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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巨大无比的冰铸城墙,矗立在陆载面前。
最令人惊叹的是,它竟然是置于一片戈壁之上。在荒芜黄沙,风草萧瑟中,它明亮如蚌珠,于深境绝处中闪闪发亮。
三善和四善目不转睛地仰望着,都看得愣住了。
“好看吧好看吧!这回你不敢笑我没去过中原了吧?”夏朵扯了扯四善的头发,四善忙抓住她的手,“哎呀好看,实在好看!中原那些地方我也没去过,都是从书上看来哄你的!”
“那这回是不是我胜利了?”
“胜利了?啊对对对,是你赢了你赢了!你赢了四善爷,这是莫大的荣幸啊!”
“荣幸?荣幸是什么意思?”
“荣幸是······”
陆载想了想,问吉娜,“这绝不是天然之物,也不是人力造成。”
“对,这是圣城四大祭司合力筑成,为圣城之卫障,就是你们常说的结界。”
“我想不仅仅是结界吧?”
“对。”吉娜指着城门口,不少衣衫褴褛的人们正慢慢地走进去,两旁一身棕色皮甲的军兵一脸严肃,只是观察着来者,却不进行盘查询问。
“军兵不用问这些人吗?万一有坏人进去怎么办?”四善问道。
“等一会你们就知道了。华元祺,过来。”
华元祺苦笑地走到吉娜面前,“又要来一回吗?你直接告诉他们不就好了?”
徐如鲣也忙说道,“公主殿下,不如这一次由我······”
“不用,徐公公。”吉娜一副笑脸地看着华元祺,“你不愿意?为了我也不行?”
“为了你,当然可以了。”华元祺接过一把小刀子,别在背后的腰间。
四善疑惑道,“还要拿刀子?”
夏朵也推着四善,笑着大喊道,“阿恰,他也要跟着祺哥哥去!”
四善被推到了华元祺的面前,勉强笑了笑,“祺哥,是不好的事情么?”
“不,是天大的好事情,来吧。”
华元祺和四善,一本正经地走向城门。
“祺哥,这进城多平常的事情,为什么我感觉你有点不自在呢呢?”
“啊?是吗?我有不自在吗?”华元祺苦笑道,“如果你一直是好孩子,忽然间你要做小小的,小小的坏事,你会自在吗?而且,”他叹了一声,“这本来没什么,只是不知道那一刻冰凉何时······”
正说着,自己的鼻尖上刹时有一滴凉透心的水珠落于其上,华元祺的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
“怎么了祺哥?”
“没,没什么?”
正要走进城内,两名军兵却忽然间拦住了他们。
“抱歉,不允许携带武器进圣城。”
“哦好,好。”华元祺有点尴尬,拉着四善走了回来。
“欸,奇怪,为什么呢?”三善不解道,“那刀子在祺哥的身后,那军兵眼力再好,也得走过他们才能看得到啊!”
吉娜笑而不语,“陆载?”
“是结界告诉了他们吧。”
“不错。”吉娜微笑地点了点头。
她看见陆载和三善还看着自己,摊摊手道,“我又不是你们萨满,我当然不知道为什么了。”
“呵呵,公主殿下这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阿里娅踱步而来,看着陆载,“陆大人,这结界只有水,自然是通过水来传递消息了。或滴水落于来者身上,以动其身;或落于守卫身上,令其警觉。凡是身携诸如武器等危险之物,或珠宝玉石等奢侈之物,皆不能进城,只能素身而入。”
她意味深长道,“毕竟水,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是吗?陆大人?”
