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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桀骜的天子对妹妹的眼泪异常的愤怒,他不明白为什么溪宁从不接受他的苦心。
溪濯抓住溪宁的手,拽着踉踉跄跄的她走到重华宫的西殿,那个她常去的供奉着一尊小佛的屋子。
他虽然愤怒至极,但是仍收着一点力,将她扔在了一张缝了软垫的蒲团上。
男人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来自烛火的微弱光芒,
溪宁被笼罩在他创造的阴影中,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脆弱,像一头不安的小鹿。
她微微仰头,能够看到对方因暴怒而紧绷的下颌,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如此近的距离,她闻到了对方厚重龙涎香下方掩盖着的血腥气息。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她的眼中含着泪水,但眼神分外清明。
看着她这副神情,溪濯突然平静下来,轻笑一声。不知道是笑她,还是自己。
——你从来都是这副模样。
——永远无辜,永远可怜。
他凑近溪宁,环抱住她,用只有两个人可闻的声音对她说,“你为什么看不到朕呢?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看不到呢?还是说你看到了,也不在乎?”
骄傲的帝王甚至没有使用“朕”,他用了“我”。此刻,他也只是一个为情所困的普通男人。
溪宁僵直地背对着那尊白玉的佛像。
那尊雕塑在日光中盈盈生辉,是礼佛之人的心爱之物。但是在昏暗的夜间,佛像温和的笑容也在光影交错中变得狰狞起来,眼角本为了写实而做的精致细纹也在月色的勾勒中变得看起来像一滴泪水。
如果死去的亡灵变成神佛,那第一个惩罚的就是她这个罪人。
而溪濯在这个地方询问她,就是笃定她恐惧那些因她而死的人。
她笑起来,眼中却满是悲伤。
“你做那些事前,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
溪濯的神色阴沉,他没有想到一向逆来顺受,就算有脾气也从来是挑别处泄愤的妹妹有胆量直接和他说出心里话。
“朕都是为了你好。”
“不顾我的意愿,让我被禁锢于此,也算是为了我好?”
她的手一点点环抱住溪濯,因为这是她在黑夜中唯一的热源,唯一能让她摆脱身后那些神佛凝视的出口。但是她又无比怨恨,如果不是溪濯的步步紧逼,她没有必要去工于心计、步步为营。
她的指甲一点点收拢,掐在溪濯的脊背上,他们此刻紧紧相拥,却杀意弥漫。
溪濯吃痛,闷哼一声,却咧出一个笑容,缓缓将溪宁推开。
用温柔却不容置喙的力气将她的头抬起,面向原本在她身后的佛像。
“父皇也好,秦行空也好,秦溯亦然。他们就算变成了鬼物,也会惧怕朕的利剑。他们若是能反生,朕也会再次让他们死去。所以朕无所畏惧……”
他的语气十分坚定,
“阻止朕与你在一起的人都会死去。这是他们自不量力的下场。”
“你在发抖……为什么?宁儿,你在害怕什么?”
他凑近溪宁的耳畔,感受着她压抑着的情绪,里面也许有恐惧、仇恨。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如果心得不到,他也可以得到人,人得不到,尸体也会藏进皇陵。
他和她,会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你害怕的是父皇口中的人伦纲常,还是天下人的流言蜚语。你是担心秦行空的鬼魂会嫉妒会恨你吗……他们都死了,全部,都,因你而死。”
他看着妹妹终于压抑不住的泪水,笑的猖狂,
“你想借的力量、找的帮手。一个能救你的,都没有。”
他大笑着离去,徒留下对着那尊神像失神的美人。
她的皮肤苍白的已经透明,但是紧咬过的下唇殷红如血。她默默跪在佛前,若是放在民间画本里,这仿佛是为非作歹的小妖怪被神仙捉住,前来认错的情景。
但是她口中说的话和认错却毫无关系。
“父皇,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你辛辛苦苦培养,给予厚望的太子殿下。他现在像不像一条疯狗哇。”
“你想毁掉我,我就让你最钟爱的继承人犯下弥天大错,让他被世人诟病。而你,反而被他亲手所屠。”
她手掌拍在一起,笑起来,声音清脆,“多好啊,父慈子孝,兄妹和睦。”
她没有提到另一个人,仿佛毫不在意对方。拍了拍裙子上的土,自顾自地回到了寝殿。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若是有见多识广的游者在此,会惊讶地发现这是一首边塞北方民族的童谣。
