,但是想告诉我,他这一年虽未出现,却掌握了边塞互市和秦府的税收。”
合枝手一抖,“他想架空您,夺取大权?”
美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抚掌大笑,“好合枝,你这小脑袋怎么这么聪明?”
合枝羞恼,咬起下唇,“公主切莫取笑我,我一心只想着公主,哪懂什么阴谋阳谋。”
美人牵起身旁侍女的手,笑着拍了拍,似是安抚,“那你就一心想着我吧,那些腌脏不听也罢。有人替我着急。”
——你可知,他此举不是为了争夺权力。而是全盛的雄狮在炫耀领地。他想告诉我,他能让我执掌大权,也能让我被深锁后宅。
——不过路途漫漫,谁知道谁能笑到最后呢?
溪宁心中有数,乐得自在,挽起袖子撩了把水,惹得合枝跑着绕到柱子后面,探出头来做鬼脸。溪宁又是一把水溅过去,娇小的婢子躲闪不及被弄湿了裙角,惊叫连连。
这般主仆二人的嬉闹落在旁人眼里便又是另一番滋味。
远处,秦溯站在藏书阁的顶楼看着池塘边那抹倩影,眼神中欲念翻搅。
——母亲,你是真的不知,还是留有后手…为何还能如此若无其事?
不过很快,不论是皇室还是父亲留给你的暗线都将会被切断,你在秦府会孤立无援,有多少恶心的权贵用下贱的想法遐思您,想得到您。
我会让您知道只有我才能给予庇护,我等着您主动依靠我的那一天。终有一日,我会让您哭着求我怜惜您……所有欢愉与痛苦,都只能来自于我。
男人沉默地站在原地,眼神却从未离开过心中思念的美人。他的手渐渐收紧,
“将军。”
秦溯神色冰冷,“何事?”
他早已吩咐不许打扰,若不是十万火急,他的亲卫断不会贸然求见。
“宫里那位着人来,说午后有马车亲自接公主进宫小住几日。”
新帝?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来人恭恭敬敬地复述了天子的话,“圣上他只有一个妹妹,出嫁一年还未感慨她已成为人妇,就又听闻如此噩耗。心中悲痛,思及公主也是如此,便准备将她接进宫内与太妃娘娘团聚。愿闺中景色能让她宽慰一二。”
天子的言辞恳切,句句为溪宁着想,秦溯虽觉得蹊跷,却也不能阻止母女相见。更何况如今秦府变动,虽然大部分势力已经被招安,但仍有不安分的人,溪宁留在这里也恐发生意外。
只是这时机之巧,还有秦行空的死——
秦溯将猜测埋在心底,低吟一声,“替母亲收拾好衣物,她出嫁一年,想必宫中已没有合适的物什。”
亲卫领命,下去安排了。
明明是接公主进宫,美人却是最后一个得知此事的。她打发了传话的下人,转过头对合枝笑的像个顽劣的孩童,手上仍是不断地喂着那群锦鲤。
「不知死活的蠢鱼。」
面对目露担忧的合枝,溪宁脸色一正,合枝正想探头听公主吩咐,却只听她叫住那还没走远的秦府下人,
“我回来时,换几条鱼吧。这些鱼恹恹的,怪无趣。”
她看着合枝一惊一乍下憋的涨红的小脸,伸手捏了一下,看着被自己弄出的小红印,美人笑的毫无歉意,提起裙摆像一只轻快的小鸟一般像卧房走去,
她的低语被风带入合枝的耳中,
“我说过,有人比我急。”
——我的好哥哥,你想我啦?我也,想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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