“是啊,水德载物。”
占地如此辽阔的圣城,如此巨大的实体结界,还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能用巫力做到一滴水珠可知善恶,还能在一瞬间传给军兵,陆载不知如何做到的,应该是秘术了。而且,施法者的实力如此强大,很有可能达到太极阶!不过,西域的巫觋——萨满不用中原巫界规则来标示实力,此刻也就无从问起了。
“赫拉长公主,不仅仅是我迦顿之光,更是西域之珠。这有劳陆大人费心了。”
“定当勉力而行。”
“勉力而行可不行。”迦帕尔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西乞道返,“真抱歉,身上俗物太多。”
“哼,你不来也可以,圣城不太欢迎你们这种人进去。”
“陆大人要一展术法,怎么可能不来观赏呢?”迦帕尔走近陆载,冷冷笑道,“国王陛下为大人办了典礼,还在国民面前礼下大人。大人若是救不醒赫拉,恐怕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吧?”
听着这语气,吉娜暴跳如雷,“迦帕尔,现在你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好心提醒一下陆大人罢了。吉娜,你应该很明白我的话才对啊?陆大人,你说呢?”
“你······”吉娜正欲冲上去,被华元祺拉住。
“只是陆某还是只有一句,”陆载淡淡一笑,“勉力而行。”
“那就只能祝你好运了!”
众人进了城。城内与西域诸城无多大的区别,都是参差的低矮土楼鳞次栉比。唯一予人不同之感觉是,无论是街道还是屋前,都是干净无物,少了点生活的气息。人虽聚于屋前屋里,然彼此也是互不交谈,哪怕说上话,也是显得生疏。
“圣城并没有居民。造的这些房子,都只是给来者休息的,因此显得空落。”
一些朝圣者一步一磕首,口中念念有词,心意坚定地向前走着。虔诚之至,令人动容。
“他们把这叫做五轮投地,是最恭敬的朝拜。有的从老远的地方就开始磕来了,一直磕到城里的圣坛山,这叫做磕长头。”吉娜解释道。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子呢?”三善看着他们,心里满是疑惑。
“因为人世堪苦,唯有至信至诚,才能在抵达圣坛山那一刻,获得无上喜悦。”阿里娅感慨道,“他们磕长头,就是渴望心间平和,心境快乐,从而脱离苦世。”
四善更是不解,“可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他们很快乐啊,比如说吃好吃的东西······”
“一时欢娱岂是快乐,那只不过贪婪成性罢了。”
“呵呵,我还是不能理解。”迦帕尔道,“要脱离苦世,不用这么辛苦,也不在乎什么外形。直接格心格物即可。”
西乞道返也忙附和道,“的确,格物致知,格心致远。如此的话,还有什么东西不能得到,什么地方不能抵达呢?
“哼,你们儒道只是说一套做一套的诡辩论而已。”阿里娅冷冷道,“从两个西域人口中说出来,简直更是诡辩讽刺之至。”
“大祭司你!”
华元祺忙说道,“一者为神明之皈依,一者为伦理之觉悟,都是寻求现世最终人文关怀,我们没有必要在圣洁之地争论呢。”
阿里娅看了看华元祺,感叹道,“说得好,华公子说得实在好啊!”
“哇,你看你看,我们的圣城白天还有星星呢!”夏朵摇着四善的手臂,指着天空道。
众人都仰望天空,果然看到了高峻的圣坛山上空,有四颗耀眼的星星。哪怕在白昼之下,星斗清而亮,隐约还能看到星光一缕缕地流进圣坛山。
一路走向圣坛山,街道干净清寡,一路上多是难民和朝圣者。没有集市商贩,有的只是簇满难民的施水与食物之处。四处宁静安详,每一个人都是轻声说话,这似乎没有什么规定,多是情不自禁。
还没走到圣坛山,就已经有一队军兵向着陆载他们走来,似是迎接之意。
“阿里娅祭司大人,迦帕尔王子殿下,吉娜公主殿下,华公子。”为首的将军来到陆载等人面前,一一致礼道。
“将军好。”阿里娅向陆载介绍道,“这是圣城卫军之长,穆罕默德将军。”
陆载忙颔首致礼,正欲说话,穆罕默德将军却先说了,还是一口极为明晰的晟语,“这位肯定是陆载大人吧?”
