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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禁军夜闯梅园的事虽然被封了口,宫中上下闲不住的嘴和心又开始活络起来。
“你们瞧瞧,这日子可真是不太平。”
宫宴上阿谀奉承溪宁的小妃子此时倒是神情飞扬起来,颇为绘声绘色地讲述昨天夜里听到的脚步声。
“倒也是奇怪,上次那伶人的事还没有个分说,昨夜又出了事。这都是从公主回宫开始的……哎呀,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不也就是胡乱猜测吗?”
钟韵之没能一击扳倒皇后,心中愤恨,她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听到溪宁的名字暗暗翻了个白眼,
——蠢货,你今日议论她,明日就会身首异处。
但她面上仍是一副八卦的模样,“哦,是吗,你是说溪宁公主不详?”
“我倒也没这么说,可是啊,她出嫁一年丧夫,回宫之后天天出事,虽然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但我总觉得啊——晦气。”
粉色罗裙的宫妃嘟着嘴,却没发现钟韵之眼中的嘲讽。
突然,她发现原本嘻嘻哈哈附和着她的女人突然噤声,纷纷起身行礼,她心道不妙,缓缓转过头去,发现雍容华贵的美人站在不远处,正噙着笑走来。
“参见公主。”
她慌忙下拜,心中哀怨,怎么就心直口快一次就被捉住了。
溪宁倒也没有计较。她一改往日的素色,今日穿的是隆重的宫装。她似乎特意施了些粉黛,显得格外光彩照人。
“免礼吧。”
那粉裙宫妃瞪了眼面色肃穆的小姐妹,对方刚刚还对眼前的公主评头论足,此刻便已恭恭敬敬地装忠心了。
“本宫不过是路过,想着和诸位中大部分都未曾私下会面过,便想着来问候一声。诸位自娱便是。”
她淡淡扔下一句话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侍从离开,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机会。
嫔妃们的视线中没有她的身影之后,钟韵之哼笑一声,“这口舌易生是非啊……”
粉裙美人微微尴尬,嘴上却不肯罢休,“我看明明是她自己心虚,也知道自己晦气啊。”
“人人说溪宁公主晦气,我却觉得姐姐不会这样想。”
溪宁坐在宫中的千鲤池旁,和身穿凤袍的女人对奕。
“妹妹为什么觉得,本宫不这样想。”
王皇后轻轻落下一颗黑子,她走了一步平庸的路数。进可攻,退可守。
溪宁在落子之前没有说话,她走的极端,封死了对方的路,也堵死了自己的路。
“我若是晦气,怎么能救了皇后娘娘呢?”
王皇后抬眼看了对面的美人一眼,明明已经见过两次,她每一次都觉得对方是全然不同的性格。
初见时的虚与委蛇,到第二次宫宴时的剑走偏锋,和今日对奕时的运筹帷幄。她有些看不懂,这个外界传闻被皇家娇养长大的女孩为什么有如此心机。
她想做什么?
圣上知道她做的一切吗?
她心中有无数个疑问和不解,但是她只是继续落下手中的棋子。
“妹妹说笑了,你什么时候救了本宫?”
溪宁突然放声大笑,“姐姐,不如咱们各退一步,我们不提昨日,只谈今日。”
她摆弄着手中的那颗黑子,
“我许是做了个春秋大梦,梦见自己救了姐姐,但姐姐说没有,就是没有。”
“姐姐帮我个忙可好?”
王皇后有些谨慎地开口,“妹妹,我们本是一家人,你的忙,若是本宫能做到……”
“有些事,皇后做不到,但是王相的女儿做的到。”
溪宁一句话,将事情从后宫便转移到了朝堂。
王皇后神色凝重,没说帮,也没说不帮,看着千鲤池中的鱼儿神色不明。
‘好了,姐姐,溪宁也该回宫更衣了,先行告退。”
溪宁不喜欢强迫人,帮王皇后也只是顺势而为,对方承不承情都是对方的事。她没有挟恩图报的爱好。
就在她走出几步远之后,王皇后突然开口,“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
“有些男人利用女子获得权势地位,却不肯承认,甚至将生平受到的轻视屈辱反过来怪罪于女子。”溪宁嘲讽一笑,“我只觉得天下若是少些这样的人,就不会有那么多冤屈了。”
她一如既往地走的干脆又利落,独留下王皇后失神地咀嚼着她最后的话。
溪宁回到寝殿,却发现空无一人,
梳妆台上却放着一支花,那是一支——被细心折好风干的荷花。
她的手一抖,慢慢拿起压在花下的信笺。
入目熟悉的字迹让她几乎瞬间神色一变。
——怎么会?