重华宫的床不好,总是让溪宁想起些不美妙的情景。
龙床旁纱帐环绕,金色的纱帘立起一道又一道,给人飘渺之感。
但是凑近,有心人便会发现这纱帐的另一些用途——遮挡气味。
年事已高的老皇帝身上总是有挥之不去的腐朽气味。他生来骄傲,不愿意让年轻的宫妃看到自己疲软的状态,也不愿她们闻见药物的味道。
当嫔妃来侍疾时,他也只是远远的、隔着纱帐去看那些年轻曼妙的身影。
仿佛看着看着,自己也年轻了一般。
但今时不同往日,纱帐中竟还站立着一个身影。
她许是过于纤细,投在层层屏障上的身影像一株单薄的月桂树。
老皇帝挣扎了几下,似乎想爬起来说话,但是如今只能看着小女儿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他自嘲地笑了下,但是眼中没有丝毫温度。
“朕给宁儿安排了一桩好婚事。”
“父皇说好,那就一定不好。”十七岁的溪宁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前,她那时还没有这样的好功力,一双眼睛冰冷地像一柄刀,看向这个屡次想把她的婚事当作筹码的父亲。
“您不会老,也不会死,您可是云洲的真龙天子。”
“哈哈哈哈说得好!朕为天子,总要为云洲做点什么。这最后一件就是保他们未来的君主不要为了儿女私情而犯下大错!”
老人手上的皮肤都已经渐渐长出褐色的瘢痕,他却焕发出巨大的精力,神情振奋,“秦行空。你嫁给那个将军。替皇室收回兵权。宁儿,这是你最大的作用!”
虽然对老皇帝的无情早有预料,但是她仍低估了他的无耻程度。
——一个一直以来自诩最宠爱小女儿的皇帝,是要怎么颠覆他在臣民中的形象,把公主嫁给一个近三年来才崭露头角的新锐将军?而且这个将军比公主整整大了十六岁。
溪宁不怒反笑,“怎么,把我送去给他那个义子做继母?”
“我在你心中就这么点利用价值?”
老皇帝也不在乎她句句带刺,也是笑着回复,“秦行空此人来的蹊跷,但颇有几分才能。到如今的地位,也是我一压再压的结果。若是放任,必将动摇我云洲的根基。”
“云洲根基若是如此浅薄,拱手他人又何妨?”
老皇帝瞪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说道,“你嫁过去,三年,生两个孩子。这人啊要是有了血脉,就会变的善良……”他看着溪宁不悦的神色,默默改口,“好说话些。”
“你享受了皇室的优渥生活,就该为云洲做点贡献。无非是嫁个人,生几个孩子的事情。你要懂得为兄长分忧。”
“若是你不阻止我去学堂,我今时今日未必落到如此境地。堂堂云洲两任君主,不是惦记女人的婚事就是女人的肚子。”
她说完,看着老皇帝青白的面色,面露讥笑,
“你说,你的良苦用心若是被我那好兄长知道了,该如何想你?他究竟会理解你为他铺好的路,还是觉得你拆散了他的一桩婚。”
老皇帝气的不住地咳,挣扎了半晌也没能爬起来,只是死死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儿。
“好了,来,顺顺气。”她端起一碗水,轻柔地灌了下去,倒害得老皇帝呛了几口,“又不是不嫁,您可千万别气死了。”
年迈的帝王算计了一辈子,没有想到在临终之前反抗他的竟是自己一直觉得早已被宠的禁不起风浪的小女儿。
但是想到自己给予厚望的太子,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无论是兵权还是朝堂,他一定会让溪家的子孙坐稳这个位子。
等秦行空和溪宁成婚,皇室和边塞将军就是有姻亲关系的存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他想到前日看过的王家女儿的画像,更为满意。
溪濯是他毕生心血,也是他最爱的孩子。他一定为他把所有可能威胁他的东西都掐灭在襁褓之中。
-
秦府,
秦溯面色阴沉地看着桌上的密信,眼中晦暗不明。
他扬声召来亲信,犹豫片刻,心中渐渐坚定下来,“去查,夫人去年身边的人,有谁今年不在了?”
他攥紧了手中的那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书房中的信笺。
里面一字一句详实地记录了溪宁的许多布局,
——她从未像世人想象的那样简单,她坐在后宅、深宫,还是能够操纵朝廷之事。
是谁在帮她?
她究竟要做什么?
他来到秦府的祠堂,面向秦行空的排位,心中有无数的念头。
——义父,我们是不是都看走眼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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