“奇怪,虽然之前有命人告知来访,可并没有说陆载的名字啊。”吉娜道。
“这是尔撒大人占卜后得知的。”穆罕默德说道,“四位祭司大人已经对陆载大人翘首而盼了。请跟我来吧。”
陆载一行人跟着穆罕默德,来到圣坛山脚下。
乍看起来,黑岩遍突的圣坛山与西域其他石山无异,只是更为高耸和险峻。这边的山麓其后,是绵延不绝的山脉岭峰,高耸入云,山岚缭绕。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在高峻的悬崖上,屹立着一座圣光四射的白色城堡。
“这便是圣坛山。它置身于贤木斯高原,高原的尽头便是圣殿赫拉勒大冰川。”穆罕默德说道,“也就说,圣坛山与圣殿各立两端,又以群山峻岭相连。”
山高路远,走过一条曲折陡峭的石梯后,陆载等人终于站立在白色城堡前。城堡皆用花岗石建成,在阳光呈现斑斓之姿,石面泛着彩虹之光。
缓步而入,如走进一个虚幻纯洁的梦境。那一角春意盎然,遒绿的藤枝上,绽开了几朵嫩黄色的小花。这一处小桥流水,淙淙流过,澈澈荡漾着。
陆载轻步走到水边,竟在水中看到白华的倒影,她正在桥上亭亭玉立,倚栏神伤。陆载奇怪地抬头看桥,并无佳人,何况白华。他又看着水面,白华仍在。他伸手正欲潜下,发现倒影刹那间消失了。
他又抬头一看,小桥流水,绿藤黄花,都统统不见了。一切变成空空落落的石壁石柱。
“哇,你看,好多烤肉!”只听见四善雀跃的声音,欢腾的脚步,忽然又是一声诧异,“咦,不见了。”
“这是幻境······”陆载感叹道,“相术之高妙,尽显于此啊。”
“陆大人果然是心思玲珑,这么快就看出来是幻境。”
这时,走来三位皆身穿白色巫袍的祭司大人。一人头发眉毛须根皆无,眼睛更是明净如镜,瞳孔无色透明,是为阿丹祭司;一人头发眉毛须根俱盛,从肤色至毛发,看起来都是黑森森的,是为诺亚祭司;最后一人头发花白,胡须花白,凡如一般花甲老者无异,是为穆萨祭司。
说话的人正是诺亚祭司。只见他那两线唇片被黑丛丛胡子包裹着,上下张合起来整一坨胡子都在微动着,看起来有点滑稽怪异。
“吾乃相之祭司诺亚。失礼失礼,刚刚对诸位行的是‘幻梦’之术。此处幻境所现之象,皆由诸位心愿所生,也就因人而异。”诺亚祭司闭上了眼睛,“汝观自未心,莫着外法相,人心自有等差。阿里娅大人的幻相,是万邦来朝,无比强盛的迦顿国;迦帕尔殿下的幻相,是文武百官列于大殿,冠冕堂皇的晟国朝廷;吉娜殿下的幻相,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她与华公子相濡而沫,鸳鸯偎依,膝下有一儿一女······”
“好了好了别说了!”吉娜一下子满脸通红,“这,这白日梦有什么好说的!”
华元祺忙拉住吉娜,“在这么多大祭司面前,你就不要······”
“哎呀你滚开!你讨厌死了!”吉娜推开华元祺,走到徐如鲣一侧,脸蛋如彤红的炎日一般。徐如鲣笑而不语。
“呵呵,无妨无妨。只不过这不仅是白日梦,而应是汝等一生所愿。”
诺亚祭司看着陆载,微笑颔首道,“幻梦之术脱胎于上古除咒之术‘窥梦’,想必陆大人也是精于此道。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诺亚失敬了。”
“哪里的话,”陆载不好意思道,“我是会‘窥梦’,‘幻梦’却是一窍不通。”
“呵呵,陆大人谦虚了。”诺亚意味深长地道,“陆大人的幻相,倒是平静得很。是不是西域的春天,冷了一点,让大人觉得毫无春意?还是说,大人觉得,人间的春天,都是冷冷然?”