「赠吾妻溪宁,
见字如面。
若收到此信,想必我已不在世间。
当你第一日嫁入秦府,我便知道你的志向并不在此。你的心,也不在此。
我心悦你,却不想让你被困在这四方天地。
本想在新婚两年后辞官,带你游历山水,若你此刻在京中收到此信,看来我走的格外早些,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唯一惋惜的是,陪你看遍云洲风光的心愿想必也是不能完成了。
我于府中你常去的亭子下埋了云洲的地图和所有的盘缠。虽然知道只要你想走,便没人能阻止你,但是当日之举意在辞官那日给你一个惊喜。
我心悦你,便不会让你被困在这四方天地。
夫,秦行空」
读到最后,美人的指尖都在用力,她死死盯着每一个字,每一滴墨痕,想找出这是伪造的证据。但是她失败了。她想痛斥秦行空的卑鄙,在死后还要这样缠着她。
——但她做不到。
她能相信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但是看到这封信,她真的不能欺骗自己秦行空不是那个例外。
「我心悦你,便不会让你被困在这四方天地。」
她死死咬住下唇,没有让眼泪从眼中滑落。
她听过无数句爱语呢喃——
“您真是美丽,谁要是能够得到您,真是好福气。”
“谁要是有幸娶了溪宁公主,可一定要藏好啊。”
“深宫锁美人,宁儿,这是我为你建的牢笼。”
“公主……”
没有一句,没有任何一句愿意问问她,问问她愿意吗。但是秦行空说,「想陪你看遍云洲风光。」
熟悉的笔墨,和微微泛黄的信纸无一不证明这封信是秦行空至少于半年之前写下的。
他,想放自己走?
溪宁不断地念着那句话,她觉得自己好像被魇住了。他在默默规划他们的未来的时候,他心爱的枕边人在想什么,在想怎么让他横死在街头,死的彻彻底底,好让她毫无阻碍地离开。
最让人心碎的同床异梦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她从没有问过自己,“阻碍”是否真的存在过。
美人随手抓起一个物件猛地砸向镜子,她看着铜镜被砸出凹陷掉落在地,却觉得心中满是空落。
溪宁的记忆甚至都开始扭曲变化,她开始回忆秦行空说过的每一句话,安排的每一件事,想找到一丝他口是心非的蛛丝马迹。
但她失败了。
秦行空虽然从没有向她坦诚过计划,但是从始至终没有碍着她任何事。
——他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是啊,他该怎么说呢?
那个时候的自己沉浸在仇恨之中,总是装作一副温柔小意的样子,却从来没有对他敞开过心扉。也许他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没有提前告诉她。
她没由来地生出一种恨意,为什么上天总是让她在失去之后知道真相,为什么总是让她在得到一切后失去?
她生平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这种她曾认为无用的情绪。
但是很快,她又平静下来,低头看向镜中自己因为镜子变形而模糊的身影。
她知道,魏禧动手绝不会出现差错。秦行空已经死了,她没必要在此惺惺作态。
-
溪濯和他的人闯进重华殿的时候溪宁已经睡下了。
她还沉浸在那封信带来的打击中,穿着里衣脸色苍白地望向那群暗卫,“兄长这是做什么?”
溪濯挥手让他的人退出殿外等候,独自向溪宁走来,他的佩剑撞击在衣料下的软甲上,发出令人无比紧张的沉闷声响。
“宁儿,你见过他了?”
溪宁仿佛被人戳中了心事,脸色更加惨白,却仍不承认,“兄长在说什么?”
溪濯闭了下眼睛,仿佛要压下心中所有黑暗暴虐的想法,
有的时候,他会幻想用一条锁链穿过溪宁的肩胛骨,让她痛苦□□却只能牢牢地被拴在这张床上。任何人,任何人不能见到她。也不能给她任何能够逃离自己的希望。
他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能伤害她,不能吓到她。但是溪宁,从未感恩过他的仁慈,一次又一次被那些臭虫挑唆,忤逆自己。
他猛地出手掐住溪宁的下巴,“秦少将军怎么敢的呢,朕能让他成为将军,也能让秦府今日就消失在云洲。”
“……你不能杀他。”
“朕能!”
溪濯的手指紧紧捏住那嫣红的软腭,迫使溪宁无法闭上嘴巴,涎水不受控制地留下。她无能为力地呜呜咽咽的样子让这个青年帝王更加肆无忌惮了。
“我能让那个老东西死的悄无声息,我能让秦行空在闹市暴毙,一个十八岁的少将军,我难道杀不得吗?!”
听到那个名字,美人像是受到了不得了的刺激,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
这也许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所有人,包括溪濯自己都认为是他的人杀了秦行空。她连光明正大地成为罪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她的泪水,落在溪濯的眼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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