陆载苦笑一下,捋了捋眉毛。
“诺亚还想请教陆大人,汝相术如何?”
“说来惭愧,自小耽误,只流于结界之术。”
“陆大人,汝心境平和,又光明正道,若是能苦修相术,必有大成。只是你善感多情,又诸事悲观,所以总不能心无旁骛。可惜,可惜啊。”
陆载忙抱拳弯腰,“多谢大祭司指教。”
这时,一旁的阿丹祭司大步一踏,请手于陆载,大喝一声,“吾乃山之祭司阿丹,特请教陆大人,汝山术如何!”
喝声未落,阿丹一跃而起,双手成爪,以攀龙卷凤之势向陆载袭来。陆载后退一步,一手一抬,地上花岗石层层飞起,挡住阿丹来势;另一手赶紧推开身后的三善四善。阿丹破石而出,石块袭人,陆载又速退到众人面前,双手掌地,立起结界,挡住碎石。阿丹来势汹汹,一爪破了结界,另一爪擒住陆载的后背,将其狠狠往身后摔去。陆载正落地,阿丹已转身袭来,左进右击,陆载则左闪右躲。每逢被迫交手之际,陆载皆是顺其攻势,掌挡手黐,两人拳脚总是若即若离、不黏不断之间。
可正是缠战之中,阿丹忽然一脚踹开陆载,陆载退步,地上的碎石倏地腾空,以迅猛之势击向陆载。陆载有点措手不及,飞快翻几个筋斗后,向空中吐液,双指一横,忽无端涌出一股洪流,冲向阿丹。阿丹大喝一声,双手一合,于洪流与石地间长出一片茂盛的灌木林,水势顿弱,其巫力渐渐消失尽殆。
阿丹怒目道,“你长处在于身法神速,且不用结印念咒即可发动五行术法,可谓上乘天姿;然劣于拳脚功夫,也因宅心仁厚而致招招软弱无力,皆以守为攻,毫无杀招可言,这简直如女子小儿一般!可惜可惜啊!”
陆载又抱拳弯腰,“多谢大祭司指教。”
可就是这番争斗,令吉娜他们都吓了一跳,夏朵还哇哇大哭起来。
“哈哈哈哈,我们忽然出手,是我们失礼失敬了。”穆萨祭司走到夏朵身边,一手轻轻摸了摸夏朵的头,夏朵竟然马上不哭了,还扯着四善的袖子擦眼泪。
“吾乃医之祭司穆萨。至于医术,就不必请教陆载大人了。”穆萨指着前面一道门,“那道门后,便是圣城的冰殿。赫拉圣女就卧于其间。”
阿里娅对着陆载弯腰致礼,“我已将我所知之事都告诉你了。一切就有劳你了,陆载大人。”
陆载点了点头,打开门,信步走了进去。
吉娜正欲跟着进去,穆萨却关上门。
“此间只允许陆载大人一人进去。”
冰殿,顾名思义,即是冰铸的殿堂。四处空旷无物,银芒芒一片,只有渗出水滴的冰穹冰壁冰窗冰地。陆载刚进来,迈了一步,就滑倒在了地上。他“哎哟”一声,落地和喊声都霎时有了无穷无尽的回音。
陆载的前方,是一张冰床。冰床上自然是躺着赫拉圣女。
陆载摇摇晃晃,笨拙吃力地一步步走到冰床旁,看到了赫拉那安详的睡容。
这一路上赫拉之名是如雷贯耳,当真人现于眼前时,陆载反倒有意外之感。
赫拉的确和白华有几分相似,只是相对于白华孤高的气质,赫拉看起来平和近人,犹显得雍容大度。
这更证实了陆载心中,关于白华生父生母的一点想法。
赫拉并没死去,也无病色,连穆萨祭司都无计可施,如此只有一种可能。
她中咒了。
陆载长呼一口气,一掌轻按在赫拉额上,慢慢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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